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腊月三十
晚上,窗外的雪依然沸沸扬扬地飘洒着,却让屋内显得格外温馨。王彩琴将炕烧得温热,四个人坐在炕上,聊着笑着,其乐融融。
王彩琴突然提到张扬大舅家的孩子今年参加高考,想让张扬帮忙出出主意,建议一下最好报什么志愿比较合适。张扬心想着当初他参加高考的时候,采取估分报志愿的方式,而现在早已变成了平行志愿的录取方式,张扬更是对此一无所知。
王彩琴说,张扬他大舅一直对家里挺照顾的,让张扬一定要上心,想想办法。张扬实在是爱莫能助,他知道大舅确实对家里帮助挺多的,他也想帮忙,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提供帮助。
大舅家的孩子明知道自己家里情况一般,但他却不好好学习,总是到处惹是生非,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之上。张扬很想给母亲王彩琴说,不要随意干涉别人的命运,即使是为了他好。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命运,总有一天会走出独属于自己的一条光明之路。即使这条路再怎么曲折艰难,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机会。有人说,人这一辈子有四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一次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一次是读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一次是通过婚姻来改变;如果以上三次机会都没有了,还有一次唯一的机会,那就是靠自己的努力!
普通家庭的孩子,试错成本比权贵子弟高十倍。错了并不可怕,怕的是不知悔改。因为这个社会的某些领域更看重资质,而不全是资源。寒门子弟并不是无路可走,只是暂时没找到出口。那些所谓的诗和远方,有时候只是虚无缥缈的黄粱美梦。当潮水退去,人们终将发现,所谓的诗和远方只是少部分人的精神追求,而不是绝大多数人的认知观点,更不能让寒门子弟试错买单。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生命中的贵人出现,这个贵人会是什么样的人,能给自己提供什么样的帮助,谁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都要先脚踏实地积攒实力,等时机一旦成熟,那个像灯塔一样的贵人一定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出现,从而会让人在迷茫之中找到方向,看到曙光。
张扬后来告诉母亲,等过年去大舅家的时候,他一定会和大舅家的孩子好好聊聊。
夜深了,张扬和李雪回到西厢房,钻进被窝,紧紧相拥在一起,迫不及待地和李雪在雪夜里缠绵悱恻,激情荡漾。这种感觉很刺激兴奋,也很新奇美妙。事后的李雪一时半会难以入睡,睁着大大的眼睛,不停看着亮堂堂的窗外。农村的夜晚很安静,静得能让人耳清目明。外面的雪早已在院子里、屋顶上,积压了厚厚一层。那雪白的光十分耀眼,硬生生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李雪自从回到张扬老家开始,不管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尤其是看到下雪之后,完全将回到农村之后的各种不适应抛之脑后。此时,窗外万籁俱寂,李雪能清晰地听到雪花扑簌簌从天而降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她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雪花轻盈飘逸的姿态,宛如临尘的仙子一般超凡脱俗。更让李雪心动的是,她的名字和雪早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一次或许是上天注定让她以这种方式与李雪相见。恍然间,李雪只觉得既幸运,又神秘。
李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才进入梦乡的,就连她的梦里也是张扬带着她在雪地里撒泼打滚,玩得满头大汗,乐得欣喜无边。但梦到最后,李雪突然看见高山上的一棵高大的落满雪花的杨槐树李雪只觉得那个女孩的面容很熟悉,但又想不出来那女孩到底是谁。当她停下来,想要跑到杨槐树
李雪瞬间从梦里惊醒,当她想要转过身抱一抱张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扑了一个空。她立即睁开眼睛,看见张扬早就没了人影,再转过头看着窗外,发现天已经大亮,而且亮得晃眼,白得刺目。李雪立马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赶紧从炕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当她想要从门里出去的时候,又折返回来,拿着桌子上的圆镜,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李雪拉开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音。王彩琴立马从厨房跑出来,笑着对李雪说:“李雪,阿姨给你烧好了热水,你先在屋里待着,外面太冷了,我一会把热水给你端进来。你赶紧洗脸刷牙,然后吃饭。”
李雪表情不自然地说:“阿姨,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过来端热水就好了,不用麻烦您了!”
王彩琴一听,赶紧快步走过来,推着李雪进门。李雪争执不下,只好回到屋内,但始终坐立不安。没一会儿,只见王彩琴端着崭新的印着大红牡丹的白瓷盆,掀开门帘进来了。
李雪立即走过去,手足无措地站着,嘴里不停地感谢着王彩琴。
“赶紧洗吧,洗完了,赶紧吃饭。你叔叔和张扬去村头压面条去了,一会就回来了。”
王彩琴说完,又笑着离开了西厢房,去了厨房忙碌。李雪看着放在地上的白瓷盆和牙缸牙刷,心里五味杂陈。只感觉她现在就像刚结婚的新媳妇一样,被张扬一家人前簇后拥,百般呵护。他们越是这样,李雪心里越是不安。
李雪洗漱完之后,端着白瓷盆走出去,问王彩琴把水倒在哪里。王彩琴又火急火燎从厨房里冲出来,一把从李雪手里接过洗脸盆,让李雪进屋待着,害怕李雪不小心滑倒了,伤了身体。
李雪看着院子里被清扫过后,堆积成小山丘一般的雪堆,心里突然有种想要把雪堆改造成雪人的想法。但这种念头只是一念之间,因为张扬此时不在,她没办法一个人完成。
当张扬回来之后,王彩琴把臊子面也做好了。今天是腊月三十,晚上就是除夕。整个院子里洋溢着不一样的气氛和喜气。
张扬邪魅一笑,问李雪有没有洗脸刷牙。李雪瞪了一眼张扬,责怪张扬起床的时候,没有把她叫醒,反而让她一个人睡懒觉。张扬解释着,他之所以不想早早叫醒李雪,是因为李雪昨天晚上那么累,睡得那么晚,他想让李雪多睡一会。李雪一时语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王彩琴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臊子面,想要递给李雪,又害怕烫着李雪,于是将碗放在桌子上,让李雪赶紧吃。张扬问王彩琴,为什么没有他的。王彩琴没好气地说,让张扬自己到厨房端一碗赶紧吃。张扬嘿嘿一笑,于是跟着王彩琴去了厨房,边走边埋怨,嫌王彩琴偏心,只对李雪一个人好。王彩琴笑笑不说话,让张扬多吃饭,少说话。
吃完饭之后,稍微休息了一会,李雪拉着张扬一起到院子里堆雪人。张扬没有拒绝,两人在院子里开始忙碌着,没一会就将雪堆改造成了雪人的造型。张扬满院子找了两个煤块当做雪人的眼睛,找了两把笤帚当做雪人的胳膊,找了一根红萝卜当做雪人的鼻子,找了一根干辣椒当做雪人的嘴。大功告成之后,李雪总觉得缺点东西,后来她在房檐头上,然后笑呵呵地给张扬说,这样才算完美。
没一会,张建国从门里进来了,突然冲着张扬喊道:“张扬,谁让你把我的帽子戴雪人头上的?我冷的时候还要戴帽子,谁让你弄的?”
张扬赶紧回道:“爸,不是我弄的,是李雪弄的!”
李雪乖巧地站着,嘻嘻笑着:“叔叔,不是张扬,是我给雪人戴的帽子。”
张建国一听,立即喜笑颜开:“好吧,我还以为是张扬故意弄的。那……那戴上了……就让戴着吧,外面的天确实挺冷的……”
张扬只有满肚子怨言,又不好意思表达出来,也只能自认倒霉。李雪洋洋得意地冲着张扬笑着,让张扬无言以对。
后来,张扬开着车,带着李雪来到县城,给李雪买了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让李雪穿着。因为过年肯定要走亲戚,如果再让李雪穿着王彩琴的小碎花棉袄,那肯定有些不合适。买完衣服之后,张扬又带着李雪在县城随便转了转。
县城不大,从南到北只有两条主干街道,从东到西十几分钟能走完。腊月三十的年集只有半天时间,快到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很多商铺都已经开始贴对联,放鞭炮,准备关门回家过除夕,吃年夜饭。
张建国给张扬打电话,让他赶紧往回走。按照每年过年的传统,张扬都要和张建国爬到老家箭括岭的半山腰上,给仙逝的祖先烧纸燃香。
从县城回来,张扬让李雪留在家里,玩玩手机。李雪却想跟着张扬和张建国一起去。张扬记得老家有个风俗,不让女人上祖坟烧纸。张建国看了李雪一眼,然后说:“下雪天路滑不好走,还有爬山太累,要不你就不去了!”
张建国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感觉说着很难受。从昨天到今天,张建国和王彩琴都是半洋半土说话,有时候不会说普通话了,就直接说方言,但又怕李雪听不懂。
“叔叔,我想去看看,没事,我不怕!”李雪瞪大了铜铃一般的眼睛,征求着张建国同意。
“李雪,你不去了。现在雪下得小,一会要是雪下大了,路不好走,容易摔倒。你待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就行。快着呢,他们一会就回来了!”王彩琴在一旁关切地说道。
李雪挽着张扬的胳膊,想寻求张扬的帮助。张扬想了想,说:“爸,那就让李雪跟着一起去吧!反正她待在家里也闲着,跟着咱们一起去转转,让李雪看看山上的雪,她从来都没有见过!”
“咱们这有规矩,女人不能到坟上去!”王彩琴冷不丁说了一句。
“有啥不能去的?”张建国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吐出来,喊了一句,“别人家里没有儿子的,还不让女人上坟烧纸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王彩琴闭口不言,愣了一会说:“那就去吧,去吧!你先别急,我给李雪找一双鞋换了穿。”
走在爬山的路上,张建国一个人走在前面。张扬拉着李雪的手跟在后面。三人有一句没一句断断续续说话,很快就到了半山腰的祖坟。
张建国弯下腰跪在墓碑前面,一边烧纸插香,一边对着坟头说话。李雪既好奇又好笑。她以为张建国这样说话,像是能让沉睡在坟堆一磕头,然后才起身准备回家。
李雪边走,边掏出手机,不停拍着山尖上落满积雪的风景。她想给李地山和刘珍发过去看看。这山不高,但很敦实。山腰上尽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此时全都落满了清白的雪,正是那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妖娆美景,让李雪无不惊叹。
张扬带着李雪站在空旷处,放眼望去,能将山脚下的村庄和远处的县城尽收眼底。山中的空气清新,飞雪裹挟着些许寒意在天地间翻滚游弋。那些冬日里充斥着的灰暗苍黄的景象被白雪掩埋之后,瞬间变得清新异常。
雪忽然下得越来越大,张建国喊着张扬和李雪加快脚步,赶紧回家。回到家之后,张扬带着李雪开始欢天喜地从院门往里贴对联。李雪在深圳的时候,只在大门两边贴一副对联,而现在在张扬老家,从里到外大大小小贴了九副对联。院门、土地堂、灶房、灶神堂、东厢房、西厢房、上房、牛圈、猪圈,每个门房两边都贴上了红艳艳的对联和惟妙惟肖的门神。贴完对联之后,瞬间让整个院子充满了亮堂堂的红光。
张建国和王彩琴开始净手,燃香,点酒,烧神钱,紧接着又朝着土地堂和灶神堂十分虔诚地一拜再拜。张扬让李雪躲进西厢房,点燃了一串鞭炮。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院子里弥漫着硝烟味、线香味、烧纸味、饭香味……各种味道缠缠绵绵,冲天而起,好像要帮着主家给天地四邻宣告着旧岁已除,新年已到的幸事。
天色渐暗,雪下四方。随着接二连三的鞭炮声过后,天地间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家家户户都聚集在热炕头上,热热闹闹地吃着年夜饭,看着春晚,聊着喜庆的事,只让那片片雪花在天地间随意飘洒着,覆盖着那些早已远去的往事。
雪再大,只能掩埋世间万物,却不能遮盖从家家户户飘之而出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