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无影灯下,谁在手术?
那惨白的光,仿佛带着尸体般的冰冷,透过青铜门缝,直刺九叔的眼瞳。
他心头猛地一沉,一股熟悉的窒息感涌上喉头。
这光,这景,分明就是他作为林凤娇时,在现代医院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视网膜上残留的最后影像!
是执念,是心魔,还是……归宿?
九叔下意识抬手,掌心蕴着法力,便要推开这扇通往终结与起点的门。
“道长,不可!”冥河艄公那虚幻的手臂轻轻一横,拦在他身前,声音空洞而古老,“此门不连阳间,不通地府,只通往‘记忆之渊’。入者,将被自己的过去永远囚禁。”
话音未落,那青铜门缝竟无风自开,骤然向两侧洞开!
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将周围的阴冷气息冲得一干二净。
门后,赫然是一间现代化的手术室。
无影灯下,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胸膛敞开,几根闪着寒光的银针深深刺入心口大穴,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正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
那张脸,分明就是他自己!
九叔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这不是幻象!
至少,不全是幻象!
那心跳的频率,那肌肉的微颤,都带着一种真实不虚的“生机”。
这是命轮,用他最深刻、最痛苦的记忆碎片为蓝本,伪造出的一座“归宿剧场”,一个让他自愿走进去,承认自己命运的圈套!
“有点意思。”九叔不退反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如电,瞬间贯穿全身!
这股尖锐的痛楚,像是钥匙,猛地捅开了两段记忆的壁垒,让林凤娇的科学认知与九叔的道法玄通在脑海中剧烈碰撞,又诡异地融合。
痛感之中,一幕被忽略的画面清晰浮现——林凤娇临终前,在护士的引导下,颤抖着签下了一份“器官捐献志愿同意书”。
那歪歪斜斜的签名,此刻看来,竟像一道用现代笔墨画下的索命咒符!
“原来如此,‘自愿’才是契约的核心。”九叔眼中寒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这骗局的根源。
他猛地从腰间抽出那枚饱经岁月洗礼的桃木令,毫不犹豫地在左手掌心狠狠一划!
鲜血,带着至阳之气,瞬间涌出。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掌心飞快写下四个字——我命非签!
字迹刚劲,如刀刻斧凿,带着一股与天争命的决绝!
鲜血滴落,溅在手术室光滑的地砖上,在惨白的无影灯光下,竟隐隐绰绰地映出了一卷古老经文的影子——《镇僵铭》!
“用现代的壳子,装几千年的旧骗局?”九叔冷笑一声,笑声在空旷的手术室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与战意,“好啊!那我就用你们的‘科学’,来验一验你们的‘鬼话’!”
他猛地将淌血的手掌按在青铜门冰冷的门环上,口中低声喝道:“电压不驱邪,伏特难量心!但人心,能发电!”
话音落,他掌心的鲜血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意志力,化作一道道细微的金色电弧,瞬间流遍整个青铜门!
门外,文才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急得满头大汗。
他看不见门内景象,却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他猛地想起九叔在义庄时,曾醉酒后画过的一张残缺的图纸,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和线条,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心念转换”、“灵能场”。
“师父说过,万物皆有炁,人心信念也是炁!”文才当机立断,从随身的竹筒里倒出一堆零碎物件——几截缠好的铜线,两片打磨过的铁片,还有一撮从香炉里精心收集的香灰。
他手忙脚乱,却异常坚定地按照记忆中的残稿,将这些东西飞快地拼接起来。
一个造型古怪,仿佛土法炼钢造出来的“愿力感应器”雏形初现。
他没有电池,却想起了师父的另一句话。
“香火愿力,亦是能量!”
文才取出一炷残香点燃,将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小心翼翼地导入装置的一端。
奇迹发生了!
装置上用铜丝做成的指针,竟像疯了一样剧烈地跳动、旋转,发了疯似的指向那扇青铜巨门!
“师父!”文才脸色煞白,对着门内用尽全力大喊,“这门在吸!它在吸咱们的念头!它把我们的‘信仰’当成燃料,造了个假的天道出来!”
门内,九叔闻言,眼中两道金纹一闪而逝,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命轮并非无所不能的神明,它更像是一个……寄生虫!
一个寄生在万千生灵信念之上,汲取精神力量来运转的“灵能机器”!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秋生动了。
他默默蹲下,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灶台下最深处的灶心土混合着符纸烧成的灰烬。
这正是他屡试不爽的“土灶通幽”所用的引子,能沟通阴阳,更能勘破虚妄。
他划着火折子,点燃一小撮灰粉,然后猛地向空中一撒!
“道法自然,烟火破障!”
灰烟并未散去,而是在半空中诡异地凝结、流转,最终竟化作四个龙飞凤舞的篆字——镇僵道场!
这四个字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带着人间烟火最质朴的力量,狠狠地压向门缝!
刹那间,手术室内的无影灯疯狂闪烁,心电仪的“滴滴”声化作刺耳的尖啸。
整个医院的影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扭曲、崩解、剥落!
真相,暴露无遗!
那根本不是什么现代医院,而是一个由亿万残魂的记忆碎片编织而成的巨大“记忆茧房”!
无数哀嚎的、模糊的魂魄纠缠在一起,构成这牢笼的墙壁。
而在茧房的正中央,一颗鲜活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正是第九世九叔的心脏!
无数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银丝,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中延伸出来,密密麻麻地刺入心脏,如同贪婪的吸管,正一寸寸地抽取着其中最本源的“真灵”!
“邪魔外道!”
九叔怒喝一声,一步踏入茧房。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就抓向那颗被万千银丝缠绕的心脏。
嗤嗤嗤!
银丝仿佛活了过来,如万千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臂,锋利的尖端刺破皮肤,疯狂地往里钻!
一瞬间,无数庞杂混乱的“伪记忆”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他成了西装革履、推动人类科技进步的顶尖科学家;他成了身披戎装、坐拥万里江山的铁血军阀;他甚至成了高坐神坛、享受万民香火供奉的无名神祇……每一个身份都充满了诱惑,每一个未来都辉煌得令人沉沦。
但九叔死死地盯着自己掌心那四个血字——我命非签!
“我不是你们的实验品!”他双目赤红,对着虚空嘶吼,“我是林凤娇,也是九叔!我的人生,是我自己一笔一划签下的道!”
他猛然抽出桃木令,脑中林凤娇的化学知识瞬间激活,反向推演出这些银丝的成分——汞,铅,还有高浓度的怨气结晶!
都是导电且惧怕强氧化剂的东西!
“噗!”
九叔不再犹豫,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蕴含着至纯阳气的精血!
血雾精准地覆盖在缠绕手臂的银丝上,发出一阵“滋啦”的腐蚀声,仿佛热油浇雪!
趁着银丝被阳血腐蚀、暂时僵直的一刹那,他大手一探,终于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稳稳地捧入了怀中!
心脏入手,一股血脉相连的温热感传来。
轰——!
九叔的识海如同宇宙爆炸,第九世作为林凤娇的所有记忆,不再是碎片,不再是负担,而是化作滔天潮水,与他原本的道士记忆彻底融合,再无分彼此。
在这一刻,他彻底看清了。
每一世的“林凤娇”,都是在命轮的精心诱导与编排下,看似“自愿”地签下了那份灵魂契约。
他们或为亲情,或为理想,或为苍生,最终都走向了自我献祭的结局。
唯有这一世,他,同时拥有了林凤娇的科学之智与九叔的道法之能,以这“双重记忆”为利刃,亲手斩断了纠缠九世的因果锁链!
他将那颗依旧在跳动的心脏,缓缓按回自己的胸膛。
两颗心脏的搏动,在这一刻,达到了完美的同步。
“从今往后,”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天地宣告,又像是在对自己立誓,“不签契,不归位,不认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掌心中那枚“证道·壹”的钥匙印记,彻底燃烧、融合,最终在他胸前凝聚成一枚古朴的血玉铃铛吊坠。
也就在同一时刻,天地之间,无论是道观法坛上的铜铃,还是赶尸匠手中的引魂铃,亦或是冥河艄公船头的渡魂铃,所有能发出声响的法铃,齐齐一静。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被他这一举动,永远地拨停了。
九叔长舒一口气,转身迈步,走出了那已经开始崩塌的记忆茧房。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再次愣住。
没有楼阁,没有冥河,没有艄公。
他正孤身一人,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之上。
脚下是干裂的土地,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他胸前的那枚血玉铃坠,忽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没有清脆的铃音,没有法力的波动。
一声极轻、极细微的声响,从铃铛内部传出,传入他的耳中。
滴——
那声音,冰冷,机械,如同心电监护仪拉出直线前,最后一声绝望的余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