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娘缝的旗子(二)
可就在这时,漆树贵的管家带路,坐着轿子来了,看到几只鹅在他家地里啃吃莴笋叶,大声吆喝。那时候管家是漆树贵的远门弟弟漆树山,仗势欺人习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棍接连打死了两只鹅,还有三只凄惨叫着到处跑。大姐见了,吓哭了。是不是骂人了,谁也不知道。可就在这时,漆树贵下了轿子,指着大姐骂:原来是你家的,你这个丧门星,这大点就不学好,树山,教训教训她。
漆树山就不是个东西,本来就是个地痞,为虎作伥的手段很多,也很恶毒。听到漆树贵这么说,就想捉弄孩子,哈哈笑着从腰里掏出一条蛇放在大姐头上,那条蛇就在大姐头顶咬了一口。大姐当场吓得大叫,随后就吓晕过去了。
中午,妈还没找到大姐,等找到大姐时就傻了。妈发现,大姐呆呆地坐在田埂上,一直盯着那块地。地里躺着两只死鹅,还有三只鹅都卧在大姐身边,头都耷拉着,悲伤的一声不吭卧在旁边。妈用手在大姐眼前晃,大姐跟没看到似的,嘴里不停叫:蛇,蛇,蛇……
妈哭了,把大姐抱回家放在床上,找来医生。
医生摇摇头说,外症,吓掉魂了。
妈又找来巫婆,把门关上,在屋里倒腾,还是没治好。
大姐就这样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总是说,蛇,蛇,蛇,直到咽气,最后一句话还是蛇。
不知道咋搞的,梦中,周维炯就见到一条蛇,这条蛇有扁担长,还在变化。一会儿变成了水桶粗细,再一会儿,看见蛇睁开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不管咋看,都是黑黝黝的,明明是大姐的,可看着看着就变成了黄三姑的,不,是张素华的,好可怕呀。
慢慢地,眼睛里透着凶光,慢慢地,就变成了明晃晃的一把菜刀,一下子朝着周维炯他娘砍去。
周维炯大叫一声:娘!
周维炯立即从梦中醒来。
从睡梦中醒来,周维炯就想到娘,想到娘,回家的心就特别迫切。
周维炯叫来郑彦青团长说,肖方带九十七团支援各区剿匪和清剿民团残余武装去了,在师部的人也不多,这些天,我总是忙,今天,也算告一段落。用兵之道,一张一弛,我也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刚才醒来,忽然想到娘,我想回家一趟,你守着,有什么事情,让德会及时通知我。
用我跟着吗?郑彦青问。
不用,你守好家就行,周维炯说,有时间,你派人到丁家埠街道侦察一下黄玉山家,虽说他逃跑了,也把金银财宝留些在仓库里,我们也得到了,还在上面贴上封条,写上字,说是送给我们的,算是支援我们闹革命的军费开支,好像是善举,其实,这是在告诉我们,他家财宝多得很,就是我们的军队,他也养得起。可是,我们的同志不明事理,还说黄玉山心肠好,是个大善人。可不能被他示好蒙骗,要知道,他家还有一个美女蛇黄三姑呢。
哈哈哈,美女蛇,周师长,都传说,是绝世美女,你见过,回来了,跟我们讲一讲,是不是真的呀,也让我们这些人过一把美女瘾,开阔一下眼界哈。
去你的,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周维炯说,啥叫美女蛇,那是有毒性的,要是咬你一口,是会送命的,老师詹谷堂主席不是说,我们在暴动前,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暴动成功,我们就是香饽饽,见到的,人人都想要一口。可是,这个时候最危险,为啥?金钱美女来了,那就要看我们的党性修养了。什么才叫修养,就是修心,就是养魂。如果我们的心飞了,魂魄都不在自己身上了,再修行,也是白搭。告诉同志们,从现在起,就是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是否能通过考验,不是一朝一夕,是一辈子!
哎,詹老师真是我们的榜样呀,考虑问题那么深远,我很佩服,郑彦青严肃地说,维炯,你放心,我马上派漆德林等人,带着人马在暗中巡逻,你看行吗?
我是说,你亲自去,我才放心。
郑彦青答应好。
周维炯又喊来田继美说,你跟我去见娘。
田继美说,好长时间没见干娘了,很想,走,我收拾一下,买点东西带着。
还收拾啥?我们去去就来,买东西,你知道妈喜欢啥?
喜欢啥?田继美说。
其实,我回去,英子回去,再有你们这些把兄弟回去,娘就喜欢得合不拢嘴了,要说买东西,娘可就见外了。
哎,再咋说,我也得表示表示吧?
你要是这样,那你就留下来,别去了。
好好好,炯爷,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这样,你牵几匹马来,周维炯笑笑说,把顺子、长根他俩也叫到。
田继美说声好咧,就出去牵马去了。
过了一会儿,都到齐了,周维炯骑上马,几个人跟着,向上楼房进发。
路上,周维炯说,继美,你提着,这是我帮你买的,不是王瘸子那儿的,也让娘尝一尝外面的啥味道,货比三家才知道好坏呀——我好长时间也没到这儿来了,这几个,是我在行军路上买的,丁家埠街道,那个老王,瘸子,还好吗?
田继美说,王瘸子已经不再了,要是在,我还问你,干娘喜欢啥吗?
咋不在了?周维炯皱眉说,这个人,就是脾气坏了点,但是,细考量,也不是坏人,就是太过较真,做生意不赊欠,这世道咋可能呢?再说了,好多穷人,要是想吃,没钱咋搞?先赊欠,要是不给,再要,不也失为一种办法吗?可这个瘸子,就是不吃这一套。因为这个性格,得罪不少人,是可能的,但是,也不至于有人害他性命吧?
倒不是卖烧饼的事情,田继美说,我也是听说的,很可怜,长年累月站街道,老伴死得早,一个闺女,又嫁人了。农会组织抗粮,女儿女婿都参加了,被漆家长枪队打死在田畈里。
停停停,你是说王仁蒲搞的那个事件?
是的,田继美继续说,老王知道了,给女儿女婿收尸。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说老王还能活?过不长时间就吊死在女儿的坟前,最后一句话:对不起呀,老伴呀;女儿呀,你爹没本事,来生你就托生富贵人家吧,这一世,爹对不起呀!
周维炯莫名其妙流泪,忽又叹口气,想到大姐,咬咬牙说,依照我的本性,把这些有人命案的,一律枪毙。
我们连,也是这样制定的,可你传达师委决定,我们觉得师委想得对。如今,主要任务是稳定人心,壮大队伍,迎接新的更加猛烈的战斗。因为起义之后,我们还没有真正地战斗过,第一场战斗一定是最关键的,也是最猛烈的,决定着能否站住脚,不拼命是不行的,没有百姓拥护也是不行的。
是呀继美,这个政策,目的是团结大多数,孤立那些顽固分子,没想到哈,你能理解,可见你的水平提高挺快嘛。
还不是炯爷指导的?田继美嬉皮笑脸说,咱炯爷,为啥叫炯爷,那是说话算数,办事靠谱,才叫炯爷。
哎嗨,你个猴子,就你心眼子多,我叫炯爷,还不是你们喊出来的,是依照我名字最后一个字喊出来的,你咋能歪曲解释?
哎嗨,炯爷,你不是经常跟我们在小树林讲吗?说是思想,也跟人是一样的,都是土生土长的,但是,从一粒种子长成幼芽,再长成植物,开花结果,这就是升华。把马克思主义与我们的革命斗争相结合,也是升华。万事万物,只有升华了,才有意义,才能结果,才能丰收。“炯爷”也个称呼,不是说你多么牛掰,是说你说话办事靠谱,这个解释,不也是一种升华吗?
哈哈哈,都笑成了一片。
起义成功了,就别再叫我炯爷了;叫炯爷,那是在民团,掩人耳目的;如今再这么叫,那我还不真的成了爷?周维炯说,成了爷,与那些地主老财有何区别?再说了,传到百姓中,他们会怎么看?还不是认为我们说的革命,其实就是换汤不换药,到最后,还是大爷,还是骑在农民头上作威作福的爷吗?要是那样,对下一步工作就不利了。
是呀,师长。师委也提出匪气问题,说我们是从民团脱胎过来的,匪气重,大多数不知道革命是个啥,革命又是为了啥,如果不及时改造,不仅打仗会误事,将来还会出大问题。对于这个说法,我就想不通了。
看问题要看长远,眼前挂着一层雾帐子,看不远,也看不透,不知道前面是坦途还是陷阱。如果我们还是原来的作风,势必要被大雾蒙住双眼,迷失方向,周维炯说,至于匪气,也有个界限。作风粗暴,说话粗鲁,是匪气;称兄道弟,徐其虚他们搞的宗亲会、门头会以及拜把子,就像你喊我娘干娘,在兄弟朋友的基础上又蒙上了一层形式上的干兄弟关系,这,算不算匪气?
不算,田继美立即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