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之巅抱着脚走路

第19章 行走在半道上(四)

    郑先生说,胡宏,就是王仁蒲把他挤走的。


    是王仁蒲挤走的,为啥?漆树美说。


    这个事情,我比谁都关心,当时郑先生说,我就问,问了才知道,王仁蒲栽赃陷害,一是因为我,当时我妈难产死了,是胡宏叔把我送走的,他没有舍得害我,把我送给了乞丐,可是,王仁蒲添油加醋说,是胡宏叔父故意的,目的是等我长大了,他好依靠我侵吞漆家财产,二是污蔑我妈,说我就是我妈与胡叔生的,要不,咋也在脖颈长着一颗痣呢,为啥让他把我送给狼吃了,他舍不得呢?还说,我妈报复我爹,才出轨的。真是恶毒呀。


    郑先生咋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详情,小英子说,我也问了,郑先生说,这个王仁蒲作威作福,在漆家又找了几个戏子,都很漂亮,还很风流,但是,戏子都好生病,生病了就找他去医治,可是,医疗费从来都是欠着不给,找他讨要,就是那个门卫,拿枪威胁,吓得郑先生赶紧跑了。出了门,才想起,那个门卫,自己见过,想了想才想起来,是土匪,是李老末的二当家,在抢漆家时走路碰见过,他还用枪指着说,我知道你是郑先生,你是治病救人,我是抢财但是不杀人。要是挡住我们兄弟发财门路,可别怪我,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家满门的忌日。这不是威胁吗?小英子说,我等着,倒要看看这帮土匪,是什么下场。


    英子,爹渴了,想喝点水,你去烧点开水来,周德怀说,我跟你妈说说话儿。


    跟娘说说话?小英子忽然想到爹吴孔栓临死前与自己说的,那口气,咋那么像呢?小英子扭头看看,心里难过,但是,还是按照周德怀说的,烧水去了。


    英子刚离开,周德怀拽着漆树美的手说,树美,我说了你可不能怪我。


    啥事,神神秘秘的,漆树美摸摸丈夫的脸说,先生不是说了,不要紧的,内脏损伤,养一养就好了。


    我不是说这个,周德怀说,我是说你漆家。


    漆家,咋了?


    我被打,不是偶然,也不是王仁蒲本意,当然,王仁蒲也不是好东西,周德怀说,我感到是漆树贵指使的。多少年了,每次到漆家卖豆腐,胡宏当管家的时候,都给现钱,还说是老爷安排的,亲戚,不能欠着。


    这是小事,周德怀咳嗽一声,吐出血团子,已经变得乌黑,漆树美赶紧帮他擦干净,看了看说,不要紧,不是鲜血,这是留在嗓子眼的血咳嗽出来了。


    虽说胡宏没干了,王仁蒲那个王八蛋干,但是,漆树贵临走能没交代?就是没交代,王仁普也知道我们跟漆家的关系,可是,小英子不说我也知道,此人就是王仁蒲的二弟,就在李老末那里,是不是二当家不知道,我知道他叫王仁柳,是按照他哥的意思打我的。


    为什么?咱家也没有得罪他,更没有得罪漆树贵。


    没得罪吗?胡宏咋被开除的?咱家收养小英子,漆树贵临走前还来咱家一趟,还因此气病了,难道他没有跟王仁蒲交代?就是没有交代,察言观色也知道。


    这只是你猜测的,漆树美说,我这个六哥,是坏,但是,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吧?


    哎,我就怕你不相信,还怕惊动英子,这孩子刚烈,要是知道真相,一定会跑到漆家讨个公道的,到那时,更是不可收拾。你这么说,我还是跟你说真话吧,周德怀说,我被踢的大出血,过了一会儿,我坐在旁边,靠在墙上装死,这时候,看门的也就是王仁柳走过来,怀疑我死了,还用手指放在我的鼻子上,过了会儿,王仁蒲走过来说,咋样?


    还活着,就是晕过去了。


    你下手也太狠了,他跟我们没仇,就是老爷走时说了那句话——让我们遇到机会,要把他这些天咋病的连本带息捞回来,这不是很明显吗?替代老爷出出气也就行了,王仁蒲说,这个周德怀的夫人也姓漆,他几个哥哥很不得了,最主要是,他还有一大堆侄儿,要是知道了,他漆树贵享受去了,祸水东易,到时候,我们咋搞?


    真的?


    真的!


    漆树美一听,身子一颤,伏在周德怀身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汉子呀,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嫌弃你家穷嫁给你,我漆树美不求你荣华富贵,甘愿与你同甘共苦,白头到老,一辈子,也就不寂寞了。


    哎,是呀,人呀,最难的是活着,周德怀说,咱老周家官至宰相的有,到我们这一代,我读书,但我不做官,整天就是卖豆腐磨豆腐,你猜为啥?


    为啥?


    爱,周德怀说,咱一家,因为爱,你嫁给我,喊我汉子,我感动。小英子,那么可怜,瘪头把她救下来,又领到俺家,做了咱俩的义女。这些,不都是爱吗?人的一生,为啥痛苦,为啥活着那么难?都是一个字:爱!


    汉子,不说了,为了英子,我理解你,不报仇了,这点仇恨,在爱面前算啥呢?那些人,打你,想得到却又不敢,以至于生病,为啥?不都是因为他们心中缺少爱吗?他们心中有啥?有自己,有利益,有地位,有权势,可是,就是没有爱,他们活得多累呀。


    娘,爹,小英子进屋,看见两个老人紧紧抱着,两人都在流泪,漆树美还微笑着,小英子愣住了,咋了?


    听到小英子喊,漆树美赶紧松开。


    小英子见状,释怀了,原来,两位老人家没事,在秀恩爱,于是,笑着把一碗水递给漆树美:娘!


    周维炯在武汉,他爹知道,至于上什么学,全然不知,也不多问,只知道当初在笔架山农校上得好好的,突然回来说学校派他到开封。


    到开封,瘪头他娘不舍得,说离家远,想得慌。哎,女人,还是头发长见识短呀,但是,漆树美不一样,只是把自己真实想法说出来而已,至于孩子要走,她还是很高兴的,老早就给孩子准备了大书包,还准备了一套换洗衣服以及其他日用品。


    开封,我也没有去过,周德怀心想,我虽说没有去过,但是,听说过呀。开封,好呀,省会城市,还有个大学,叫开封师专,还是咱这里人在那当校长呢,很高兴,也就放心,可是,半年过去了,瘪头来信说,已转到武汉,考取了黄埔军校武汉政治学院,让人吃惊。


    武汉,我们都知道,比开封还出名,为啥?商城县的余集,俗称小汉口呢,我们这儿距离武汉,比到开封还近呢。有时间可以回来了,是好事呀,这是漆树美知道后说的。


    周德怀想,这孩子,走南闯北,比自己卖豆腐强多了,说不定将来能光大门楣,哎,儿子出息了,都是老人的心愿呀。


    儿子出息了,他也高兴,但是一想,武汉离上楼房多远?跟自己卖豆腐所跑的路没法比,听说,走近路也三百多里,这么远,路又不好走,土匪又多,咋办?


    周维炯说,爹,您放心,路难走,我们是官派的,由县派车送;至于山上的毛贼,我不怕,我会这个。说着,扎马步,捏拳头,说,那个李老末,见到我还喊声“炯爷”呢。


    那是什么时候?那是从小,你爹卖豆腐给他,又是在大街上,人家看你是个孩子,逗你玩的。你现在长大了,他是土匪头子,不一样了。


    是呀,长大了,他见到我,不是更害怕我了吗?


    可是,他有枪呀,你的拳头再厉害,能比枪厉害吗?


    我还有点子呀,点子这个东西可是好东西,周维炯点着自己的脑袋说,枪,自己不会动吧,谁拿枪谁就是枪的主人。土匪,不会上来就开枪吧。趁其不备,夺之,那就是我的了。


    得小心,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爹,妈,英子,你们放心,自从白云洞主马苦禅师教了我拳脚后,通过这些年练习,三丈高的树,我只要十步就上去了。八丈高的城墙,助跑三步就能越过。碗口粗的小树,我一使劲儿,用肉掌也能砍断。砖头磕在头上,我都不怕,最后还是砖头倒霉,多次试过,不是两段,而是粉碎。


    这孩子,就是心太大,我问你,你师父还在白云洞吗?


    两年前就走了。


    在这儿的时候,你也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你现在说,迟了——没顾上请他到俺家吃顿饭喝口茶,你这一身本领,人家教你,一分钱也不要,这份恩情,你咋能还上?


    师父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从开封那边来的,学习徐霞客,想游遍名山大川。我在舅舅家上私塾时路过,看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觉得好玩,就捏他的鼻子,他仍不动,我惊讶,以为他死了,就背着他到下坎,找个干暖朝阳之地,用石头和树棍捣个坑。


    山里狼多,遇到这么个死人,吃定了,周维炯说,我想把他放在坑里,用松毛先盖起来,再回来找铁锨挖坑埋了。一个出家人死在路上,为他收尸的人都没有,可怜呀。我如果把他安葬了,也算做了件好事,按照你说的,也算积德。


    嗯,做得对,做得好,周德怀说,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