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晋阳锄奸记
“太原王氏…好一个太原王氏!”
李恪盯着地上烂泥似的俘虏,眼神能把人冻穿。
“他娘的!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这就点兵,杀回太原,把他们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程处默脸上的兴奋还没褪,就被这四个字砸懵了,随即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拧脑袋?证据呢?”
李恪冷冷打断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
冲动就是找死!没铁证就去动五姓七望?舅舅在长安做梦都能笑醒!
他深吸一口气,“一个吓破胆的俘虏空口白牙指认?到了太原府,人家一句‘污蔑’就能顶回来!打草惊蛇,屎盆子反扣咱们头上!”
“殿下所言极是。此事非同小可,牵扯太大。需人证、物证俱全,雷霆一击。否则,打虎不成,反被虎噬。”
苏定方沉步走来,目光扫向城外薛延陀大营,“夷男粮草被毁,马匹损失惨重,短期内无力再攻。代州暂无燃眉之急。殿下…太原,您必须亲自走一趟!而且要快!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李恪重重点头。
必须快!赶在王家人毁灭证据、编织谎言之前!
“苏将军,代州交给你!小心夷男狗急跳墙!处默,挑三百最精悍、嘴巴最严的亲卫,立刻跟我走!轻装简从,日夜兼程,回太原!”
数日后,李恪一行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太原城外。
没有仪仗,没有通传,城门守卫只觉一阵烟尘卷过,那队杀气腾腾的骑兵已冲进城内,直扑王氏在城西那座占地极广的祖宅。
“蜀王殿下驾到——!”
亲卫的吼声如炸雷。
门房连滚带爬进去通传,整个王氏府邸瞬间鸡飞狗跳。
李恪高踞马上,冷眼看着朱漆大门内涌出的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锦袍中年人,保养得宜,正是王氏家主王珪的亲弟,王裕。
他疾步上前,躬身行礼,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惶恐:“不知蜀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殿下不是在代州御敌吗?怎…”
“王裕?”
李恪直接打断,翻身下马,带着战场归来的煞气,“本王在北边打仗,听说家里粮仓闹耗子?不放心,回来看看。”
王裕笑容一僵:“殿下说笑了…粮仓自有管事打理,些许损耗,在所难免…”
“在所难免?”
李恪皮笑肉不笑,一步跨到他面前,目光如电,“本王现在就要看!看你们王氏最大的粮仓!现在!立刻!带路!”
王裕额角渗汗:“殿下…粮仓重地,杂乱不堪,恐污了尊目…”
“少废话!”
程处默在后面吼了一嗓子,手按刀柄,“再磨叽,老子拆了你这大门!”
王裕一哆嗦,看着李恪身后三百名甲胄染尘、眼神冰冷的亲卫,哪敢再推脱:“是…是…殿下请随我来…”
一行人直奔城郊粮仓。
越走,李恪的心越沉。
太安静了…
到了地方,巨大仓门紧闭,周围连个苦力都没有,只有几个管事战战兢兢候着。
“开仓!”
李恪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沉重的仓门“嘎吱”推开。
一股混杂灰尘和陈腐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开了,里面空空荡荡!
巨大的空间干净得能跑马!
只有角落零星散落着几颗干瘪谷粒,刺眼得很。
“粮呢?!”
李恪猛地转头,死死盯住脸色煞白的王裕。
王裕腿肚子打颤:“回…回殿下…今年收成不好…粮…都周转出去了…”
“周转?周转到薛延陀夷男可汗的营地里吗?!”
李恪厉喝。
王裕“噗通”跪下,磕头如捣蒜:“殿下明鉴!我王氏世代忠良,怎敢资敌!污蔑!定是有人栽赃!”
“忠良?”
李恪怒极反笑,踹开旁边一个管事,“带本王去地窖!”
管事连滚爬爬引路。
打开厚重木门,一股浓烈刺鼻的霉烂腐败气息冲出来!
顺着石阶下去,所有人倒吸凉气!
地窖深处,昏暗油灯下,堆积着破败麻袋。
露出的粮食发黑结块,长满绿毛!
肥硕耗子在麻袋间乱窜。
角落散落着虫蛀朽烂的麦穗。
“周转的就是这些喂牲口都嫌脏的玩意儿?”
程处默捂着鼻子大骂,“王裕!你糊弄鬼呢?!”
王裕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只会念叨:“冤枉…殿下冤枉啊…”
李恪看着满窖腐败,胃里翻腾。
王氏,真行啊!拿发霉陈粮糊弄账本,好粮卖敌换皮草?空手套白狼玩得溜!
光凭这还不够钉死铁证。
得下猛药!
李恪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疲惫妥协”,揉揉眉心,对王裕叹道:“罢了…或许是本王疑心重。北疆战事吃紧,朝廷催粮急。王裕,你去禀报家主,念在王氏多年输粮份上,粮仓空虚之事…本王可暂时按下不表。”
王裕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狂喜。
李恪摆手:“但朝廷粮秣不能耽搁!让王珪家主亲自来,与本王商议…如何尽快筹措新粮运往代州。只要粮到,一切…都好说。”
他特意加重了“亲自”和“好说”。
王裕如蒙大赦:“是!是!多谢殿下宽宏!小人这就去禀报家主!”
说完,跌跌撞撞跑了,背影透着劫后余生的轻快。
程处默急了:“殿下!您真信他们?!”
李恪嘴角勾起冰冷弧度:“议和?本王是给他画个烧饼,钓背后那条大鱼!”
他低声吩咐,“处默,立刻派人,盯死王珪!去了哪儿,见了谁,说了什么话,一字不漏!找机灵的,扮作苦力,混进他要去的地方,给我听真着了!”
王珪老狐狸,看你这次怎么圆!
王珪来得飞快。
不到一个时辰,这位太原王氏家主,已在城中最奢华的“醉仙楼”顶层雅间备下精致席面。
熏香袅袅。
王珪儒雅常服,笑容可掬:“殿下为国操劳,老朽钦佩!些许误会,皆因小人作祟。老朽已严惩管事!代州军粮…殿下放心!半月之内,我王氏定为殿下凑足十万石新粮!”
李恪没碰酒杯,似笑非笑:“哦?十万石?王公好大手笔。只是…这新粮,打算从何处‘周转’?别又是哪个地窖里挖的吧?”
王珪笑容不变,眼底阴霾一闪:“说笑了。我王氏在河东、河南尚有存粮,调用即可。只是…路途遥远,转运艰难,损耗不小,新粮价贵…殿下看这粮款…”
尾巴露出来了!
李恪面上“理解”:“粮款好说。朝廷不亏功臣。王公报个数?”
王珪捋须,慢悠悠伸出三指:“按市价…再加三成转运之资,殿下以为如何?”
“三成?!”
程处默差点跳起来。
王珪淡淡道:“将军稍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粮,可是要送到刀兵之地代州!风险巨大!”
李恪止住程处默,盯着王珪:“王公,这价…高了点吧?本王记得,你们卖给北边薛延陀夷男的‘白花花新粟米’,好像…没这么贵?”
“轰!”
王珪笑容瞬间冻结!
酒杯“啪嗒”掉在桌上!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李恪,眼中全是震惊!
“殿…殿下!此话…此话从何说起?!老朽…怎会…”
他声音变调。
李恪猛拍桌子:“王珪!还要装糊涂?!你王氏粮仓空置,地窖藏霉粮充数!却将上等新粮,暗中卖与围攻大唐边关的薛延陀!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话说?!”
“污蔑!血口喷人!”
王珪霍然起身,脸色铁青,指着李恪。
“血口喷人?!”
李恪冷笑,“带上来!”
雅间门被猛地推开!
亲卫押着两个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人进来——正是王珪负责“特殊交易”的心腹大管事!
还有扮作苦力的亲卫,捧着厚厚笔录!
“家主…饶命…都招了…”
管事哭嚎瘫倒。
王珪看着心腹和那叠手印笔录,身体一晃,脸色死灰。
完了。
“拿下!”
李恪一声令下。
王珪被摁住的瞬间,眼中闪过绝望疯狂,嘶吼道:“李恪!你敢动我太原王氏!你可知…”
“本王管你背后是谁!”
李恪厉声打断,“通敌叛国,罪不容诛!带走!”
王珪被拖下,一路嘶吼诅咒。
醉仙楼的动静惊动全城。
李恪站在窗口,楼下百姓越聚越多,脸上惊疑、愤怒,还有…恐惧。
粮价飞涨的根源找到了!
李恪深吸气,运足中气,对楼下人群高喊:“晋阳父老乡亲!本王李恪,奉旨查办王氏通敌叛国、倒卖军粮一案!现已查明,王氏粮仓空置,却将上好新粮资敌!致使边关将士缺粮,致使尔等粮价飞涨,食不果腹!”
人群瞬间炸锅!
愤怒声浪几乎掀翻屋顶!
“卖国贼!该杀!”
“殿下做主啊!”
李恪抬手压下声浪:“本王宣布!即刻开仓!开我‘恪记’在城东粮仓!按市价五成平价售粮!城中鳏寡孤独者,凭里正手书,每日免费领米一升!直至新粮入市!”
“轰——!”
更大的狂喜声浪爆发!
“蜀王殿下千岁!”
“快去恪记粮仓!”
人群呼喊着李恪名字,洪水般涌向城东。
愤怒的人群调转方向,石头、烂菜叶砸向王氏祖宅大门!
“砸了卖国贼老窝!”
“滚出太原!”
王氏那象征数百年荣耀的朱漆大门,在民潮冲击下呻吟。
鎏金门匾被烂泥糊得面目全非。
李恪看着汹涌人潮,心中沉甸甸。
民心可用,更需安抚。这粮,放得值!
程处默咧嘴笑:“殿下,痛快!”
李恪摇头:“没完。通敌链条,不可能只到王珪。背后是谁?长安?还是别人?查!搜王家所有产业、账册、密室!掘地三尺,挖全证据链!”
亲卫如狼似虎扑向王家深处。
李恪在王珪书房翻看明显做过手脚的假账册,眉头紧锁。
做得真干净…核心证据肯定没了。老狐狸!
一个亲卫满脸是灰,急匆匆从后院跑来,手里捧着一个沾满泥土、沉甸甸的物件,声音惊骇:
“殿下!后院地窖最深处发现暗门!里面有夹层!撬开…发现了这个!”
他将东西高高捧起。
书房内死寂!
李恪目光落在那物件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赤金打造的印章!
印钮,赫然是一只狰狞咆哮的…狼头!
狼眼镶嵌幽绿宝石,在昏暗书房里闪烁冰冷凶戾的异域光芒!
印章底部沾着暗红印泥。
那独特的狼头造型…
一股寒气从李恪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认得!
这是前隋时期,北方霸主——东突厥汗国,赐予最重要附庸或盟友的…金印!
前隋亡,东突厥灭!
这象征最高权柄的信物,早该湮灭黄沙!
它怎会在太原王氏地窖暗格里?!
王氏…不仅勾结薛延陀,竟还与前隋残余、或更神秘的势力有联系?!
这潭水,深不见底!
李恪死死盯着那狼头金印,心脏狂跳。
太原王氏…你们藏的,到底是什么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