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你的救命恩人

刘彧的震怒如同惊雷炸响,却未能撼动世家大族分毫。

这些历经数朝沉浮的老狐狸们,闻讯后反倒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这份心思,从不会在朝堂上显露半分,全都藏在了秦淮河的画舫笙歌里。

烟雨楼的雅间内,几位锦袍官员正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山羊胡老者搁下酒杯,压低声音道:“听说那位公主要陛下禅位?”

“早该如此了。”胖官员眯着眼笑,“虽说女子称帝没有先例,可先例不都是人开的吗?况且咱们这位公主的手段,诸位都是领教过的。”

年轻官员把玩着酒杯接话:“虽是女子,也比现在这位强。至少公主不会动不动就抄家灭族。”

“正是!”另一人抚掌轻笑,“只要咱们的田产铺子还在,谁坐那个位置,有什么要紧?”

丝竹声里,几人相视而笑,举杯共饮。

窗外秦淮河的水波吞没了画舫灯影,将世家大族的算计揉碎在粼粼暗流之中。

千里之外的战场,沈曦剑锋正挑落最后一缕月光。

他凝望着历城焦黑的箭楼,忽地察觉臂上一沉——刘楚玉的广袖不知何时已缠上他的铠甲,纤手轻轻搭上了他染血的手腕。

“王爷看,”她指尖划过战场,朱唇贴近他耳畔,“这局棋,就要收官了。”

夜风掠过焦土,石榴红的裙裾在火把映照下翻卷。

金线随着动作忽明忽暗,宛如浴火凤凰抖落的星火,在黑暗中划出灼目的轨迹。

历城的城墙在北魏大军连日猛攻下早已支离破碎,斑驳墙面上布满了箭矢留下的蜂窝状孔洞和龟裂的纹路,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阵风中轰然倒塌。

守城的官兵们倚着残破的雉堞,干裂的嘴唇上结着血痂,深陷的眼窝中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城外的喊杀声此起彼伏,每一次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声音,都像丧钟敲在历城百姓的心上。

……历城,已然岌岌可危。

刘彧死死盯着历城送来的急报,手指将奏折捏得变形,而后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全是废物!”脸上的肥肉因暴怒而颤抖,“三万大军守不住一座城,朕要你们何用!”

他倏地拽过身旁心腹,压低声音:“再派一队死士,这次务必取那贱人性命!”

可三日过去,派去的刺客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刘彧坐在龙椅上,额头渗出冷汗。

他这才惊觉,局势已然失控……

正当他焦灼难安之际,一场惊变席卷宋国。

五更梆子响过,建康城的朱门绣户里猝然炸开哭嚎——琅琊王氏嫡孙、陈郡谢氏掌珠、兰陵萧氏公子,这些世家子昨夜还在乌衣巷宴饮,今晨竟连人带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满地撕碎的麈尾和踩烂的茱萸香囊。

消息如淬了毒的暗箭,一夜穿透建康城的铜墙铁壁。

天光未亮,乌衣巷的石板路上便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琅琊王氏的管家踹开了廷尉衙门,陈郡谢氏的老太君竟亲自拄着鸠杖叩响了宫门。连素来清高的兰陵萧氏,也派出了豢养的死士。

可任凭他们把建康城翻了个底朝天,那些金贵的少爷小姐们就像人间蒸发了般,连根头发丝都没找着。

只有护城河边的老更夫说,半夜好像听见了几声铃铛响,后来就再没动静了。

“好个刘彧!”烟雨楼雅阁内,山羊胡老者将茶盏掼得粉碎,翡翠扳指在案几上刮出刺耳声响,“这是要拿我们的命根子作要挟!”

他眼底爬满血丝,哪还有半分平日儒雅模样。

另一位胖官员眉头紧锁,沉声道:“刘彧行事向来狠辣,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只是……孩子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糊涂!”年长官员指节重重叩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琅琊王氏能绵延三百年,靠的是审时度势,不是儿女情长!”他冷笑一声,“刘彧既敢动各家嫡脉,便是存了鱼死网破之心。”

席间最年轻的官员恰好抬头,眼底精光乍现:“叔父说得是。既然刀已架在脖子上……”指尖蘸着酒水,在案上划出一道水痕,“不如助公主改天换日。孩子们尚有一线生机,我等世家或可更上层楼。”

满座衣冠闻言,手中杯盏齐齐一顿。

窗外恰有惊雷炸响,映得众人面色忽明忽暗。

这些世家贵族们攥紧袖中家书,终究将那份骨肉亲情生生咽下。在他们眼中,家族百年基业的分量,远比稚子的性命重过千钧。

短短数日,朝堂风云突变。

这日大朝会,三十四位重臣齐刷刷跪伏于地。

为首的琅琊王氏家主双手高举联名血书,声若洪钟:“请陛下为江山计,禅位山阴公主!”

“陛下!”又一位老臣以头抢地,“如今民怨沸腾,唯有公主殿下能挽狂澜啊!”

刘彧望着阶下黑压压的朝臣,突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染血的龙袍袖口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弧线:“乱臣……贼子……”

可他的怒吼,早已被此起彼伏的‘请陛下退位’声淹没。那卷沾血的联名书静静躺在玉阶上,映着窗外骤起的狂风。

历城外的军帐内,烛火将刘楚玉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她指尖轻抚过密信上“百官逼宫”的字样,唇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

“该收网了。”

素手一扬,信纸在烛焰中蜷曲成灰。飘散的余烬里,眼底似有金戈铁马掠过。

*

重华宫内,烛火摇曳欲熄。

刘彧正盯着奏折出神,忽听身后衣袂翻飞之声。他仓皇回头,竟从龙椅上滚落,冠冕歪斜。

“你、你是何人?”他颤抖着指向来人,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月光透过窗棂,映出来人染血的黑袍。

那张脸——眉目如刀,薄唇带煞,竟与死去的刘子业七分相似。尤其那双泛着血色的眼睛,宛如地狱归来的恶鬼。

砚清静立原地,仅存的右眼冷冷注视着他,嗓音沙哑如砾石摩擦:“陛下连救命恩人……都认不得了?”抬手抹去唇边血沫,苍白指节如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