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3章 严姨炸丸子,装一碗送来的酥脆

腊月二十三的清晨,巷口老槐树的枝桠还沾着霜花,我家木门就被轻轻叩响。“小栀,在家不?”严姨的声音裹着寒气,却像晒过太阳的棉絮,暖得软和。我趿着棉拖跑去开门,就见她站在门檐下,蓝布棉袄的袖口沾着星点油花,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碗沿蒙着层薄白的热气,裹着肉香、葱香,还有油炸食物特有的焦脆气息,直往鼻尖里钻。

“刚炸好的萝卜肉丸子,你妈前儿说想吃,我多炸了些,趁热尝尝。”严姨把碗往我手里递,指尖碰着碗壁,还带着刚离灶的温度。我低头看,白瓷碗里的丸子滚得圆溜,外皮是琥珀色的,泛着油亮的光,有些丸子的边儿还带着点焦脆的金黄,像撒了层碎金。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雪粒子的凉,可碗里的香气却把这点凉意全裹住了,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

严姨住在巷尾,和我家隔了三户人家。她男人走得早,儿子在外地打工,平时就一个人过。我妈总说,严姨是个“闲不住的热肠子”,谁家孩子没人看,她帮着接;谁家炉子灭了,她端着自家的炭火送过去;就连巷口张奶奶家的老花镜断了腿,她都能找根细铁丝,坐在门槛上捏捏扭扭修半天。我对严姨的印象,总和“吃”绑在一起——春天她会摘了自家院墙上的蔷薇花,和着面粉蒸糕;夏天煮了绿豆汤,装在玻璃罐里,挨家挨户送;秋天晒了南瓜干,用红线串成串,挂在我家窗台;到了冬天,最盼的就是她炸丸子、炸耦合,那股子香气能飘满整条巷子。

“快进屋暖暖,外面冷。”我侧身让严姨,她却摆了摆手,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不了不了,灶上还炖着肉呢,得回去看着。你记得让你妈也尝尝,凉了就不脆了。”说着就转身往巷尾走,蓝布棉袄的衣角在风里晃了晃,像只展翅的蓝蝴蝶。我端着碗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事。

去年腊月,我妈得了重感冒,卧床不起。那几天我刚放寒假,对着厨房的锅碗瓢盆手忙脚乱,煮个粥都能糊底。严姨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第二天一早就来了,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熬得稠稠的小米粥,还有一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你妈病着,得吃点软和的。”她放下保温桶,就进了厨房,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那天中午,她做了冬瓜丸子汤,丸子是鸡胸肉做的,嫩得一咬就出汁,冬瓜炖得软烂,汤里飘着葱花,鲜得我连喝了两碗。

之后的几天,严姨每天都来,有时带包子,有时带面条,把我和我妈照顾得妥妥帖帖。我妈好转后,要给她钱,她却急红了脸:“邻里街坊的,哪能要这个?我一个人在家,做顿饭还能热闹点,你这不是打我脸嘛。”后来我妈包了饺子,让我给严姨送过去,她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我的手说:“你妈这手艺,比我强多了。”

手里的丸子还冒着热气,我捏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外皮“咔嚓”一声脆响,碎渣落在手心里,带着点焦香。里面的肉馅是萝卜和五花肉剁的,萝卜的清甜中和了肉的油腻,还有葱花和姜末的香味,在嘴里散开。这味道很熟悉,和去年冬天她做的冬瓜丸子汤不一样,却同样让人心里发暖。我忽然想起,严姨炸丸子有个讲究,萝卜要切成细丁,用盐腌出水分,再挤干,这样丸子才不会软塌;五花肉要肥瘦相间,剁得细,却不能太碎,这样才有嚼头;面糊要调得稀稠适中,裹在肉馅外面,炸的时候油温要够,先炸一遍定型,再复炸一遍,这样外皮才够脆。这些都是我妈跟我说的,说严姨做了几十年丸子,每一步都不含糊。

正吃着,我妈从里屋出来,看见我手里的碗,笑着说:“严姨又送丸子来了?我前儿跟她聊天,说小时候总吃我妈炸的萝卜丸子,没想到她记在心里了。”我妈走过来,拿起一个丸子,放在嘴里尝了尝,眼睛亮了:“就是这个味儿!当年我妈炸丸子,也是这样,外皮脆,里面嫩,萝卜的甜气都渗在肉里了。”说着,她的眼神软了下来,“严姨这个人,心细得很。她知道我念旧,就照着我妈当年的做法做,这份心意,比什么都金贵。”

我妈说,严姨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苦。她男人是个货车司机,一次长途运输中出了事故,留下她和刚上小学的儿子。那时候她在纺织厂上班,每天早出晚归,还要照顾儿子。巷子里的人都帮过她,张奶奶帮她看孩子,李叔帮她修水管,我奶奶则常给她送些吃的。“那时候你奶奶炸丸子,总多炸一碗,让我给严姨送过去。”我妈回忆道,“严姨总说,那碗丸子,让她觉得日子再难,也能熬过去。现在她日子好了,就想着把这份暖传下去,谁家有难处,她都乐意帮一把。”

正说着,巷口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我探头出去,看见几个小孩围着严姨家的门口,严姨正从屋里端着个大盘子出来,里面装满了炸丸子,分给孩子们。每个孩子手里拿着两三个丸子,吃得满脸是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严姨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嘴角的笑意像化开的糖,甜得能溢出来。“严姨这是把丸子当成新年的礼物了。”我妈笑着说,“每年腊月,她都会炸很多丸子,分给巷子里的孩子和老人,说让大家都尝尝年味,图个热闹。”

我拿起碗里的最后一个丸子,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嘴里化开,肉香和萝卜的清甜交织在一起,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暖,从舌尖一直传到心里。我忽然明白,严姨炸的不是丸子,是心意;她送来的也不是一碗酥脆,是人间烟火里最真挚的情感。这情感像原子裂变一样,从她手里的白瓷碗开始,传递到我家,传递到巷子里的每一户人家,传递到每个孩子的心里,燃起了带有金黄色彩、鲜香味道、蓬勃活力的人间烟气。

下午的时候,我妈让我包了些豆沙包,给严姨送过去。严姨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看见我来,赶紧接过豆沙包,拉着我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院子里的腊梅开了,香气清雅,和丸子的油香混在一起,格外好闻。“小栀,你尝尝这个。”严姨从屋里端出一盘糖糕,是用糯米粉做的,外面裹着芝麻,咬一口,甜而不腻,软糯香甜。“这是我学着做的,你妈爱吃甜的,你也尝尝。”

我们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聊着天。严姨说起她儿子,说儿子今年要带着媳妇和孙子回来过年,语气里满是期待。“到时候我再炸些丸子,让他们也尝尝,这是咱们老巷子的味道。”严姨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都满是幸福。我看着她,看着院子里的腊梅,看着远处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最动人的,不是山珍海味,不是锦衣玉食,而是像严姨这样,把一份简单的食物,做成了心意,把一份平凡的善意,传递成了温暖。

傍晚的时候,我回家了。严姨站在门口送我,手里还拿着一袋刚炒好的瓜子。“让你妈没事来我家聊天,咱们一起包饺子。”她笑着说。我点点头,转身往家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院子里的腊梅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回到家,我把严姨给的瓜子放在桌上,和我妈分享着下午的聊天。我妈拿起一颗瓜子,剥开放在嘴里,笑着说:“严姨这一辈子,都在给别人送暖。她总说,当年别人帮了她,她要记一辈子,要把这份暖传下去。其实啊,这暖早就传下去了,你看巷子里的人,谁家有事儿,大家都乐意帮忙,这不就是严姨带起来的嘛。”

我看着桌上剩下的几个丸子,它们还是那样圆溜,那样金黄。我忽然想起严姨炸丸子时的样子——她站在灶台前,锅里的油滋滋作响,她手里拿着勺子,把调好的肉馅一个个放进油里,丸子在油里翻滚,渐渐变成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她的脸上带着专注的神情,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却笑得很满足。那一刻,她不是一个孤独的老人,而是一个传递温暖的使者,用一碗碗酥脆的丸子,把人间烟火里的情感褶皱,熨烫得平平整整,满是暖意。

晚上,我妈用严姨送的丸子做了丸子汤。汤里加了青菜和豆腐,丸子在汤里泡着,外皮还是带着点脆,里面却更嫩了。我喝着汤,吃着丸子,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幸福的味道——不是什么珍馐美味,而是带着邻里情谊的家常味,是带着人间温暖的烟火味。这份味道,会像严姨的心意一样,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提醒我,人间最珍贵的,是那些藏在烟火里的真情,是那些简单却真挚的善意。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轻轻落在巷口的老槐树上。巷子里的灯亮了,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温暖的光,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我知道,在巷尾的严姨家,此刻也一定亮着灯,严姨或许正在厨房里忙碌,为即将回家的儿子和孙子准备着年货,炸着金黄酥脆的丸子。那股子香气,会飘满整条巷子,飘进每个人的心里,燃起一片温暖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