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父子隔心局
狼头金印躺在李恪掌心,冰凉刺骨,像块烧红的烙铁。
幽绿的狼眼宝石泛着光,无声地嘲笑着。
前隋东突厥的金印…王氏…你们想复辟?还是勾结了谁?
李恪心头惊涛骇浪,五指猛地收紧,金印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封存!所有东西,尤其是这个,封死!一只苍蝇也不准进!”
李恪的声音绷紧,目光扫过书房里的亲卫,“今日所见,泄露半句,诛九族!”
冰冷的威压弥漫,亲卫们心头一凛,齐声低吼:“喏!”
程处默凑过来,眼珠瞪得溜圆:“殿下,这玩意儿…邪性!咱捅马蜂窝了?”
“马蜂窝?”
李恪嘴角扯了扯,眼神沉下去,“只怕是无底洞!处默,带人,一寸一寸刮!王家所有宅子、铺子、田庄!挖地三尺,找账册!找勾连的证据!特别是这金印的蛛丝马迹!”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派最可靠的人,昼夜兼程,把金印和王珪口供,押送长安!直接…送到父皇手里!”
长安的水太浑,舅舅信不过!只能赌,赌父皇对前隋遗毒的敏感!
长安,太极宫甘露殿。
浓重的药味散不开。
李世民斜倚榻上,脸色蜡黄,眼下乌青。
王珪口供和狼头金印的密报摊在膝头。
他枯瘦的手指,一下下敲着“东突厥金印”几个字。
浑浊的眼底,翻涌着震惊、暴怒,还有…一丝猜疑。
“前隋…东突厥…王氏…”
他低语,字字如冰。
通敌卖粮是罪,但这金印…指向更深、更可怕的图谋!
复辟?还是…前朝遗留的、足以动摇国本的秘密?
“恪儿…恪儿…”
李世民喃喃,眼神复杂。
儿子在北疆浴血奋战,揪出毒瘤,是大功。
可偏偏…牵扯出这要命的金印!
是他查获的?还是…他本就知情?甚至…金印背后的东西,就在他手中?
帝王的心,九曲十八弯。
猜忌的毒藤疯长。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密报里“恪记开仓放粮、百姓拥戴蜀王”的描述,心头那根刺扎得更深。
收买人心?还是…另有所图?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帕子上洇开暗红。
李世民喘着粗气,眼神却锐利。
“王德!”
“老奴在!”
内侍王德连忙上前。
“传旨,”
李世民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召蜀王李恪,即刻班师回朝!代州军务,苏定方署理!”
王德心头一紧。
这时候召回主帅?
不敢多问:“喏!”
“还有,”
李世民目光落回密报,寒光闪烁,“告诉他,他缴获的薛延陀汗血马…朕,很感兴趣。挑几匹最好的,带回来。”
汗血宝马是宝贝,但朕更想看看,你手里…还有没有藏着更‘宝贝’的东西!
数日后,长安城明德门外。
风尘仆仆的骑兵队伍勒马停住。
为首的李恪,戎装未卸,脸上带着风沙刻下的疲惫,眼神清亮。
他看着巍峨的长安城门,心头不是滋味。
回来了…像踩进雷区。父皇急召…点名要汗血马…什么意思?
“殿下,直接进宫?”
程处默策马上前,声音凝重。
长安的风声,他们听到了。
李恪深吸一口气,驱散阴霾,脸上挤出“轻松”的笑:“急什么?先献‘礼’!牵马!”
八匹神骏异常的汗血宝马被牵出。
毛色油亮,赤红如火,漆黑如缎,雪白如银,筋肉虬结,鬃毛飞扬,马蹄刨地,鼻息喷吐白雾,神气非凡。
领头赤红骏马,双目炯炯,顾盼生威。
“哇!好马!”
“这就是汗血宝马?”
“蜀王殿下缴获的?真威风!”
城门口人群瞬间轰动,惊叹连连。
李恪翻身下马,亲自牵起赤红汗血马,朗声道:“此乃薛延陀可汗座下最神骏八匹汗血龙驹!儿臣李恪,幸不辱命,破敌缴获,献与父皇!愿吾皇龙体康健,天威永固!”
声音洪亮,传遍四方。
八匹神驹亮相,气势瞬间压下不少流言。
甭管心里怎么想,面子先做足!宝马在前,父皇总不好立刻翻脸吧?
宝马送入宫禁,引得无数人惊叹。
甘露殿内,李世民看着画师呈上的宝马图影,紧绷的脸色微缓。
至少,儿子表面的孝心和恭敬,挑不出错。
然而,表面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次日朝会,两仪殿气氛压抑。
龙椅上的李世民病容憔悴,目光扫过群臣,锐利如刀。
议题很快转到太原王氏倒台后的利益空白,尤其是盐铁。
长孙无忌派系的一位御史率先出列:“陛下!太原王氏罪当诛!其名下盐池、铁矿,乃国之重器!臣以为,当收归朝廷专营!充盈国库,强兵利民!”
“臣附议!”
“盐铁专营,正当其时!”
数人附和。
李恪眼皮一跳。
收归国有?分明是想吞了恪记在河东的盐铁销路和矿场!吃相难看!
他正要出列。
程咬金大嗓门炸开:“放屁!”
他一步跨出,大手差点戳御史脸上,“收归朝廷?说得轻巧!那是蜀王带兵平叛打下来的!是恪记费心经营的!你们动动嘴皮子就想拿走?凭什么?”
御史气得胡子直抖:“卢国公!粗鄙!盐铁乃国之命脉,岂容私人把持?蜀王殿下忠心为国,自当…”
“自当什么?”
李恪出列,声音平静却带着锋芒,压住嘈杂。
他直接对李世民躬身:“父皇!儿臣以为,盐铁关乎国计民生,确需慎重。然骤然收归专营,恐生弊端。地方官吏不谙经营,产量骤减伤民;朝廷专营,层层盘剥,负担仍在百姓。王氏罪在‘私’,非在‘营’。儿臣恳请,允准恪记在朝廷盐铁使监督下,继续经营河东盐铁,所得之利,七成上缴国库!恪记只取三成微利维持运转,保证边军供给!如此,充实国库,不扰民生,更利军需!”
“七成上缴?”
殿内一片吸气声。
手笔够大!够狠!堵死了“与民争利”的攻讦。
长孙无忌微微蹙眉,缓缓出列:“蜀王殿下为国之心,臣感佩。然七成之数,空口无凭。盐铁账目繁杂,监督不力,恐生弊端。再者…”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李恪,“前番太原王氏一案,其通敌巨利…及那来历不明‘金印’所牵涉之物…是否已尽数查抄归公?不可不察。臣以为,当另派大臣,彻查太原案所有钱粮账目、缴获资财,厘清归属后,再议盐铁专营。”
图穷匕见!
李恪心头警铃大作!
舅舅查账是假,想查抄恪记,染指金印背后的“前隋遗宝”是真!
更狠的是,把“是否尽数归公”的疑点,当众抛给了父皇!
御座上的李世民,眼神陡然变得幽深锐利,如冰锥刺向李恪!
帝王的猜忌冰冷缠绕。
殿内气氛降至冰点!
李恪只觉一股寒意窜起。
他挺直脊背,正要开口。
死寂中——
“报——!”
殿外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利童音!
“陛下!陛下!晋王殿下让奴婢送…送点心给蜀王殿下!”
一个晋王府侍女打扮的小小身影,梳着双丫髻,连滚带爬冲进大殿!
她怀里紧抱食盒,小脸惨白,抖如筛糠,正是武媚娘(雨娘)!
“放肆!”
殿前侍卫厉喝上前。
“让她过来!”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丝急促惊疑。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
武媚娘(雨娘)腿一软,“噗通”跪倒,食盒“哐当”摔地!
盖子摔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本厚厚的、磨损的账簿!
“陛下…奴婢…奴婢…”
她慌得语无伦次,小手死死指着账簿,泪眼汪汪看着御座,“这…这是…奴婢在…在爹爹书房…捡…捡到的…爹爹说…说很重要…让…让奴婢藏好…可…可奴婢怕…”
爹爹?长孙涣?!
长孙无忌脸色剧变!
李恪心脏猛跳!
点心?是要命的账本!是小武媚娘拼死送来的、扳倒长孙家的证据!这丫头…胆大包天!
就在这电光火石,所有人被账簿和小武媚娘吸引的刹那——
两仪殿那沉重的巨大殿门,“嘎吱”一声,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刺眼阳光投射进来。
四个身着染血旧甲的士兵,抬着一副简陋担架,沉重而缓慢地踏入大殿。
担架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的老人。
须发凌乱,眼窝深陷,薄被下透出包扎的绷带,渗着暗红。
他虚弱得仿佛随时断气,但微睁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残烛最后的火光!
整个大殿,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景象死死攫住!
担架被小心放在大殿中央,金砖地面。
老人艰难地、颤抖着想撑起上身。
每一次用力,都伴随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绷带下的血色更深。
他终于勉强抬起枯瘦手臂,指向御座,声音嘶哑微弱,却穿透死寂:
“陛…陛下…老臣…李靖…以…以残躯性命…保…保蜀王殿下…忠…忠贞…无…无贰!”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手臂颓然垂下,猛地咳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
整个人重重跌回担架,气息奄奄!
“卫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