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不见棺材不落泪
柳承砚将儿子扶到一旁坐下,大马金刀地坐到戴自忠对面质问道:“听说你也是进士出身,何必枉费十年寒窗苦读,隐姓埋名做这种掉脑袋的勾当?”
许天相在一旁冷冷插话:“当年在东林书院时,先生们可没少夸你,怎么如今自甘堕落,给苏家当起了家奴?”
戴自忠闻言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东林书院啊……那时候我就很羡慕你们。”
“羡慕什么?”许天相皱眉问道。
“羡慕你们可以随意出门踏青,可以纵酒赋诗,可以青楼买醉,回来后依然是先生们眼中的得意门生。”
戴自忠掰着手指细数,“出门踏青至少要雇辆马车吧?最差的驽马车一趟也要三十文,好些的得上百文;酒肆里你们常喝的酒,动辄数百文一壶。我能去东林书院,那是变卖了祖田才凑够的束脩,哪有余钱挥霍在这些事上?”
许天相眉头皱得更紧:“这不过是寻常消遣,有什么可羡慕的?”
戴自忠苦笑一声:“许大人有世袭爵位在身,自然能说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石桌,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们可知,当年我被顶替进士功名后,家中老母是如何含恨而终的?”
这时虎面甲士端着茶盏回来,戴自忠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低头抿了一口,再抬头时,眼中的温情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胆寒的决绝:“所以今日,我要亲手改写这个不公的世道。”
柳承砚猛地一拍石桌,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我也同意出身寒门,可那又如何?这可不是给人当家奴的借口!”
戴自忠轻蔑一笑:“柳大人何必自欺欺人?若非娶了张家女,你能有今日?当年贵为状元郎,还不是被张阁老按在翰林院做了三年校书郎?”
他摆摆手,“罢了,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们还是谈正事。”
“正事?”柳承砚眯起眼睛,“你扣押朝廷命官,究竟意欲何为?”
戴自忠从容不迫地掸了掸衣袖:“想请两位大人各写一篇讨贼檄文。”
“讨什么贼?”
“张秉用,朱昭宁,司礼监,阉党!”
戴自忠一字一顿道。
柳承砚倒吸一口冷气:“你们要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京?”
戴自忠但笑不语。这时虎面甲士重新端来茶水,他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又将空盏递回:“确实渴了,再添些来。”
看着戴自忠这副从容做派,柳承砚怒极反笑:“你可知道,这檄文一写,我便成了反贼同党?若你们事败,我全家都要跟着掉脑袋!”
“自然知道。”
戴自忠坦然道。
柳承砚挺直腰背:“招安总要拿出诚意,总不能上下嘴皮一碰,就要我们写檄文?”
戴自忠双手交叉置于桌前,语气诚恳:“柳大人若肯写,我保你全家性命,如何?”
“保我全家?”柳承砚冷笑,“我女儿现在何处?”
“柳大人放心,”
戴自忠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方才去‘请’令千金时,有位侠士将她救走了。所以…柳大人不妨好好考虑?”
院中骤然沉寂,寒风卷着落叶在石板地上打转,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柳承砚忽然放声大笑:“苏既明仓促起事必败无疑!我早晚都是满门抄斩,有何区别?”
戴自忠摇头叹息:“柳大人,这大玄看似锦绣繁华,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偌大帝国如风中残烛,只差最后一口气罢了。”
柳承砚霍然起身,整了整绯红官袍:“未成事先树敌,实乃兵家大忌。你若杀我全家,便是与张家为敌,届时腹背受敌,凭什么清君侧?”
“哦?”戴自忠饶有兴致地挑眉,“柳大人以为张家会为你与我苏家为敌?世家行事,向来不计一人得失,只论利害。我苏家愿与张、许两家共分天下,想来张阁老定会感兴趣。”
“痴心妄想!”
柳承砚厉声道,“苏既明代表不了苏家,否则今日出动的就不会只是虎甲铁骑。他已是苏氏弃子,拉着你们往火坑里跳!若你还有半分清醒,就该随我去护驾,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戴自忠,回头是岸!”
戴自忠抚掌大笑:“有意思!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狂言。”
他失望地摇摇头,转向许天相:“许大人,您意下如何?”
许天相始终冷眼旁观,此刻缓缓起身,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戴先生可知,当年东林书院的山长是如何评价你的?”
戴自忠神色微动:“愿闻其详。”
“山长说,戴自忠才高八斗,可惜心胸狭隘,终难成大器。”许天相一字一顿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院中气氛骤然剑拔弩张。戴自忠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许天相挺直腰背:“我许家世代书香,岂能与尔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戴自忠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来许大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他忽然话锋一转,“令郎许舟此刻正在我手中,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便要人头落地。我给许大人十息时间考虑,十息过后,您可就要少一个儿子了。”
“十、九、八……”戴自忠不紧不慢地倒数着,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三、二、一。”
许天相面色阴沉,始终不发一言。
戴自忠摇头叹息:“庶子终究是庶子。人人都说我朝不分嫡庶,讲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这些大儒们向来言行不一,真到紧要关头,亲疏立判。”
他转头对虎面甲士吩咐道:“张元,去把许大人的庶子杀了。”
虎面甲士抱拳应声:“遵命!”
“且慢!”许天相突然出声喝止。
戴自忠饶有兴致地转身:“许大人改变主意了?”
许天相冷笑一声:“戴自忠,是你没脑子还是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蠢?许舟早已入赘苏家,你要杀他,可曾问过苏既明的意思?更何况此事与他何干?你们口口声声要清君侧,自诩正义之师,却在这里滥杀无辜,岂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