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花落共白首

任声晚还是在清晨时分,踏着薄雾回家的。

在朝阳初升时,他带着早餐,和一束野蔷薇。

那野蔷薇不是什么精心培育的品种,花朵大小不一,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包装。

看着像是刚刚从野外摘下来的,花瓣上还沾着几点晨露。

莫爻站在天台上,风轻轻撩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目光远眺,像是在此守望了许久。

远远地,他看见了那个抱着花束、披着晨光向自己走来的人。

银灰色的长发流淌着朝阳的光泽,随着他平稳的步调,在身后无风自动。

发间还有一只用发丝编织而成的蝴蝶,‘蝶翼’随着他步调一颤一颤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出去。

晨曦的暖光,将他素日里那份清冷疏离,悄然融化了几分。

此时看来,雅致清贵中还透着温润。

几只早起的蝴蝶,循着芬芳翩跹而至,萦绕着野蔷薇流连。

莫爻看着那人伸手轻轻一扇,驱赶着那些蝴蝶赶走,觉得有点好笑。

他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朝着远方招手。

远处的任声晚似有所感,蓦然抬首。

朝阳恰好跃过天台的边缘,将半张金色的脸庞探出,倾泻下大片温暖的光。

逆光望去,莫爻的身影伫立在晨光织就的画框里,正含笑向他挥手。

任声晚眼底的笑意如涟漪漾开,紧走几步来到楼下,仰起脸,迎着光看向上方,“早安,小猫。”

莫爻在天台上换了个更慵懒的姿态,手肘随意地搭在冰凉的栏杆上,掌心托着下颌。

他目光向下垂落,懒洋洋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都说年纪大了觉少。任声晚,你是不是老了啊?如今日日这么早醒。还是说……”

他眼波流转,带着促狭,“你这朵小花,也跟川哥那宝贝苗苗似的,非得晒上清晨第一缕阳光才舒坦?

不过嘛......”

话音未落,他身影忽地一动,轻盈如猫,单手一撑便翻过了栏杆,衣袂在晨风中短暂地扬起。

随即,稳稳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任声晚面前。

落地的微澜,带起了任声晚腰间的银发。

发丝在空中飘摇片刻,又缓缓垂落,安静地贴回腰际。

莫爻伸出手,带着晨风的微凉,轻轻捧住了任声晚的脸颊。

一个极轻、极柔的吻,羽毛般落在了他唇角,“早安,宝贝。”

任声晚微微一怔,紫色瞳孔轻轻颤动。

说不清此刻令他心弦震颤的,是那轻如蝶触的吻?

还是那一声如此自然、如此寻常,却又如此陌生的呼唤?

他好像心里涌上一股酥麻的同时,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怪他。

他们之间,从不借浮华情话取暖。

肌肤相触的温度,早已写尽千言万语。

不说爱,只做爱。

向来如此。

莫爻唤的轻飘飘的,像‘吃了吗’一样的寻常。

然而,一抹薄红却从任声晚冷白的耳根悄然蔓延,直至晕染了双颊,仿佛被天边最艳的朝霞温柔吻过。

他与头顶的朝阳一样,红彤彤、暖洋洋。

他将手中沾着露水的野蔷薇递给莫爻,声音依旧平静,“给你。”

然后,他提着早餐,转身朝屋内走去。

莫爻将花束捧至鼻尖,深深一嗅,低声自语,“没你好闻。”

又想起任声晚似乎总爱为他采摘这些野花,不禁失笑,“你这算不算……可着同类霍霍?”

野蔷薇被放进了玄关处的白瓷花瓶,进门就可以看到,是回家第一眼的风景。

吃完饭,莫爻依旧自觉地收拾'残局'。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厨房的窗。

瞥见任声晚立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一手用力撑着粗糙的树干,身体微微弓起,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莫爻默默注视着他艰难地调整呼吸。

待那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些许,他才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搂着任声晚的腰,轻声问:

“你是不是没睡好?反应怎么变得这么迟钝?我都站在你身后好久了,你都没发现我。”

“是啊。”任声晚无奈的语气中,是藏不住的纵容,“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你那睡的四仰八叉的毛病,我兴许能睡的好点。”

“嘿嘿嘿~”莫爻没心没肺地笑着,像只耍赖的猫,在他颈窝亲昵地蹭来蹭去。

“你待会儿想干嘛?”

“什么也不干,我们就在这院子里晒太阳。我锅里还蒸着南瓜呢,待会儿给你做南瓜饼吃。”

“好。”

莫爻:“要不,我去把小九接回来?我知道你能和他交流,你帮我训训它,别老出去惹事,整的袁源天天上老师那儿投诉我。”

任声晚轻笑,“好。”

......

小九接回来了,与任声晚一人一兽在院中对峙。

莫爻在厨房和面,透着窗户看到院中,小九微展着翅膀支在地上,竟如跪伏一般,聆听着任声晚的“教诲”。

它现在不像雄赳赳气昂昂的鹰隼了,像只蔫儿了的鸭子。

莫爻指尖沾着面粉,摇头轻笑,“主神司终究是主神司啊……没了神力,照样是你老子。”

院中槐花开得正盛,如雪如云。

莫爻提了个小篮子想去摘些,预备做一道槐花炒蛋。

刚走到门口,却见院中的任声晚身形猛地一晃。

这突如其来的失衡,连小九都惊得猛然抬头,翅膀慌乱地拍打着,“叽——?”

身体失衡的瞬间,任声晚的手在空气中胡乱一抓,本能地寻找那棵老槐树作为支撑。

只是,他触摸到的不是那粗糙的树皮,而是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掌心。

坚实的胸膛抵住了他摇晃的后背,稳稳地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阿爻?”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

莫爻低低应了一声,“嗯。”

仿佛再多吐露一个字,强装的镇定便会溃不成军。

“阿爻......”任声晚转过身来看着他,似要说些什么。

可目光触及那双眼睛的瞬间,他又仓皇地低下头去。

怎么办?他还是不敢看这双眼睛。

“阿爻,其实......”他声音压抑的哽咽着,“其实我......”

话音未落,莫爻便伸出食指,抵在他唇上。

“嘘——!”他声音轻的像在哄睡,“你没事,只是没睡好。”

说着,他将任声晚抱到自己腿上坐下,“睡一觉就好了,我抱着你睡。”

任声晚的头无力地倚在莫爻肩头。

院中槐花正值盛花期。

微风拂过,满树雪白的槐花纷纷扬扬。

任声晚抬手接过一片,递到莫爻眼前,“下雪了,阿爻。”

“是啊,”莫爻仰起脸,望着漫天飞花,“又下雪了。”

他收拢手臂,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些,“你乖乖睡,睡醒了,雪就停了。”

“阿爻,我想亲你。”

“又不是不给亲。”

莫爻笑着偏过头,将颤抖的唇,贴在他微凉的唇瓣上。

更多的槐花飘落,停驻在他们发间、肩头,恍若一夜白头。

莫爻轻咬着他的唇瓣,“晚晚,你太累了,安心睡吧,睡醒就能看到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根针管如潜伏的毒蛇,无声无息地刺入任声晚后颈的皮肤。

最强效的镇定剂,瞬间渗透进他的皮肤。

几乎是顷刻间,他便睡着了。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莫爻这才将脸埋进任声晚颈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厨房飘来了蒸南瓜的清香。

院中槐花依旧无声地飘落。

莫爻扔掉手中的针筒,将人抱起来,朝着总局的方向走去。

“任声晚,别想着跟我道别。我们之间,远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