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离别日(万字求月票)
夏平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团长的眼神永远那么幽邃,让人弄不清他在思考什么。
漆原理低垂着头,随手在吧台的酒杯里留下了一张扑克牌。然后他的身形便化作一片鸦羽,哗啦哗啦地散落开来。
而这会儿,抛开正留在年兽大君身边的白贪狼,老乌古玩店下方的这座地下酒吧里还剩下旅团的另外十人。
团长一走,夏平昼便坐在沙发上,耐心地教绫濑折纸玩着那几款最基础的手机游戏。这个从小到大没接触过什么电子产品的和服少女,就连最简单的贪吃蛇都玩不明白。
屏幕上,小绿蛇的脑袋一直碰壁。
每一次贪吃蛇就快要撞上墙壁,绫濑折纸总会下意识从袖口中飞出一片纸页捂住屏幕,挡在贪吃蛇的前头,夏平昼看得一愣一愣的,心说你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夏平昼时而抬眼,用眼角余光看一看旅团的6号“狂枪”安德鲁和旅团的11号“老虎机小子”安伦斯。
这两位团员都是箱庭之战的受益者,只不过夏平昼还没见识过他们现在的实力。
在箱庭王库里,安德鲁获得了一枚由龙血铸就而成的高威力子弹;
而安伦斯则是得到了一件名为“赌徒手套”的宝物,能够改变他的气运,让他自由操控老虎机摇出来的点数。
夏平昼很好奇,可以自由掌控老虎机的安伦斯实战会有多强。
至今他只见过一次老虎机连续转出三次相同图案的效果,那时候在箱庭之战,安伦斯用摇出三个“炸弹”的老虎机,把王庭队的“巴比伦之塔”炸成了渣滓,实力可见一斑。
这时候,忽然有人打破了酒吧之中的沉寂。
“说起来,团长怎么每次都走得那么急?”童子竹在吧台上坐了下来,好奇地问,“我入团到现在都没见过他几面,难得长着一张那么帅的脸,不让人看是吧?”
“团长说剩下的事情让我说明就可以了。”黑客头也不抬地问,“你有什么意见么?”
“有意见,团长不该和团员多增进感情么?每次把我们撂下就跑。”童子竹淡淡地说。
黑客回答,“毕竟团长可不像小猫情圣那样到处找妈妈。他可是很忙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你再叫我一句妈妈试试。”童子竹微笑着说,手里已经捏上了虚幻的狐狸面具。
“妈妈……叫又怎么了?”
血裔戏谑地说着,忽然把酒杯在吧台上放下,凑过去醉醺醺地搂住了童子竹的肩膀,把脸庞贴近她的脖颈。然后像是吸血鬼检查着人类的血液质量那样,深深地嗅了嗅她脖颈的气息。
童子竹浑身一颤,毛孔扩张,原本的嚣张气焰顿时全无。
她看得出来血裔已经喝醉了,于是咂了咂嘴,“拜托,被一个一百岁的女人叫妈妈可真是一种全新体验。”
血裔把脑袋倚在童子竹的肩膀上,喝了口酒,随后侧了侧脸庞,“新人,来陪我喝喝酒,从进团开始我还没怎么和你怎么聊过呢。”
阎魔凛不冷不热地讽刺了一句:“你们两个入团找人的是该聊一聊心得,再加一个白贪狼和一只猫就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入团找人的怎么你了?我觉得团里就数我们几个找人的家伙打架最厉害了,你说是吧,小童妹妹。”血裔漫不经心地说,勾着嘴角歪了歪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别带上我,我不擅长打架。”童子竹叹口气,把肩膀上的血裔轻轻推开,然后拿起酒杯,陪她喝了杯酒。
“说起来,新人,你找到那个苏颖了么?”夏平昼忽然问了一嘴。
童子竹沉默了一会儿,狠狠地往喉内灌了一把酒,“算是找到了吧。”
夏平昼挑了挑眉毛。
“怎么找到的?”他问。
“我让黑客小屁孩帮忙,花了一段时间,基本知道她是谁了。”童子竹轻声说,“好笑的是……她居然是我的领养人的女儿。”
“你的领养人?”
“对,一个谎称自己叫‘柯蔚’的男人,其实他姓苏,叫‘苏蔚’。”童子竹低声说,“那时苏颖在我还小的时候,一走了之,把我托付给了那个男人,也没有说那个男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顿了顿:“我每次说自己要见苏颖,那个男人都闭口不提。他也不愿意说自己和苏颖是什么关系,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什么坏人,然后就离家出走了。后来回去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那个男人了……直到现在,通过黑客小屁孩的帮忙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苏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
夏平昼忽然一愣。
他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苏颖当初在收养了童子竹过后,并不是弃童子竹于不顾,而是把童子竹转交给了苏蔚照顾,只不过童子竹自己选择了离家出走。
不过以苏蔚的性格,即使童子竹离家出走了,应该也在暗中安排她的生活。就像他暗中保护着苏子麦那样。
好在顾家的人不会参与这次的年兽事件,苏蔚也已经完全退休了,不然童子竹如果在战场上见到苏蔚,可能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夏平昼抿了一口橙汁,暗暗想到。
他正思考着,远处的黑客看着手机,开口说道:
“怕你们不了解情况,我再补充说明一下,团长收到了白贪狼的消息,8月24日,也就是三天后,年兽大君会在海帆城和湖猎开战,那时我们正式开始行动。”
他顿了顿:“虽然湖猎大概率知道我们已经来了,他们在城市里的眼线很多。但你们在这三天里最好还是尽量不要打草惊蛇,低调一点。”
说着黑客扭过头去,一脸鄙夷地看着背靠吧台站下的老虎机小子。
只见安伦斯这会儿正和流川千叶聊着天,两人聊的是赌博和心理学之间的关系。
安伦斯认为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也有潜质成为一个优秀的赌徒,同理,一个优秀的赌徒也能成为一位心理学家,所以让流川千叶陪他玩玩扑克牌,说不定会很感兴趣。
流川千叶则是说他不一样,他坐在赌桌上只会忍不住把其他人的大脑解剖了。
“听见我的话没,老虎机小子?”黑客问。
听见黑客的话语,安伦斯这才扭头对上他的眼睛。
“小屁孩,你看我做什么?”安伦斯提着酒杯抿了口红酒,微笑着问,“我像那种会打草惊蛇的人么?”
“也不知道上次在东京,是谁炸掉了一整个黑帮的地下酒吧,还上了国际新闻,害我们暴露了踪迹。”罗伯特挠了挠机械盒子脑袋。
安伦斯把手臂摊在吧台上,不以为意地笑笑,“那纯属是因为老虎机抽的签不太对,而且我们哪一次行动不是明牌的?”
“是抽的不太对,要是你的老虎机能直接把你送走就好了。”阎魔凛靠在吧台另一角,一边磨刀一边说。
安伦斯扭头看向她。
他摊了摊手,敛容道,“开膛手妹妹,能不能对我敌意别那么大?”
阎魔凛说,“是么?那下次直接砍了你,你想要什么切法?”
“白斩鸡。”童子竹忽然说。
“好主意。”阎魔凛附和说。
“嚯,怎么连新人都开始欺负我了?”安伦斯耸耸肩,把酒水一饮而尽。
童子竹白了他们一眼:“我是说我午饭要吃白斩鸡,难得回中国,当然要吃点本土美食……在挪威那边吃得我难受死了。”
“呵……呵呵……”血裔抱着肚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女人的笑点一直很奇怪。
“吸血鬼小姐,来杯酒。”这时,安德鲁把一个空酒杯从吧台上推向了血裔,嗓音低沉地说道。
“安德鲁,你最近会不会有点憔悴过头了?还在想蓝多多的事?”
血裔斟满了酒,把酒杯推回去还给了安德鲁,扭头看了他一眼。
“有么?”安德鲁抹了一把脸上的胡茬,佝偻着背喝着酒。他深吸一口气,从牛仔外套里掏出了一个蓝色的耳坠,瞳孔里闪过了凶光,“我现在好得很啊,从来没这么好过,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把周九鸦宰了,心情就愉快得一秒钟都等不下去。”
说完,他抬起颤抖的手,把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蠕动。
血裔托着腮,不经心地问,“说起来,你当时不是用剩下的龙血打造了一枚子弹,好像叫‘龙烬’来着,那枚子弹还在么?”
他们从鲸中箱庭的王库中取得的古龙之血,一部分被血裔吸收,作为了强化自身的辅料,帮助她快速突破了天灾级的门槛,而另一部分则是被安德鲁做成了一枚特殊的子弹。
“当然还在,那枚子弹就是留给那个杂种的。”安德鲁嘶哑地说着,抬起手背,面色阴翳地擦了擦嘴角。
“那就好。”血裔轻声说,“蓝多多妹妹看见有人这么在乎她,一定挺开心,真不知道我死了谁会在乎我呀。”
说着,她勾着嘴角提起酒杯,赤红色的眸子看向天花板。
“不愧是长命追情老太婆,忽然就开始感伤起来了。”黑客面无表情,“一定又在想她的1001了,翻译一下就是:‘啊如果我死了,我的1001哥哥会不会来找我,他会抱着我的尸体痛哭流涕么’,哈哈,女人就是贱。”
血裔似乎懒得否认,只是单手抱肩抿了一口红酒。
夏平昼忽然扭头看了血裔一眼,“等见过了1001,你打算做什么?”
血裔想了想,托着腮说,“跟他走……又或者,带他走。”
“如果他不带你走,也不跟你走呢?”夏平昼接着问。
“嗯……那我化成灰也要缠着他。”血裔勾起了嘴角,“我的这条命可是他给的,活到这个岁数也已经够了。好不容易见到他,怎么可能还会让他再从我面前跑掉?”
“假如真被他跑掉了呢?”
“这我倒是没想过……不过如果真被他跑掉了,我估计也没力气找他了。”血裔说着,戏谑地看了一眼绫濑折纸,又看了看夏平昼,“到时干脆认命,回来和大小姐争夺一下我们善解人意的小猫好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干。”
闻言,和服少女忽然抬起头来,不冷不热地侧目,对上了她的眼睛。
“怎么?不敢和我公平竞争?”血裔玩味地看着她。
“小猫,是我一个人的。”绫濑折纸几乎一字一顿。
“只有在这时候会拿出你的小孩子脾气,不愧是我们只有14岁的和服萝莉大小姐,我一百岁的老人家才懒得和你争一个小屁孩。”血裔双手捧着面颊,笑吟吟说着,“放心,我开玩笑而已啦……如果1001又跑了一次,那我就再找他一次,那样也挺好的,至少还有一点盼头。”
夏平昼喝了口橙汁,然后对脑海里的限制级1001说,“人家特蕾西娅都说这么多了,你不来点反应,就硬装死?”
限制级1001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说,“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
“让人家惦记了你一百多年,对你魂牵梦绕,你听到这些就无动于衷么?”夏平昼在心里说,“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我只是救了她一条命。”限制级1001说,“顺便给她取了一个名字,我认为我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别给自己找补了。”
“再说……那时我失去了记忆,就跟一个几岁小孩差不多。”限制级1001的声音从脑海里传来,仍然不冷不热。
“哦,按你这个说法,那你现在岂不是一个百岁老爷爷了?”夏平昼在心里问,“你们老爷爷老奶奶还挺般配的。”
限制级1001淡淡地说:“你想这么叫我也可以,不过等我们的人格融合了,你所有对我的讽刺都会回到自己身上。”
忽然,沙发上一道清冷的人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中,打断了夏平昼的思绪。
“小猫,在发什么呆?”绫濑折纸问。
夏平昼头也不回地问,“怎么我每次走神,你都能逮住我?”
“因为很好猜。”绫濑折纸说。
“哦。”
“拍照。”绫濑折纸低声说着,忽然伸手拉了一下夏平昼的衣袖。
“拍照?”
夏平昼扭过头看向他,少女空洞而瑰丽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二人对上目光,四目相视。
“嗯,上次在黎京的时候没有拍。”绫濑折纸说,“本来想拍的。”
“好吧。”
绫濑折纸从和服袖子中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机,切换成前置摄像头模式。
夏平昼看得出来,她这些天对手机用得越来越熟练了,以前就连怎么打开相机模式都得他手把手教会。
绫濑折纸抬眼,默默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映出来的素白面容。
夏平昼忽然凑近镜头,和她的脸几乎贴在一起,手机上两张脸都没什么表情。这时候,他看了一眼和服少女不知放在哪儿的另一只手。然后轻轻地拿起了她的手,掰开手指,让她把食指和中指伸了出来。
“做什么?”绫濑折纸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
“拍照手势。”夏平昼说,“你看着太呆,像一个机器人那样,我每次拍照都会比一个‘耶’,我是拍照高手。”
绫濑折纸微微蹙眉,神情又很快舒展开来。她看了看自己的剪刀手,慢慢举过了脑袋。这时夏平昼也对着镜头摆了一个“耶”。
“咔”的一声,手机闪光灯亮了起来,照亮了沙发上两人的面孔,旋即照片在屏幕上定格。
“让我看看。”
夏平昼接过绫濑折纸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拍出来的照片。
照片上的和服少女对着镜头面无表情地摆了一个剪刀手,素白小脸上还有些迷惘;夏平昼也摆了一个“耶”,同样也是面无表情。
二人的神情简直让人怀疑这张照片是不是Ai生成的。俊男靓女,却伪人感十足。
“噗——!”
夏平昼自己还没开口吐槽,不远处坐在吧台上的黑客忽然对着手机把刚喝进嘴的椰子汁喷了出来,撒了一桌。
绫濑折纸和夏平昼几乎是同时扭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黑客连忙从“数据库”里掏出了一张纸巾,把桌上的椰子汁随便擦了擦。
“看我干嘛?”他咳嗽了两声。
“别视奸我们,行不行?”夏平昼问,“小屁孩,你就没自己生活么?”
“我也不想笑,但是你们俩拍照真的很搞笑好么?Ai都比你们有感情,用不用我帮你们p图,让你们两个伪人看起来稍微有一点人类的感……”黑客话还没说完,绫濑折纸用一片雪白的纸页封住了他的嘴。
他用鼻子冷哼了一声,久而久之就懒得挣扎了。
夏平昼低头看着绫濑折纸的手机,不经意往前翻了翻相册,忽然看见了一张照片。那是还在黎京的时候,绫濑折纸让海豚训练师帮她和海豚拍一张合照。
可照片里没有夏平昼。
当时他已经走了,只留和服少女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镜头里,她扭头环顾四周,心不在焉地寻找着他离去的背影。海豚从水底一跃而起,照片定格在那一幕。
“上次怎么没叫住我。”夏平昼问。“你上次不等我就走了。”绫濑折纸轻声说。
夏平昼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收回了目光,“下次去海族馆,我再陪你拍一次。”说完,他把手机还给了绫濑折纸。
绫濑折纸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两人刚拍的照片。
“比起我,你有过之而无不及。”限制级1001的声音忽然从脑海里传来。
夏平昼在心里问,“你指的什么?”
“在让人惦记你这一方面上。”限制级1001平静地说,“明明知道自己会从旅团叛变,你所有的行为会变成伤害。”
“你怎么就确定她到时不会跟我走?”夏平昼问,“如果她和我走了,那我做的就有意义。我只是在拉拢人心,这是有目的的行为。”
“我是无心之举,没你那么恶劣。”
“毁灭过一次世界的人说这句话有点好笑了。”夏平昼心里回道。
这时,流川千叶忽然从吧台上走了过来,坐到了夏平昼的身旁,微笑着说,“真热闹,记得以前我们那一批团员凑在一起的时候也挺疯的。”
“医生。”夏平昼扭头看向他,“说起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流川千叶对上他的目光。
夏平昼想了想:“你可以不可以让被精神系能力控制的人恢复正常?”
“按理来说可以。”流川千叶说,“我有自信……这世界上的精神系能力没几个能出我左右。”
夏平昼点了点头,心说太好了,那在攻进救世会时,说不定有机会让流川千叶解除那些孩子身上的精神控制,这样一来就可以少死点人,当然,也仅仅只是有机会而已。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像限制级1001那样穿越时间,因此失去的人不会回来,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任何挽回的机会,所以他必须做到足够谨慎,计划得足够全面。
这时,绫濑折纸从手机屏幕上抬眼,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坐到了沙发上的阎魔凛。
“怎么?”阎魔凛问。
“杰克,拍照。”绫濑折纸说。
“为什么拍照?”阎魔凛接着问。
“可能是怕你变成阎多多,留一点照片做纪念。”黑客淡淡地说。
一刹那,空气之中掠过弧光,阎魔凛的妖刀已然落下,旋即黑客面前的桌子被砍成了两半。与此同时,远处吧台上的安德鲁唤出了天驱,黑着脸转过身,把狙击枪的枪口对准了黑客的脑袋。
“好吧,虽然我不该拿这个开玩笑。”黑客举起手,做投降状,“但你们也不至于这么凶吧?”
安德鲁黑着脸,把狙击枪收了起来,像是一头西部蛮牛那样冷冷地说,“下不为例,小鬼。”
“拍照。”绫濑折纸看着阎魔凛,又一次说。
阎魔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那好吧,陪你拍一张。”
“拍照怎么不叫上我?”
安伦斯说着凑了过来,站在沙发的后边,一边喝酒,一边看了看绫濑折纸的手机屏幕。这个西装赌徒一如既往喜欢凑热闹。
“你走开。”和服少女淡淡地说。
“有点伤人了,大小姐。”安伦斯笑眯眯地扶了一下胸口。
血裔凑了过来,坐到了沙发中间,搂住了绫濑折纸和夏平昼,看向了手机屏幕,“那我呢?”
绫濑折纸举起手机,夏平昼抬手帮她调整了一下角度,她懵懂懵懂地摁下了拍照键,“咔嚓”一声,照片在屏幕上显示了出来。
照片里,阎魔凛抱着肩膀站在沙发的后方,嫌恶地瞄了一眼安伦斯,安伦斯面带狐狸般狡黠的微笑,扭头盯着阎魔凛看。黑客也赶在最后一刻凑过来,趴在沙发上做了一个鬼脸。流川千叶在沙发的最边缘,笑而不语。
而背景里,安德鲁和罗伯特在吧台上喝酒,后者的那一颗机械脑袋即使在照片的最角落也十分醒目,童子竹来不及走进镜头,只摆了一个“耶”,单单伸出一只右手入镜。
拍完照片后,大家都散开了,回到吧台上喝酒。
只有夏平昼和绫濑折纸还坐在沙发上,把脑袋凑在一起,静静地看着那张合照。
忽然,一片纸页如飞雪般扬起,把他和绫濑折纸挡住。
夏平昼挑了挑眉,抬起头来看着这片纸页。
就在刚刚抬起头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脸颊传来了一阵温凉的触感。分明四周嘈杂一片,可整个世界却好像忽然寂静了一瞬似的。
夏平昼微微一愣。
回过神时,他才意识到,和服少女轻轻地用嘴唇贴了一下他的脸颊。
“不要走。”她用很轻的声音说。
夏平昼怔住了。
他突然明白了,其实这个和服女孩什么都懂。
自己早就暗示过她无数次,自己就要离开了,即使她再怎么不谙世事,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听不明白他的言中之意。是啊……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待到那一片遮挡着两人脸庞的纸页落去之时,夏平昼默默垂下了头,双眼被垂落的额发遮蔽。
8月21日,海帆山。
这一天的夜晚,不知为何林间千千万万的恶魔都冒出头来。
不具心智的恶魔都藏在了海帆山的深山部分,只有少数具有心智的恶魔族群,才配生存在灵心湖附近的这一片森林里。
所以此刻冒出头的恶魔,大多数都是高等恶魔,其中十二生肖的族群居多。
森林的中心,年兽大君呼出一口火焰,点燃了那一片堆积如山的木材,篝火顿时熊熊地燃烧而起。紧接着,灯笼恶魔们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那样,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摇晃着散发暖芒,照亮了一整座森林。
不过一会儿,整座森林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像是一片星海。
神鸡恶魔们站在枝头,齐声高唱。这时,林间的灵猴恶魔们冒出头来,他们攀爬在树枝上,用修长的手臂在林间传递着一壶壶美酒和鲜艳的果实。
青蛇恶魔一族负责在底部接住灵猴扔下来的酒和果实,分给森林里的恶魔。
虹马恶魔们则是从远处奔腾而来,在半空之中扬出了一片五彩斑斓的虹光,烟花般升向了漆黑的夜空,星星点点散落而下,如雨般罩在每一头恶魔的头顶。
这是海帆山每年一度的篝火宴会。小年兽此刻正安静地趴在其中一棵树枝上,与其他恶魔格格不入。
它静静地望着万千头恶魔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它们到底在忙活个什么劲。
“无聊,我要看血流成河。”小年兽打了个呵欠。
它歪了歪脑袋忽然想到,自己上一次参加篝火大会可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它还不懂事,为了证明自己,抢在大君前头冲向木材,卯足了劲吹了半天,却怎么也吹不出火来,被森林里的其他恶魔一阵嘲笑。
最后还被年兽大君还用爪子抓到一旁去。小年兽当时趴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头顶的那一簇火苗,心说早知道用脑袋那一簇火把篝火点燃,这样就不会丢人了。
小年兽回过神时,从树枝上抬起脑袋,看了看正向这边走来的年兽大君。这头年老的巨狮缓缓迈步而来,扬起头来,凝望着树枝上的小年兽。
“老爹,过几天就要和湖猎开战了,我们这么松弛真的可以么?”
小年兽看着它,不解地问。然而年兽大君并未回答。
子鼠恶魔正好掠过这一棵坐落偏僻的枫树,走向篝火燃烧处处,听见了它们说的话。
“篝火大会每年只举办一次,那么多恶魔都盼着呢。”子鼠恶魔挥了挥手,说,“哎……要是取消了大会,那多伤它们的心?”
“难道就不可以推迟么?等你们把湖猎干掉了再说。”小年兽好奇地问。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它感觉等到这场仗打完后,要么年兽大君驾崩,要么生肖队至少少上一半人就是了。
湖猎毫无疑问就是救世会以下的第一阵营,在人类社会明面上的组织没有任何人可以碰瓷,更别谈是这群被赶到山上的恶魔了。
“哎,你个小孩儿懂什么懂,去去去……”
说完,子鼠恶魔摇头一叹,便抱着一颗果子溜向宴会进行的那块地儿,留年兽父子二人独处。
小年兽无语地看了一眼子鼠恶魔的背影,然后又垂头看向了大君。
“下来聊聊。”年兽大君开口说,声音雄浑而低沉。
“哦,那我下来了。”
小年兽淡淡说着,起身从树枝上翻旋着坠下,裹挟着一片落叶踩在地上。
年兽大君沉默着往前行去,小年兽跟随在它的身侧,身后是一片喧嚣,整座森林的恶魔都在灯火阑珊处狂欢,它和年兽大君却和喧嚣的世界渐行渐远。
片刻之后,年兽大君终于问出了那个小年兽已经预料许久的问题。
“十年前,你在那艘船上碰见了湖猎现在的首领——‘林醒狮’,对么?”年兽大君问。
小年兽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大君的神情,点了点头,“对,当时在船上她帮了我。”
年兽大君沉吟了片刻,“果然么……那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你以为我死了,冲到了海帆城大闹一场,生肖队和湖猎氏族都死了不少人。”小年兽想了想,然后说。
“我当时误以为你已经遭到了驱魔人的毒手。”年兽大君沉声说,“是我太冲动了……我还以为湖猎的那个孩子是他们安排的人,为的是在那艘偷渡船上除掉你。”
“没关系,反正有没有我,你们都会打起来的。你多骄傲啊……老爹,你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一辈子蜗居在这片森林里?别人不懂你,我难道还不懂你么?”小年兽问。
它说的是实话。
尽管限制级异能修正历史,让“小年兽的离家出走”变成了十一年前那一场大战的导火索,但即便小年兽没有出现,那场人魔战争大概率也是会发生的。
就好像十年之后即将开始的这场战争这样,年兽大君不再满足苟且于深山之中,为了从人类那里夺回生活的环境,选择了和湖猎开战。
年兽大君摇了摇头,“说一说吧,当年你和林醒狮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啊……”
小年兽呢喃自语着,抬起脑袋,看向了夜空,追忆起了十年之前它和林醒狮最后的记忆。
十一年前的8月24日,小年兽在林醒狮的生日上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她知道了他其实是年兽大君的子嗣,还有他根本不叫什么小年,他是小年兽。可林醒狮一点都不厌恶他。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又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变化。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黎京已经开始下雪了。
城市银装素裹,每次打开窗户就能看见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屋檐和树木的枝头上都盖着一层雪色,街道上是脚腕高的积雪,小年兽和林醒狮每一次在雪里追逐打闹都会有人摔倒。
林醒狮和小年兽不知不觉间已经在这栋公寓楼住了半年时间了。
这时林醒狮的头发已经长及腰部了,同时她脑后那一簇火红色的发缕越来越明显,走在街上很容易引人注目。
小年兽学着书本上的手法,帮她把那一簇火红色的头发单独扎成了一条辫子。林醒狮喜欢极了,每天都让他帮忙打理自己的头发。
十一月的月末,有一天因为冰箱里的食物都吃完了,于是小年兽和林醒狮照例出了门,前往附近的超市找吃的,美名其曰“进货”。
两人照旧一前一后,走在远离监控器的阴暗处,林醒狮抬头瞅了瞅小年兽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大街之上,孩子们堆砌着雪人,往它的鼻子上插上了胡萝卜。
他们的笑声入耳,林醒狮忽然恍惚了一下,她在想,如果不用躲躲藏藏,自己可以和小年也光明正大走在街上多好,如果不用躲在教室外偷听,可以和他一起上学那有多好。
光是想想,她就很开心了,嘴角忍不住微微地向上翘起。
这时候,林醒狮忽然脸色一变,她从街道上的雪人上移开目光,放慢了步伐。小年兽回过头来问她,“怎么了,小星?”
林醒狮默然,只是摇了摇头向小年兽使了一个手势,让对方先走。
小年兽愣了愣。然后在前方那条巷子的拐角停了下来,贴在墙边探出了一个脑袋。像是林间狩猎的野兽那样,屏蔽了自身气息,偷偷地观察着林醒狮。
“你别再跟着我了。”林醒狮停下脚步,忽然侧过头对身后说。
片刻之后,一个戴着墨镜,身穿花衬衫的寸头男人走了过来,赫然是那日在街头上曾被小年兽和林醒狮捉弄过的人,当时小年兽用空间之力拔走了他的一簇头发。
“林醒狮,我们已经找你很久了。”寸头男人凝望着她的背影,沉声说。
“别废话了,告诉我老爹,我绝对不会回去的。”林醒狮冷冷地说,“劝你别来管我,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我把你打晕后可以马上就走……我会立刻离开这座城市,到一个你们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
“你知不知道……在你离开的这些时间里,家里都发生了什么?”
“我不在乎,滚开。”林醒狮几乎一字一顿,脑后火红色的长辫在迎面吹来的风雪中飞舞。
男人继续说,“年……”
“我不会说第二遍,我不想听。”林醒狮的瞳孔中燃起了赤红色的火光,隐隐约约的狮影荡漾在空气之中,罩住了她的头部。
然而就在这时,寸头男人几乎是大喊着说道:“半年前,年兽之子失踪了!”
林醒狮忽然愣住了,“年兽之子?”听见了这个名字,她顿时挑了挑眉,好奇地转过身来,看向了寸头男人。
“没错……小狮,就在海帆城,年兽之子不见了。”男人嘶哑地说,“所以年兽大君勃然大怒!它冲到海帆城要人!我们交不出人,说年兽之子已经离开了海帆城……”
林醒狮呆呆地听着,“然……然后呢?”
“年兽大君不信。它不相信我们的说法,所以在海帆城掀起了一场战争,在那场战争里死了很多人。”
男人说到这儿,喉结上下蠕动,踌躇着说,“小狮,你的父母……你的父母……”
“他们怎么了?”
“为了抵御年兽大君,他们在那场战争里……牺……”寸头男人顿了顿,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林醒狮的眼睛,终于从喉咙中沙哑地挤出了最后的三个字:
“牺牲了。”
林醒狮怔在了原地,被风吹起的火红色长辫缓缓地耷拉而下,垂落在脑后。片刻之后,她缓缓抬起头来,盯着男人的眼睛,嘴唇微微翕动,“牺牲……是死了的意思?”
寸头男人沉默着,面孔微微抽动,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咬了咬牙,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小年兽靠在墙角愣愣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好冷好冷。于是,蹲了下来,慢慢地抱紧了膝盖。
过了好久,他抬起眼来,呆呆地看着巷子里的雪花擦过他的鼻尖,飘旋着翻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