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谋凰墨名琪妙

第189章 夜鼠衔香

“盐雪”的咸腥气尚未从瓮城郊野的泥土中彻底散去,一种新的、更为沉钝的恐慌已悄然爬进城内。粮仓本就不甚丰盈的底子,在支撑了引水固堤、赈济流民与蝗灾后的喘息后,已见仓廪之形。市面上的粮价一日三跳,如同断线的纸鸢,拽着人心直往下坠。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田间泥土的腥气,而是米缸见底后的陈腐空荡,混着街角巷尾愈发浓郁的、用以果腹的野菜草根煮出的苦涩气息。偶尔飘过一缕蒸饼的麦香,引得路人喉头滚动,眼神发直,随即又被更深的惶然淹没。

侯府后厨的烟火气,却比往日更盛几分。浓烈的松脂燃烧的烟熏气霸道地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压过了朱嬷嬷围裙上永不消散的豆豉味。几口大灶同时烧着,灶膛里松枝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舌舔舐着悬吊在巨大熏架上的肉条。那是前些时日紧急宰杀的、已显老态的战马和城中富户“自愿”贡献出的存栏牲畜。粗盐粒混合着捣碎的茱萸粉末,厚厚地涂抹在暗红的肉条上,渗入肌理,在烟火缭绕中析出晶亮的油珠,一滴,又一滴,坠入下方滚烫的灰烬里,发出“滋啦”的微响,腾起一小股带着奇异辛辣肉香的青烟。

朱嬷嬷满头大汗,肥胖的身体在几口大灶间灵活地穿梭。她手中的长柄木勺在沸腾的卤水中搅动,撇去浮沫的动作精准得近乎刻板,每一次下勺都带着一种沉凝的韵律。滚热的蒸汽熏得她脸颊通红,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油腻的围裙上,留下深色的圆点。空气里,松烟、咸肉、辛辣的茱萸、豆豉,还有灶台深处隐隐飘出的、属于前朝皇室食谱中某种复杂香料的幽微气息,混杂成一种奇特的、带着生存重量的味道。

“火候!看紧火候!” 朱嬷嬷嘶哑着嗓子指挥帮厨的仆妇,声音淹没在灶火的轰鸣里,“松枝要干透的!湿了烟就浊!茱萸粉不够了?去库房再取!掺匀实了!这腊味能不能存到冬天,就靠这口辣气镇住邪霉!” 她抹了把汗,目光扫过悬吊的肉条,眼中没有寻常厨娘看到美食的欣喜,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白宸站在厨房门口,竹青袍袖挽至肘间,也沾上了几点油星和烟灰。他看着朱嬷嬷一丝不苟地撇着浮沫,华尔街的数据库瞬间调出防腐原理:盐分渗透脱水、烟熏杀菌、茱萸中的抑菌成分……古代版的食品保鲜方案,简陋却实用。他鼻翼微动,敏锐地捕捉到那丝混杂在浓烈烟火气中的特殊香料味,目光扫过朱嬷嬷忙碌的背影。那本藏在灶台深处的食谱……此刻正为瓮城百姓的存续效力。

“嬷嬷,此法可保几时?” 白宸走进厨房,烟火气扑面而来,带着灼人的热浪。

朱嬷嬷闻声回头,见是白宸,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胖脸上挤出笑容,豆豉味更浓了些:“陛下放心!按老法子,松枝熏透,盐辣裹足,悬在阴凉通风处,熬过这个夏天,撑到来年春荒……应是无碍!”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就是这茱萸粉耗得太快,库房存货怕是不多了。还有这松枝,城西山上的好松林,也快砍秃噜了……”

华尔街的供应链模型瞬间预警:原材料短缺!白宸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熏架上那些色泽逐渐深沉、油脂析出的肉条上。就在这时,一个沉默的身影吸引了白宸的注意。

钟离。这位断指的哑仆,正佝偻着背,蹲在厨房角落最阴暗处。他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边缘已被熏得发黑的油布。油布上堆着小山般高耸的、已经熏制好、冷却下来的腊肉条。他左手握着一把厚背宽刃的沉重厨刀——那刀柄上缠着渗血的狼头红布,此刻沾满了油腻。右手仅剩的几根手指,却异常灵巧而稳定地按住一块厚实的腊肉。刀锋落下,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精准,切入暗红紧实的肉中,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刀下去,都切出厚薄均匀、近乎透明的肉片。肥肉部分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瘦肉则纹理分明,如同凝固的血玉。浓烈的咸香辛辣随着刀锋的切入弥散开来,与灶间的烟火气交融。

钟离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切肉,而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布满深刻法令纹的嘴角。汗水顺着他脖颈蜿蜒流下,没入粗布衣领。每一次下刀,他右手虎口处那道深陷的、弩机磨出的陈旧压痕,都因用力而绷紧、泛白。

白宸的目光掠过钟离脚边。那里散落着不少切下来的、过于肥腻的边角碎肉和零碎肉皮。钟离在切每一块大肉时,总会看似不经意地、极其迅速地用刀尖剔下那么一小块形状相对规整、肥瘦相宜的肉块,约莫半个巴掌大小。刀光一闪,那块小肉便如同变戏法般消失在钟离油腻的袖口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眼花。

华尔街的监控思维瞬间锁定:异常行为!囤积?私藏?白宸不动声色,缓步走近。

钟离似乎并未察觉白宸的到来,依旧专注地切着肉。只是当白宸的影子投到油布上时,他那握着厨刀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刀锋切入肉中的摩擦声似乎也凝滞了半拍。他左手按着的腊肉块上,一道清晰的刀痕刚刚切到一半。

白宸在他身旁蹲下,随手拿起一片切好的腊肉。肉片入手微凉,带着油脂的滑腻感,边缘切割得极其平滑。“好刀工。”白宸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指尖感受着肉片的韧度,“这腊肉,能顶大用。”

钟离没有抬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嗬嗬”声,算是回应。他继续下刀,将那半截刀痕切完。只是这一次,他剔下边角小肉块的动作,变得更加隐蔽,几乎完全融入了切肉的连贯动作中,快得只剩下残影。

白宸的目光扫过钟离油腻的袖口,华尔街的推演高速运转:动机?目的?他状似无意地拿起一块被钟离剔下的、形状不规则的肥腻边角,凑近鼻尖嗅了嗅,浓烈的咸辣味直冲鼻腔。“边角碎料,弃之可惜,或可熬油,添些荤腥。”

钟离切肉的手又是一顿。这次停顿的时间稍长。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看向白宸,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啊…啊…”气音,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便又低下头去,将全部心神重新投入那块待切的腊肉中。刀锋落下的节奏,似乎比刚才更沉、更缓了些。

白宸不再多言,起身离开。华尔街的模型暂时无法解析钟离的行为,但直觉告诉他,这绝非简单的贪小。他需要观察。

接下来的几日,瓮城内外设立了多处赈济粥棚。大锅熬煮着稀薄的粟米粥,混着切碎的野菜。唯有最核心的几处,由朱嬷嬷亲自监管的粥棚,每日会定时加入用腊肉边角熬出的、凝着白色油脂的浓汤。每当那带着奇异咸香辛辣的肉汤倒入翻滚的粥锅中时,人群中总会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无数双饥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锅瞬间变得油润诱人的粥汤。

钟离的身影,总会出现在这些核心粥棚附近。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切肉的哑仆,而是担起了分粥的苦役。巨大的木勺在他仅剩几根手指的右手中稳稳握着,每一次舀起、倾倒,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均匀。他低垂着眼,不看任何人,仿佛眼前只有那口翻滚的粥锅和手中沉重的木勺。

白宸隐在人群外围,竹青的袍子换成了不起眼的灰布衣衫,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了钟离。他注意到,钟离在每一次分粥的间隙,那双浑浊的眼睛总会极其快速地扫过排队的人群,尤其是在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窝深陷的孩童身上停留一瞬。每当看到这样的孩子,钟离握着木勺柄的、布满老茧和虎口压痕的右手,指节会无意识地收紧片刻。

机会出现在一个阴沉的午后。粥棚前排起长龙,一个约莫五六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男孩,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跌跌撞撞地摔倒在钟离分粥的木桶旁。孩子似乎饿得没了力气,趴在地上,细弱的胳膊撑着地面,几次都没能爬起来,只发出小猫似的呜咽,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茫然又无助地望着眼前沾满粥渍的靴子和地面。

就在人群一阵小小骚动、维持秩序的卫兵准备上前时,钟离动了。

他手中的大勺刚刚舀起一勺滚烫的、混着腊肉碎末的浓粥。就在他弯腰,作势要将勺子里的粥倒入小男孩面前那个豁了口的破碗中的刹那,他那只一直笼在油腻袖口中的左手,如同鬼魅般探出!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白宸瞳孔猛地一缩!华尔街的动态捕捉瞬间激活!

只见钟离笼在袖中的左手闪电般拂过自己油腻的右袖口,一块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约莫半个巴掌大小的东西,便悄无声息地滑落,精准地掉进了小男孩那只破碗的碗底!而与此同时,他右手那勺热气腾腾的腊肉粥,也“哗啦”一声,稳稳地倾泻而下,恰好覆盖在那包东西之上!滚烫的粥汤瞬间浸透了油纸,将其牢牢掩盖。

小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丰盛”惊呆了,忘记了哭泣,只是傻傻地看着碗里那比旁人多出不少的、混着诱人肉末的浓稠米粥。

“啊…啊…” 钟离喉咙里发出两声短促的气音,像是催促。他浑浊的眼睛飞快地瞥了小男孩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催促,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甚至……有一闪而过的、近乎悲悯的微光?随即,他便迅速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机械地、面无表情地为下一个人舀粥。只是他那笼回袖中的左手,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小男孩反应过来,巨大的饥饿感压倒了一切。他顾不得烫,也顾不得去想碗底似乎有什么硬物,双手捧起那只沉重的破碗,将滚烫的粥拼命往嘴里扒拉,烫得直抽气也不肯停下。

白宸的心跳漏了一拍。华尔街的推演瞬间指向唯一答案:那块被油纸包裹、藏在袖中、投入碗底的,正是钟离每日切腊肉时偷偷剔下的、精心挑选的肉块!他是在……偷偷接济这些濒临绝境的孩童!

为何?前朝影卫统领,虎口带着弩机压痕,每夜煮茶祭奠旧主,却在此刻,用最隐秘的方式,将维系自身乃至可能是某种秘密任务的宝贵肉食,分给这些无依无靠的饥童?

疑惑如同藤蔓缠绕心头。白宸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捧着碗狼吞虎咽的小男孩。孩子吃得急,滚烫的粥烫得他小脸通红,眼泪鼻涕一起流,却依旧不肯停下。突然,他似乎被碗底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小眉头皱起,下意识地用脏兮兮的手指去碗底摸索。

白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男孩摸摸索索,竟从浓稠的粥底,抠出了那块被油纸包裹的东西!油纸已被热粥浸透泡软,边缘有些破损,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纹理分明的腊肉一角!那正是钟离每日偷藏的、肥瘦相宜的好肉!

孩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手里这块被粥水泡得油亮、散发着浓郁肉香的“宝物”。他脏兮兮的小脸上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惊喜!他甚至忘记了周围的人群,忘记了滚烫的粥,双手紧紧攥住那块肉,如同攥住了救命的稻草,生怕它飞了!他贪婪地将肉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浓烈的咸香辛辣混合着米粥的气息,让他陶醉地眯起了眼。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白宸瞬间动容的举动——

他没有立刻吃掉这块天降的“珍宝”,而是飞快地、极其珍重地将这块裹着油纸的腊肉塞进了自己胸前破烂的衣襟里,紧紧贴着瘦骨嶙峋的胸口!仿佛那是比金子还贵重的东西。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捧起碗,继续大口吞咽着碗里剩下的粥,这一次,他的小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幸福的、满足的光芒,仿佛怀里揣着的不是一块肉,而是整个世界。

华尔街冰冷的模型在此刻失效了。白宸看着小男孩那紧紧护住胸口的动作,看着他那双被食物和希望点亮的大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再次看向钟离。那佝偻的老仆依旧在沉默地分粥,侧脸在灶火的映照下如同刀刻斧凿的石像,只有那条断指的手臂在机械地挥动。他右袖上沾染的油渍和肉屑,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某种无声的勋章。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覆盖了侯府。白日赈济的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无边寂静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腊肉咸香与松烟气息。

柴房深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干草霉味、鼠类膻骚和潮湿土腥的气息。角落里,钟离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面前摆着一个粗糙的瓦盆,盆中盛着半盆浑浊的雨水。雨水是傍晚时分他用一个缺了口的旧陶瓮在檐下接的。瓦盆旁的地面上,散落着几颗白天切腊肉时剔下的、真正的边角碎肉——极其零碎,几乎全是难以利用的筋膜和皮屑。

钟离佝偻着背,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虎口压痕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点点肉屑,投入瓦盆的雨水中。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投喂什么易碎的珍宝。浑浊的水面荡开细微的涟漪。

黑暗中,响起一片极其细碎、密集的“窸窣”声。无数双绿豆大小的幽光在柴草堆深处亮起,那是钟离豢养的三百只老鼠。它们似乎嗅到了食物和水的气息,躁动起来,却并未一拥而上,反而显得颇为克制,只有十几只最为胆大的,试探着从阴影里钻出,凑到瓦盆边,伸出尖细的鼻子小心地嗅着水中的肉屑,然后才小口小口地舔舐起来。

钟离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那些争食的老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拿起那个接雨水的旧陶瓮,将里面剩余的雨水缓缓倒入另一个更小的、同样粗糙的陶壶里。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油纸包——正是白日他偷偷塞给小男孩的那种大小,里面包裹的也是同样精心挑选的腊肉块。此刻,这油纸包却是空的。

钟离将这空了的油纸包,郑重其事地放在瓦盆旁干燥的地面上。接着,他竟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更小、更旧的油纸包。这个油纸包明显被摩挲过无数次,边缘磨损得厉害,里面似乎包裹着一点点东西。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打开这陈旧的油纸包。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小撮干燥的、颗粒饱满的……稻谷!

谷粒呈现出一种历经风霜的陈黄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起眼,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生命力。

钟离看着掌中这寥寥几十颗稻谷,浑浊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如同古井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捻起几粒谷子,放入那个刚刚腾空的、包裹过腊肉的崭新油纸包中。然后,他又捻起几粒,放入另一个同样的新油纸包……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分封仪式。

白宸无声地立在柴房那扇破旧的门板阴影之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华尔街的思维在高速运转:稻种!钟离在分装稻种!他将珍贵的稻种,藏在了那些接济饥童的腊肉块中!那包裹腊肉的油纸,既是伪装,也是传递的容器!而此刻,他用空出的油纸包,重新分装新的稻种,显然是为下一次的传递做准备。那陈旧的油纸包里的稻种来源……白宸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在钟离脚边散落的、那些真正的腊肉边角碎屑上——某些肉块在被切下时,是否曾被巧妙地剖开,藏入过这些来自某个秘密粮仓、可能具有特殊抗性的稻种?

就在这时,柴房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金属摩擦的冰冷感。

钟离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瞬间收拢所有情绪,以惊人的速度将剩下的稻种连同那个陈旧的油纸包塞回怀中,又将分装好的几个新油纸包藏好。他拿起瓦盆旁那把沾着油腻和肉屑的厨刀——刀柄上渗血的狼头红布在黑暗中如同凝固的伤口。他伸出粗糙的拇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刀柄末端,仿佛在确认那冰冷金属的棱角。动作间,他腰间的旧布腰带边缘,似乎有几粒细小的、被磨得发亮的金珠,在黑暗中反射出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光芒。

脚步声在柴房门外停下。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投在门缝透入的微光里,是刑场刽子手铁鹰。他习惯性地在子夜前来磨刀。

钟离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厨刀,轻轻放在了瓦盆旁边的地上。刀锋上的油腻,在昏暗的光线里,映着盆中浑浊的水面。

铁鹰推门而入,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柴房的鼠骚气。他看也没看角落里的钟离和那群老鼠,径直走到平日磨刀的石墩旁,取下背上那柄巨大的鬼头刀。刀柄上的狼头红布,在黑暗中与他腰带上一粒粒同样冰冷的金珠,遥相呼应。

他将鬼头刀浸入钟离瓦盆旁的雨水盆中。冰冷的水漫过刀身。

“铛…铛…铛…” 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磨刀声在死寂的柴房里响起,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

铁鹰低哑的、不成调的哼唱也同时响起,如同夜风穿过荒冢的孔隙。那是无人能懂的西秦葬歌。他左肩衣衫下,那片消失的国土疆域图纹身,在磨刀动作的牵扯下,于黑暗中微微起伏。

钟离依旧沉默地蹲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瓦盆中浑浊的水面被磨刀的动作震出涟漪。他笼在袖中的左手,指节无意识地屈伸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应和着那古老的歌谣。瓦盆水面的倒影里,映着磨刀的火星,也映着地上那把厨刀油腻的刀锋——那刀锋缝隙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粒极其微小、未被察觉的、饱满的稻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