第265章 神探缉凶（八十三）
往常这个时候，是他最放松惬意的时光。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能缓解老寒腿的酸痛；打开收音机，听着悠扬的戏曲和激昂的管乐，仿佛能暂时忘却生活的烦恼。
可如今，这些都成了奢望，明天与县委书记的谈话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不禁想起，若不是共产党，自己这个曾经被生活逼入绝境的放羊娃，哪能穿上这身庄严的警服，得到乡亲们的尊重，让一家人吃上饱饭？
因为深知共产党的好，他才渴望加入这个光荣的集体。可过往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
在旧社会，他虽然饱受地主、警察和土匪的欺压，可自己也曾为伪“大团”卖命，做过违心的事，这样满身污点的自己，真的有资格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吗？
平日里，夜幕落下便是马玉林最放松的时刻。褪去沾着泥点的警裤，整个人陷进被炕火烘得发烫的被褥里，老寒腿钻心的疼痛就像被阳光晒化的薄霜，慢慢消散。
他总爱拧开那台漆面斑驳的红灯牌收音机，咿呀的戏曲声、激昂的管乐声顺着电流淌出来，将他托浮在绵软的声浪里。
可今夜，收音机安静地蜷在墙角，成了沉默的哑巴，他的思绪早已被明日与县委书记的谈话搅成一团乱麻，像解不开的旧麻绳，勒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共产党，我这条老骨头早就不知道烂在哪座荒坟里了。” 马玉林摩挲着警服左胸的口袋，那里藏着皱巴巴的入党申请书，边角都被他摸得起了毛边。
他想起从前在山沟沟放羊，大雪封山时全家饿得啃树皮，如今能吃上白面馍馍，娃儿们也能背着书包上学堂，这些都是共产党给的。
可一想到自己那段黑历史，他又慌得手脚发凉 —— 在伪 “大团” 混饭吃的那些日子，就像长在心头的毒瘤，时不时发作。
十多年前的某一天，阳光洒在广袤的草原上，微风轻拂着青草。马玉林，这个曾经的穷苦羊倌，如今却成为了伪“大团”的一员。就在这一天，他突然接到了一项紧急任务——去追踪一个偷羊的人。
三十六岁的马玉林，其实加入“大团”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被逼无奈。他心里很清楚，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之所以看中他这个一贫如洗的羊倌，无非是看中了他那一手高超的追踪技术。他们将他视为一个工具，希望他能为保护他们的财富效力。
然而，尽管如此，马玉林进入“大团”后，似乎也找到了一种别样的地位和安全感。他和他的家人终于不再需要整日提心吊胆，担心地主的刁难、警察的欺侮以及土匪的惊扰。于是，他选择在“大团”里继续干下去。
接到命令后，马玉林并没有过多犹豫，他熟练地顺着那个偷羊人的足迹追了下去。那只被偷走的羊，正是属于一个地主家的。马玉林一边追踪，心里却有些不情愿。毕竟，他对那个地主并没有什么好感。
可是，他的身后紧跟着失主和“大团”的头头，而且他自己就是专门负责追踪的人，不追又怎么行呢？无奈之下，马玉林只能加快脚步，紧紧咬住偷羊人的踪迹。
眼看着就要追到尽头了，他的脚步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渐渐地慢了下来。前方不远处，几户东倒西歪、破烂不堪的土房映入眼帘，那土房的墙壁仿佛被岁月侵蚀得摇摇欲坠，屋顶的茅草也稀稀拉拉，一看便知这是穷苦人家的居所。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羊肯定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偷去的。然而，当他的脚真的停下来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怎么不走了？”丢羊的地主在后面不耐烦地喊道。
“脚印……看不清了。”马玉林有些心虚地回答道，同时转过身去，眼睛故意避开地主的视线，装作在别处搜寻着什么。
“去你妈的！”那个地主显然不是个傻子，他狠狠地瞪了马玉林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伸手指向前方，对“大团”的头头说：“就这几家，给我搜！”
话音未落，“大团”的人如同一群饿狼一般，气势汹汹地闯入了那几户人家。一时间，惊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仿佛整个村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
很快，偷羊的人就被找到了。马玉林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个忠厚善良的庄稼人，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无助。
然而，这个可怜的人并没有得到丝毫的怜悯。“大团”的人对他拳打脚踢，毫不留情。马玉林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无能为力。
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在马玉林的心上。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偷羊的人被抓的时候，向他投过来的那充满惊恐和愤怒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出卖我？
马玉林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和自责，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帮凶，亲手将一个无辜的人推向了痛苦的深渊。
二十载光阴如指间沙，马玉林原以为那段浸着血与泪的往事，早该像褪色的旧布般软烂模糊。可此刻，入党志愿书扉页烫金的党徽，却像把锋利的手术刀，生生剜开结痂的伤口。
他整夜蜷缩在宿舍炕上，听着老座钟滴答作响，煤油灯芯爆开的火星，都能惊得他浑身战栗。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同蛰伏的毒蛇，突然吐着信子在心底游走，压得他喘不过气。
晨光刺破窗户上的霜花时，马玉林对着镜子反复整理警服领口，喉结却像卡着块烧红的炭。县委大院的青砖地泛着冷光，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虚掩着，从门缝飘出的茶香混着油墨味，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
当他在深褐色木椅上落座，膝盖不自觉地轻轻磕碰，裤缝笔直的警裤上，竟沁出了细密的汗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