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神探缉凶(八十二)

铁皮柜上那台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滋滋作响,咿咿呀呀的京剧唱段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成了他寂寥生活里唯一的精神慰藉。

每当《铡美案》的唱腔响起,他总会微微眯起眼睛,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那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记得那次会计弄错了十元钱的账目,平日里铁骨铮铮的他,竟躲在宿舍的角落里偷偷抹泪。窗外的月光洒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映出两道晶莹的泪痕。

旁人只当他是为钱计较,却不知这十元钱,能给老伴抓几副治眼疾的草药,或是给儿子刚子买几双耐磨的胶鞋。

大半辈子在草原上风餐露宿的放牧生涯,早已让节俭刻进了马玉林的骨子里。但更沉重的担子,是家中常年卧病的老伴、行动不便的儿子,还有一家人的吃喝拉撒。

每月发薪日,女儿振英总会准时出现在宿舍门口,接过父亲递来的厚厚一沓钱,那里面装着他对家人沉甸甸的爱。

有时钱不够用,老伴也会拄着拐杖亲自来,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家中的难处,言语间难免带着几分埋怨,可马玉林只是默默听着,从不反驳。

最让他揪心的,是儿子刚子。看着儿子拖着残疾的腿,却咬牙坚持干活的背影,马玉林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暗自发誓,就算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攒够钱给儿子娶媳妇。

当听说邻村有个姑娘身患结核,生命垂危,他毫不犹豫地拿出辛苦积攒的上千元,四处求医问药。

这份善意最终换来了一份珍贵的缘分,姑娘康复后,感激于他的救命之恩,成了他的儿媳。那一刻,马玉林积压多年的愧疚,才稍稍减轻了些。

即便生活如此艰难,马玉林在工作上却从未有过一丝懈怠。每天天不亮,他就开始研究案件线索;深夜里,办公室的灯总是最晚熄灭。

他的追踪本领在盟里、区里都赫赫有名,那些疑难案件,在他的抽丝剥茧下总能找到关键突破口。 这天中午,马玉林像往常一样,就着咸菜啃着冷馒头。

突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午餐。抬头一看,杨峻岐端着个盘子站在面前,里面整齐地码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对夹,香气四溢。 “老马头,别总对付着吃!”

杨峻岐笑着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这是专门给你买的,尝尝正宗的赤峰对夹。” 马玉林涨红了脸,局促地搓着手:“这多不好意思……”

“跟我还客气啥!”杨峻岐在他身边坐下,神情变得严肃,“组织上给你的十元补助,是让你改善伙食的,你倒好,又全寄回家了?”

马玉林低头盯着手中的馒头,半晌才嗫嚅道:“家里实在……” “再这样下去,你身体垮了可怎么办?”

杨峻岐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担忧,“办公室已经商量好了,以后补助直接交到伙房,你必须按时吃饭!”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马玉林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他别过头,偷偷抹了把眼睛,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还有件大事要告诉你。”杨峻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你的入党申请,组织上认真研究过了,希望很大!”

马玉林手中的馒头“啪”地掉在桌上,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

杨峻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入党前还有些程序要走。你是先进工作者,影响力大,组织上格外重视。县委书记明天要亲自找你谈话,了解下你对党的认识,还有家庭和个人经历。”

马玉林的心跳骤然加快,紧张地搓着衣角:“县委书记?我……我该说些啥?” “别紧张,就实话实说。”

杨峻岐安慰道,“把这些年的想法、对党的感情,还有工作上的事,都敞开了聊。谈完这事儿,你离入党就不远啦!” “好,好……”马玉林不住地点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杨峻岐推了推黑框眼镜,目光在马玉林脸上停留许久,直到看到对方微微点头,才踩着磨得发亮的皮鞋,带着沉稳的脚步声离开。

办公室的门缓缓合上,这声音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深潭,瞬间在马玉林心底激起千层浪。他望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夹肉烧饼,金黄酥脆的外皮泛着诱人的油光,咬了一口,唇齿间满是麦香与肉香,可这美味却像一团铅块,堵在喉头难以下咽。

他把剩下的烧饼仔细包好,连同冷硬的苞米面饼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收进搪瓷缸,那动作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却不知这是为晚餐留存,还是借此转移内心的慌乱。

整个下午,马玉林都如坐针毡。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案卷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就像他此刻混乱不堪的思绪。

窗外的阳光明明温暖和煦,可他却觉得后背发凉,冷汗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身上。杨峻岐耐心的解释和恳切的指点,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却始终驱散不了心中的阴霾。

他像被困在迷雾中的航船,辨不清方向,满心都是困惑与恐惧。入党本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事,可为何县委书记会亲自过问?那位高高在上、掌控全县事务的大人物,究竟会问些什么?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这些疑问如同乱麻,紧紧缠住他的大脑,让他越想越不安。 暮色渐浓,几只迟归的乌鸦拍打着翅膀,嘶哑地“呀、呀”叫着,掠过公安局灰扑扑的屋顶,朝着远处的树林飞去。

二号宿舍的窗户透出柔和的橙黄色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隔壁房间传来同事们打扑克的欢笑声和下象棋的吆喝声,可这热闹却与马玉林无关。

他独自躺在略显潮湿的土炕上,头枕着卷起的粗布被褥,眼睛直直地盯着斑驳的天棚。房梁上垂下的蜘蛛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

“共产党真的会接纳我这样的人吗?”他在心底无数次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