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眼球黑市

血,在杨卓指缝间凝成了暗红的痂。

昨夜剥皮客栈的腥气似乎还黏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深田越美濒死的抽搐、林雪瑶头上万蛇狂舞的恐怖景象、冥钞燃烧时那股钻入骨髓的阴冷……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新一天的晨光。

林雪瑶裹着杨卓扔给她的备用外套,宽大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光秃秃的头皮和被火焰燎出的细微灼痕。

她沉默地跟在杨卓身后半步,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除了未散的惊悸,更添了一种近乎偏执的迫切——昨夜梳妆台的诅咒幻象,那个长发覆面、染血嫁衣的扭曲身影,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她寻找前世真相的执念里。

杨卓的脚步在一条狭窄、肮脏、仿佛城市巨大躯体上化脓的疮口般的巷子前停下。巷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侧斑驳发黑的砖墙上,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块般的颜料,潦草地涂抹着一只又一只形态各异的眼睛。

那些眼睛有的圆睁,布满血丝;有的只剩黑洞洞的眼窝;有的则被粗糙地划上了几道深深的叉痕。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从巷子深处涌出——消毒水刺鼻的酸涩,掩盖不住更深处腐烂组织特有的甜腻腥臭,还混杂着廉价香烛燃烧后的焦糊味,以及一种金属和化学品混合的、冰冷锐利的气息。嗅觉像被无数细小的针反复穿刺。

“跟着我,别碰任何东西。”杨卓的声音压得很低,比巷子里盘旋的阴风更冷。他没有回头,径直踏入那片粘稠的阴影里。

巷子远比外面看起来更深,曲折蜿蜒,不见天日。头顶上方被各种破烂的油毡布、腐朽的木板胡乱搭盖着,只在缝隙间漏下几缕惨淡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湿滑、布满可疑污渍的青石板路。

光线昏暗处,人影憧憧。一个靠着墙根的老妪,整个左半边脸被一张巨大、松弛、布满老人斑的皮完全覆盖,仅剩的一只浑浊右眼,眼珠诡异地向上翻起,死死盯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她枯枝般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新鲜眼球外的血膜,动作熟练得令人头皮发麻。

旁边一个矮小的侏儒,脖子上挂着几串用细绳穿起来的、大小不一、瞳孔颜色各异的眼珠,如同兜售廉价首饰的小贩,只是他“货物”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更深处,一个高大的身影靠在墙上,他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坦、惨白的皮肤,而在本该是胸膛的位置,却镶嵌着密密麻麻、至少数十只大小不一、正滴溜溜乱转的眼睛。

林雪瑶胃里一阵翻搅,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手指紧紧攥着杨卓外套的下摆,指节用力到发白。她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冰冷、贪婪、毫无生气,如同被无数滑腻的蛞蝓爬过皮肤。

巷子尽头,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突兀地嵌在墙壁里。铁门本身并无出奇,恐怖的是充当门环的东西——那是一对巨大、干瘪、呈灰褐色的眼球。

眼球的末端延伸出粗大的、仿佛神经束和血管缠绕而成的肌腱,深深嵌入冰冷的铁门之中。这对巨眼并非死物,当杨卓和林雪瑶靠近时,那灰褐色的、布满褶皱的眼皮竟缓缓抬起,露出

瞳仁深处,一点针尖大小、却锐利如刀的猩红光芒骤然亮起,如同深渊里睁开的恶魔之眼,带着审视灵魂的恶意,死死锁定了两人。

“凭证。”一个沉闷、嘶哑、仿佛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杨卓面无表情,从怀中取出两张薄薄的、边缘不规则、如同从某种古老皮革上随意撕下的皮纸。皮纸的颜色是陈旧的暗黄,上面用深褐近黑的颜料画着两个扭曲、抽象、仿佛无数痛苦人脸糅合而成的诡异符文。他将皮纸凑近那对巨眼。

巨眼的猩红光芒在两张皮纸上缓缓扫过,那浑浊的瞳仁似乎收缩了一下。片刻的死寂后,沉重的铁门内部传来一连串巨大机括咬合转动的“咔哒”声,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挪动骨骼。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厚重的门扇缓缓向内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比巷子里浓郁十倍、混杂着福尔马林、腐败血肉、浓郁血腥和奇异熏香的恶臭洪流般扑面而来。林雪瑶猛地捂住口鼻,眼前一阵发黑。

门后,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巨大的、穹顶高耸的地下空间展现在眼前。空间被幽绿色的、仿佛来自幽冥鬼火的冷光源勉强照亮,光源来自墙壁上镶嵌的无数盏造型扭曲、如同蜷缩怪婴般的青铜灯盏,灯芯燃烧着惨绿的火焰。

空气污浊粘稠,无数细微的尘埃在绿光中漂浮,如同活着的幽灵。巨大的空间被粗糙地划分成不同的区域。最外围是一圈圈低矮的摊位,摊位上覆盖着肮脏的油布,上面随意摆放着各种令人作呕的“商品”:

浸泡在浑浊液体里、颜色惨白的整颗眼球;码放得整整齐齐、如同玻璃弹珠般的各色瞳孔;装在透明罐子里、还在微微抽搐的视神经束;甚至还有几颗连着神经血管、被钉在木板上的新鲜眼球,瞳孔在绿光下绝望地放大着……

摊主们沉默寡言,大多面容诡异,或戴着面具,或用兜帽深深遮掩,只有偶尔从阴影中露出的目光,冰冷地扫视着潜在的顾客。

空间的中心,则是一个相对高起的圆形平台,由粗糙的黑色岩石垒砌而成,平台边缘插着几根燃烧着惨白火焰的火把。显然,那是拍卖的核心区域。

此刻,平台上空无一物,拍卖似乎尚未开始。围绕着平台,错落摆放着一些同样由黑石雕刻而成的、形态扭曲怪诞的座椅,大部分已经坐满了人。

这些“人”形态各异:有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里、只露出一双苍白手掌的;有脸上戴着精致瓷质面具、面具眼部位置镶嵌着真正猫眼石的;

更有一个体型肥硕的“人”,他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并非胸膛,而是一整块微微搏动、镶嵌了至少二十多只不同颜色眼球的惨白肉板。那些眼球毫无规律地转动着,贪婪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眼球黑市。名副其实的,活着的眼球地狱。

杨卓拉着林雪瑶,尽量避开那些摊位上过于“热情”的注视,无声地融入边缘的阴影里,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每一个可疑的身影,每一个昏暗的角落。

他在寻找。寻找昨夜剥皮客栈里,那个隐藏在阴影中、发出夜枭般低笑的掌柜口中所说的“线人”——那个可能握有关于林雪瑶前世死亡线索的“独眼蝰蛇”。

就在这时,靠近入口处的人群产生了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环境噪音完全淹没的骚动。一个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身材高挑矫健的女人低着头,脚步略显僵硬地挤了进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怪的滞涩感,关节的转动似乎不太自然,像是提线木偶。

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她似乎对周围地狱般的景象毫无所觉,目标明确地朝着黑市深处、一个被厚重幕布遮挡的角落快步走去。

那里隐约能看到几个穿着统一深灰色制服、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武器的守卫,守卫身后似乎是一排类似银行保险柜的金属柜子。

林雪瑶只觉得那个女人侧脸的轮廓有些莫名的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杨卓的眼神却骤然锐利如刀锋,死死锁定了那个女人——韩美莉。

大夏安全局内部档案里,代号“夜莺”的高丽王牌特工。她此刻的状态绝对不正常。她的行动轨迹看似流畅,但细微的肌肉协调完全失控,每一步落点都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这绝非人类在复杂环境下的本能反应。

就在韩美莉即将靠近那排金属柜时,她似乎不经意地抬手拢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借着穹顶惨绿的光线,杨卓和林雪瑶清晰地看到,她那只抬起的手的手腕内侧皮肤下,几条蛛网般的、极细的暗红色血丝,正沿着血管的脉络向上蔓延,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而她的双眼,在刘海的缝隙间一闪而过——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芒,如同被植入的微型灯珠,冰冷、僵硬,毫无生气。

朴步庭。高丽那个以诡异精神控制能力著称的“瞳术师”。杨卓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

韩美莉被控制了。她的目标……

杨卓的目光顺着韩美莉僵硬的视线方向,落在那排金属柜最中间的一个柜门上。柜门与其他并无不同,只是上面铭刻的符号异常繁复古老——那是一个由多重同心圆和扭曲符文构成的图案,中心位置赫然是一只紧闭的眼睛。

大夏国宝级文物,“通幽宝钞”母版的原始拓印模板。传说中蕴含着沟通阴阳、甚至短暂影响冥府钱币流通规则的禁忌之物的仿制核心。

韩美莉的手,那只手腕内侧爬满暗红血丝的手,已经无声地搭在了那个特殊柜门的冰冷金属把手上。

她动作精准地输入着密码,指尖稳定得可怕。守卫似乎对她视而不见,或者说,他们眼中也闪烁着同样微弱的、不自然的淡金光芒。

“她……”林雪瑶也认出来了,低呼刚出口就被杨卓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杨卓的手无声地滑向腰间,那里除了冰冷的刀柄,还别着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袋。布袋里,是几颗在剥皮客栈外顺手解决的、最低级丧尸犬眼眶里挖出来的浑浊眼珠,冰冷、干瘪、毫无价值。

几乎就在韩美莉的手即将拉开柜门的瞬间,穹顶中央,那几根惨白火把猛地窜高。火焰剧烈摇曳,发出呼呼的声响。

一个穿着考究的燕尾服、脸上却戴着一张没有任何五官、只画着一只巨大、含笑血眸面具的主持人,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平台中央。他张开双臂,动作优雅却透着非人的僵硬。

“女士们,先生们,非人生物们……欢迎莅临‘千瞳之宴’。”主持人的声音经过面具的过滤,变得尖细、扭曲,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地下空间。

“眼球,是灵魂的窗口,是欲望的透镜,是窥视真理……或者深渊的钥匙。今夜,盛宴开启。第一件珍品——‘诡眼者结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韩美莉的动作也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仿佛接收到了某种强制指令。她缓缓转过头,那双瞳孔深处闪烁着淡金光芒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平台。

主持人戴着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天鹅绒衬垫的水晶托盘。托盘上,一颗鸽卵大小、通体呈现出深邃、纯粹、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漆黑晶石静静地躺在那里。

晶石内部并非完全的黑暗,而是如同包裹着一个小小的、旋转不息的宇宙星云,无数细碎的、星辰般的微光在其中缓缓流动、明灭,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摇曳、想要沉溺其中的诡异吸引力。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精神波动涟漪般扩散开来,离平台较近的几个竞拍者身体明显晃了晃,眼神瞬间变得迷茫。

“源自‘诡眼者’陨落的核心。真正的深渊之眸。佩戴者将获得短暂窥视命运迷雾、感知灵魂波动的无上能力。起拍价——五十颗‘纯净凝视’,或等值禁忌物品。”主持人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狂热。

整个黑市瞬间沸腾。无数贪婪、渴望的目光聚焦在那颗黑晶上。报价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各种怪异生物嘶哑的低吼。

“六十颗纯净凝视。”

“一件百年怨灵结晶。”

“三根完整梦魇兽的视神经。”

竞价迅速攀升。气氛被推向了狂热的高峰。

就在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的竞拍者喊出“一百颗纯净凝视加上一根‘洞察者’的视神经”的天价,似乎要一锤定音时,一个冰冷、平静、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狂热的气氛,清晰地响彻全场:

“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转向声音的来源——那个一直沉默站在阴影边缘,面容冷峻如刀削的男人,杨卓。

他迎着无数道或惊愕、或贪婪、或充满恶意的目光,不紧不慢地从那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里,拈出了一颗浑浊、干瘪、甚至还沾着一点暗褐色污渍的眼球。那是最低级丧尸犬的眼珠,毫无灵性,只有死寂和腐烂的气息。

“我出这个。”杨卓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将那颗丑陋的眼珠,随意地、甚至带着一丝轻蔑地,朝着平台上的主持人弹了过去。

眼球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滚落在主持人锃亮的皮鞋边,像一颗肮脏的玻璃弹珠。

死寂。

绝对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