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行,展博
晚上十点半,3601客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空气里还残留着晚饭的油烟味儿和苑春丽带来的桂花糕的甜香。
胡一菲穿着她那件洗得有点发软的旧t恤和运动短裤,头发随意地挽了个揪,一脸生无可恋地被她妈苑春丽从卧室里“押”了出来。
“妈咪啊——”
胡一菲拖长了调子,像条被强行拖出舒适区的咸鱼,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求饶,“人家半夜睡觉呢!明天还要早起录节目被耗体力的好不好?曾小贤他也累一天了,让他歇歇吧!”
苑春丽女士,一身真丝睡裙,外罩着件薄开衫,精神头十足,跟刚充完电似的。
她白了女儿一眼,自顾自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顺手把茶几上那半包没吃完的桂花糕往自己这边拢了拢。
“歇歇歇!年轻人哪有那么娇气!小贤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精神头多足!白天帮我拎东西,讲笑话逗我开心,还主动洗碗……比你爸当年勤快多了!”(因为曾小贤已经成为胡一菲的男朋友了,所以苑春丽叫对了名字)
她说着,脸上是藏不住的满意,“我就想再跟他说说话嘛,了解一下你们年轻人的生活。快,去把他叫过来,就说我想他了!”
胡一菲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妈对曾小贤的满意度简直呈指数级增长,从昨天下午进门时的“这小伙子还行”,到晚饭时的“小贤真懂事”,现在已经进化成“我想他了”……这速度,堪比她的弹一闪。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没挪窝,一屁股瘫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捞起一个印着“忍”字的抱枕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上面,闷闷地说:“妈,真别叫了。您是不知道,曾小贤今天在您面前,那叫一个‘超频运转’!
早上陪您逛菜市场,跟卖菜大妈砍价砍得唾沫横飞;中午抢着做饭,差点把厨房点了;下午陪您看老照片,把您夸得跟天仙下凡似的;晚上还硬撑着陪您跳了段广场舞……我估摸着他现在回屋,不是挺尸就是回蓝呢!您就发发慈悲,让他缓缓吧?”
苑春丽听着,非但没心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了:“哎哟,这说明小贤心里有我嘛!想给我留个好印象!这孩子,实诚!”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口咬着,话锋一转,“那……你们俩的日子,到底定下来没有啊?你妈我都等得花儿都谢了!小贤今天也旁敲侧击问我来着,我看他那意思,急得很!”
胡一菲抱着抱枕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上面的“忍”字,心里哀嚎:来了来了,终极拷问!她就知道躲不过!
“哎呀妈!急什么嘛!”
胡一菲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我们俩现在这样不挺好?自由自在!再说了,日子又不是买菜,说定就定?总得挑个黄道吉日,还得考虑工作安排……”
她开始瞎扯。
“少来这套!”苑春丽女士精准识别糊弄学,“我看你就是不上心!小贤多好的孩子!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我跟你说一菲,当年要不是我……”
眼看亲妈又要开始“想当年”的长篇忆苦思甜兼催婚教育,胡一菲赶紧使出话题转移大法:“停停停!妈!打住!咱聊点别的!您看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关心关心您女儿这几年的生活呗?比如……您女儿我事业有成!带的学生比赛又拿奖了!”
她挺了挺胸脯,试图营造点光辉形象。
“嗯,挺好。”苑春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显然兴趣不大,眼神里写着“这还用你说?我女儿当然优秀”。
然后继续追问,“那小贤在电台工作怎么样?压力大不大?我看他今天好像有点黑眼圈……”
胡一菲:“……”
得,话题又绕回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抛出个“重磅炸弹”分散火力:“对了妈!您还不知道吧?我收了个徒弟!”
“徒弟?”苑春丽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放下手里的半块桂花糕,好奇地问,“学什么的?跆拳道?跟你一样能打?”
“不不不!”胡一菲连忙摆手,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点小得意,“是个女孩子!叫诸葛大力!聪明得不得了!人家可是少年班出来的天才!现在是我的学生,学历史的!厉害吧?”
“历史?女孩子学历史?”
苑春丽有点意外,随即又点点头,“也好也好,聪明孩子学什么都好。那……她人呢?怎么没见着?叫过来让妈看看?”
“哎呀,不巧!”
胡一菲心里松了口气,赶紧解释,“大力跟她男朋友回老宅见长辈去了!就今天下午走的!您是没赶上!”
“男朋友?”
苑春丽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眼睛亮得像探照灯,“哎呀!都有男朋友啦?多大啦?做什么的?人怎么样?家里情况呢?小伙子对大力好不好?”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胡一菲有点招架不住,但总比被追问自己和曾小贤强。她努力回忆着孟屿的信息:“嗯……叫孟屿,比大力大几岁,也在我学生,是……嗯,历史系的助教。小伙子人挺稳重的,话不多,但做事靠谱,对大力那是没得说!您是不知道,大力那性子,又冷静又理性,一般男孩子还真降不住!也就孟屿能跟她聊到一块去,两人站一块儿还挺配!”
“历史系助教?”苑春丽琢磨着,“嗯……听着是个文化人。家里呢?本地人吗?”
“这个……具体不太清楚。”胡一菲挠挠头选择隐瞒孟屿的身世:“不过孟屿自己挺有能力的,楼下酒吧就是他买的呢!哦对了!”
她想起曾小贤白天的“爆料”,“小贤今天不是跟您聊得挺欢吗?他没跟您说?孟屿今天带大力回去,那可是‘武装押运’级别的!光礼物就堆了半个客厅!生怕不够隆重!那架势,啧啧,比曾小贤当年追我那会儿可上心多了!”
胡一菲一不小心又踩了曾小贤一脚,赶紧找补:“呃……当然,曾小贤也很好!各有各的好!”
苑春丽自动忽略了女儿后半句,注意力全被“武装押运”和“堆了半个客厅”吸引住了,脸上露出满意的姨母笑:“哎哟!这么上心啊!那看来小伙子是真喜欢我们大力!不错不错!一菲啊,你这个徒弟收得好!眼光随我!”
她心情大好,终于不再揪着胡一菲和曾小贤的事情不放,又拿起一块桂花糕,边吃边兴致勃勃地问:“那大力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得见见!还有那个小孟!我得替你把把关!虽说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但徒弟找对象,师傅也得过过目不是?”
胡一菲看着亲妈终于转移了目标,心里那块大石头“咚”地落了地。
她抱着“忍”字抱枕,放松地瘫进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亲妈关于“大力和孟屿恋爱细节”的盘问,偶尔瞥一眼墙上的挂钟——展博和宛瑜的电影,应该快散场了吧?
苑春丽精神矍铄地坐在主沙发,小口啜着温热的菊花茶,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红光——显然,从胡一菲嘴里榨取出的关于“徒弟大力和她男友孟屿”的八卦,极大地愉悦了她。
“所以说啊,一菲,”
苑春丽放下茶杯,瓷底碰着玻璃茶几,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成功把胡一菲半眯着的眼皮震开一条缝,“你这当师傅的,眼光是真不赖!大力这孩子,聪明!小孟呢,听着就踏实!这年头,肯这么下本钱(指堆满客厅的礼物)的男孩子,不多见!说明人家心里有分量!”
胡一菲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把抱枕抱得更紧了些,只想把自己埋进去。
“不过,”
苑春丽话锋一转,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像探照灯扫过女儿,“徒弟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你这当师傅的,自己的呢?不能光顾着替徒弟高兴,自己原地踏步吧?”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小贤这孩子,妈是真满意!勤快,嘴甜,心里有你!你俩……真没点实质性进展?比如……嗯?”
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眼神在胡一菲空荡荡的手指上瞟了一眼。
胡一菲心里警铃大作,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来了!第二次拷问虽迟但到!
“哎呀妈!”胡一菲试图用不耐烦掩饰心虚,“我俩好着呢!您就别操心了!戒指那玩意儿,就是个形式!你看展博,不也……”
提到展博,胡一菲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对了!展博!您不是一直想看展博给宛瑜买的戒指吗?我给您拿去!那小子藏得可严实了,我费老大劲才找着的!”
不等苑春丽反应,胡一菲“噌”地一下从沙发里弹起来,动作快得像躲避弹一闪,抱着她的“忍”字抱枕就往展博房间冲,嘴里还念叨着:“等着啊妈!让您开开眼!蒂凡尼的!带钻的!可闪了!”
苑春丽看着女儿逃也似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这孩子……一提正事就溜号!”
胡一菲冲进展博房间,熟门熟路地拉开他书桌最底下那个带锁的抽屉——密码是她生日加宛瑜生日,展博那点心思在她面前就是透明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深蓝色丝绒小盒子,静静地躺在几本厚厚的编程书旁边。
她拿起盒子,入手微沉,指尖触感细腻冰凉。她没打开,只是掂了掂,嘴角撇了撇:“臭小子,还挺下血本。”
随即揣进自己宽大的运动短裤口袋里,鼓鼓囊囊一小块,然后抱着抱枕,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又“噔噔噔”地快步走回客厅。
“喏!妈!给您开开眼!”
胡一菲把盒子往苑春丽面前的茶几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哒”一声,自己则一屁股坐回沙发,重新抱住“忍”字抱枕,下巴搁上去,做出一副“东西给您了别烦我”的摆烂姿态。
苑春丽眼睛瞬间亮了,像看到了稀世珍宝。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深蓝丝绒盒子,指尖摩挲着光滑的表面,然后,屏住呼吸,轻轻掀开盒盖——
暖黄的灯光下,丝绒内衬上,那枚小巧精致的钻戒静静地躺着。
六颗微小的钻石围绕戒圈镶嵌,切割面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而纯净的光芒,铂金的戒圈泛着柔和的冷光,简约中透着不容忽视的精致。
“哎哟喂……”
苑春丽发出一声由衷的惊叹,眼睛都挪不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捏起戒指,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嘴里啧啧有声:“真好看!这做工!这亮光!到底是蒂凡尼的!看着就不一样!”
她翻来覆去地看,目光扫过戒圈内侧,虽然看不清具体刻字,但那份高级感是做不了假的。
“好看吧?”
胡一菲下巴搁在抱枕上,懒洋洋地接话,“这小子,攒了大半年的钱,还跟我借了点呢!就为了给宛瑜这个惊喜。”
语气里带着点“臭小子还挺有种”的复杂意味。
“好看是好看!贵也是真贵!”
苑春丽把戒指放回盒子,盖好,手指还在盒子上轻轻点了点,脸上是又爱又心疼的表情,“这得花多少啊?展博这孩子……心意是好的,就是太实诚!买这么好干嘛?意思到了就行了嘛!你说是不是,一菲?”
她看向女儿,寻求认同。
胡一菲翻了个白眼,没接茬。
苑春丽把戒指盒往胡一菲那边推了推,话锋却精准地转了回来:“不过啊,这也说明,男孩子嘛,该下本钱的时候就得下本钱!这叫有进才有出!你看展博,这戒指一送,宛瑜那孩子不就死心塌地了?”
她意有所指地瞄了胡一菲一眼,语重心长:“一菲啊,你跟小贤……也别光顾着谈情说爱喝西北风啊!该有的仪式感,得有!你看人家展博,多明白!”
胡一菲抱着抱枕,把脸往里面埋了埋,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妈……您就别瞎操心了……”
“这怎么是瞎操心呢?”
苑春丽不乐意了,“当妈的关心女儿终身大事,天经地义!我看啊,你就该跟小贤提提!让他也看看展博这个!买个一模一样的!牌子一样,大小……嗯,可以稍微小点!意思到了就行!不能落后啊!展博也是我儿子,你是我闺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厚此薄彼!”
胡一菲简直要被她妈这“买戒指也要搞批发”的神逻辑气笑了,刚想反驳。
突然!
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细节,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滋啦”一下窜过胡一菲昏昏沉沉的大脑!
展博!
宛瑜!
电影!
戒指!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圆了!下巴差点从抱枕上滑下来!
“我靠!”胡一菲一声低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噌”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把怀里的“忍”字抱枕都甩飞了出去!
“怎么了怎么了?”苑春丽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菊花茶差点洒出来。
胡一菲顾不上解释,手指颤抖着指向茶几上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又指向展博房间的方向,最后指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已经稳稳地指向了十点四十五分!
“戒指!戒指在这儿!!”胡一菲的声音都劈叉了,带着一种世界末日般的惊恐,“展博那个二傻子!他……他今晚跟宛瑜看电影去了!看完电影……他要求婚的!”
她语速快得像机关枪,脑子里瞬间闪过展博出门前那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表情,当时她还觉得这小子终于开窍了有点好笑!
“结果……结果这戒指!它……它还在家里躺着呢!!”
胡一菲感觉自己血压瞬间飙升,眼前发黑,“他拿什么求?拿空气吗?拿他的傻笑吗?我的老天爷啊!陆展博你是猪吗?!”
胡一菲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恨不得立刻冲到电影院把陆展博揪出来弹一闪弹到外太空去!
苑春丽也反应过来了,脸上的悠闲瞬间被焦急取代:“啊?!这……这傻孩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忘?!快!一菲!快快快!赶紧给他送去啊!还来得及吗?电影几点散场?”
“十一点!十一点就散场了!”
胡一菲看了一眼挂钟,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还有十五分钟!十五分钟!
她再也顾不上跟她妈斗智斗勇,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一个箭步冲到茶几边,一把抓起那个还带着她手心温度的丝绒盒子,像握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妈!钥匙!车钥匙!”胡一菲急吼吼地朝苑春丽伸手。
苑春丽手忙脚乱地在自己开衫口袋里摸索,嘴里还念叨着:“哎哟我的天!这孩子!真是……在裤兜里!在裤兜里!给你!”
胡一菲一把夺过车钥匙夺门而出
“砰”的一声巨响!3601的门被胡一菲用肩膀狠狠撞开,又“哐当”一声甩上!震得门框都在嗡嗡作响。
客厅里,只剩下苑春丽一个人,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目瞪口呆地看着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板,以及地上那个孤零零的“忍”字抱枕。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桂花糕,又抬头看了看挂钟,最后目光落在空荡荡的茶几上,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哎哟……这叫什么事儿啊……小贤那戒指……回头也得催催……”
………
胡一菲把戒指送到了工作人员手里,但是工作人员不知道哪个是陆展博。他把戒指送到了小华手上,小华没有要,被旁边的林宛瑜全部看见了。她看了看睡着的陆展博,心里不知道一直在想什么。
影院里的灯“啪”一声全灭了,像有人猛地掐断了所有光源,只留银幕上最后一点闪烁的余韵,映着观众们模糊的轮廓。
空气里爆米花的甜腻、空调冷气混杂着座椅皮革的陈旧气味,沉甸甸地压下来。
陆展博只觉得眼皮像灌了铅,脑袋一点,猛地惊醒过来,后颈一片汗湿的凉意。
他茫然地眨眨眼,银幕上正飞快地掠过制作人员名单,花花绿绿,像一锅熬糊了的粥。
“结束啦?”
他含糊地嘟囔一句,下意识去抓身边宛瑜的手腕,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快,宛瑜,快走!散场人多……”他想说“挤”,后半句却卡在了喉咙里。
被他抓住手腕的林宛瑜,像是被滚烫的铁钳烙了一下,浑身猛地一哆嗦!
她几乎是弹起来的,动作大得差点掀翻搁在扶手上的半杯可乐。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白得吓人,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塞满了陆展博从未见过的巨大惊恐,像是看见哥斯拉破墙而入。
“不行!不行!不行!”
她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一连串的拒绝像失控的弹珠,噼里啪啦砸在陆展博懵懂的脸上,“展博,我还没想好,真的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最后一个“不行”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点绝望的哭腔,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影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围零星几个还在收拾东西的观众纷纷侧目,好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过来。
陆展博彻底僵住了。抓着她手腕的手指像被冻住,动弹不得。
他脸上的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瞬间吹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重锤砸懵的空白和钝痛。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涩,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写满抗拒和惊恐的脸,嘴巴微微张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刚才电影里演了什么?
完全记不清了。脑子里只剩下嗡嗡的回响,还有她那双惊恐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像个举着刀逼婚的强盗。
一股巨大的难堪和失落,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刺眼的光柱“唰”地打下来,像舞台的追光灯,精准地笼罩在——他们斜前方隔着两排的位置!
月月“啊”地尖叫一声,捂住了嘴。她身边的男孩猛地单膝跪地,动作快得像排练过千百遍,变魔术般从身后掏出一个打开的小盒子,里面一枚戒指在追光下闪得人眼花。
“月月!嫁给我好吗?”男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洪亮。
被叫做月月的女孩眼泪“唰”就下来了,她拼命点头,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伸出手。男孩抖着手给她戴上戒指,两人随即紧紧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女孩还激动地捶打着男孩的后背。
整个影院瞬间被掌声、口哨声和善意的起哄声淹没。
“我愿意!我愿意!”月月带着哭腔的喊声清晰地穿透喧闹。
追光灯挪开了,那对幸福的小情侣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林宛瑜还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膏像。
刚才那束光扫过她脸时,她甚至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现在,她看着斜前方那对相拥的情侣,又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旁边呆若木鸡的陆展博脸上。
影院明亮的顶灯终于“哗啦”一声全部亮起,惨白的光线刺得人眼睛生疼。
周围观众纷纷起身离场,椅子翻起的“噼啪”声、谈笑声、脚步声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陆展博还维持着那个伸手想去拉宛瑜的姿势,手指蜷缩着悬在半空,指尖冰凉。
他看着宛瑜,她脸上的惊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茫然、尴尬和巨大窘迫的复杂表情,白净的脸颊上浮起两团火烧云般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你……”
陆展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刚才……好像被雷劈了。”他试图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嘴角却像挂了千斤坠,只牵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
眼神里的失望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明晃晃的,藏也藏不住。
林宛瑜被他看得心头发慌,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挎包的带子,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浓重的歉意:“对……对不起啊展博。我……我刚才……就是被那灯光和音乐吓到了,太突然了……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我被吓到之后……经常乱说话的。”
她飞快地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试探地瞄了他一眼,像只受惊后探头探脑的小鹿:“你……你刚才……真的准备……那个吗?”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和同样空空的口袋。
陆展博的心脏像是又被针扎了一下。他顺着她的目光,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纹路清晰,却空无一物。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误解的委屈,混杂着刚才那沉甸甸的失落,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闷得发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嘲的轻松:“没有啊。”
这三个字吐出来,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泄气。
“呼——那就好了!”
林宛瑜几乎是立刻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抬手拍了拍胸口,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吓死我了……刚才真的……太尴尬了……”
她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小声提议:“那……既然你没打算……嗯……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好不好?刚才……刚才都是我乱喊的……”
她恳切地看着他,希望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就此平息,不留痕迹。
陆展博没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脸上那劫后余生般的轻松笑容,看着她因为摆脱了“被求婚”的恐慌而亮起来的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想把刚才那场让他心脏骤停的拒绝轻描淡写地抹去。
隔壁那对刚刚戴上戒指的情侣,女孩月月正激动地跳起来搂着男友小华的脖子,又哭又笑,还用力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嘴里还含糊地喊着什么。
周围还有几个没走远的观众善意地笑着起哄。
这喧闹的幸福,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着他们此刻的尴尬与……疏离。
刚才她那六个斩钉截铁的“不行”,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在他心里烙下了清晰的印记。
那惊恐的眼神,那避之不及的退缩,那急于抹去一切的态度……像冰冷的雨水,把他心里那点刚刚破土、还带着点傻气的期待浇了个透心凉。
他爱她,笨拙却实打实。可刚才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他在河的这头,满怀憧憬地望向对岸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孩,却发现她似乎……还没准备好渡河。
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点酸楚的倔强,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涌了上来。凭什么她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
凭什么他就要默默咽下那份难堪和失落?
陆展博挺直了腰背,目光不再躲闪,直直地望进宛瑜带着恳求和些许不安的眼睛里。
他脸上那点强装的轻松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不行。”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在这散场后渐趋安静的影院里,清晰地回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