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琅琊榜 56

因为梁帝受到刺杀一事,春猎匆匆结束,队伍火急火燎地回了金陵城。

这知道的是梁帝根本没受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迎来国丧了呢。

所以圣驾回到金陵城的当日,前来迎接圣驾的官员们一脸肃穆,气的梁帝当场黑了脸,甩了车帘就回宫了,话都没多说两句。

梁帝不日便下旨废后,言氏移居善清庵,终身不得出;誉王府上下悉数关进大牢。

而被囚车押回金陵的誉王自是被关进了大牢,寒字号,专关皇族。

上一位在这儿的,还是皇长子祁王。

“两位,这边请。”

牢中躺在一堆稻草上的人似是没有听见动静,如尸体般躺在那儿,若非胸膛还在起伏,怕会有人以为其已死了。

梅长苏看着里面沦为阶下囚的誉王,让刑狱官先行离开,他想单独与誉王说几句。

刑狱官自是不会拒绝,如今靖王殿下可是一等一的热灶,这位苏先生可是靖王身边的红人。

又解释了几句:“两位,我们可没有用刑,只是把一个女囚关去了别的牢房,他便整日在牢里大吼大闹,绝食拒水。”

刑狱官口中的女囚便是前誉王妃,朱氏。

很快,一道牢门宛如隔开了两方世界。

人间烟火,地狱魍魉。

一站一卧,一赢一输。

朝轻从梅长苏身后走出,她不是靖王眼前的红人,但她有静姨啊。

“萧景桓,是谁告诉你玲珑公主的事?”

誉王的名字,萧景桓,玲珑公主死前便取好了。

地上的人有了动静,嗓音嘶哑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看来脑子还没坏。”朝轻同梅长苏说道。

梅长苏颔首,俯首看向牢中的誉王:“春猎前我们便已知晓。”

“为何不告诉我!你们就在那儿看我像个笑话一般,跟萧景宣争狠斗勇,可结果早就是一场空。”

萧景桓笑的凄凉疯狂,两行浊泪流入浸湿了囚服。

但在场之人对他生不出半分同情可怜。

“为何要告诉你?你不一样,选择刺杀皇帝而非我们。”

朝轻刻意加重了咬字:“但你杀不了他,甚至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

“你们也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告诉了我真相!”

誉王双手握紧铁栏,脖颈上青筋尽显,仿佛下一刻就要撕开栏杆冲出,但结果只会是无能为力。

“誉王府上下一干人等已悉数关入大牢,府破那日,除开你的发妻朱氏,其余人四散逃亡。”

“陛下已然命人施刑拷问,务必问出真相。”

“为了活着的人,你也不愿意说出真相吗?”

梅长苏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砸在誉王的心锁上,直直砸出一个漏风的大洞。

誉王身上的戾气瞬间失了一半:“蓝瑾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你与我们谈无辜?”

朝轻‘呵’了一声:“誉王殿下,都如今这境地了,我们都诚实一些。”

“除了我们感兴趣的答案,你如今还有别的可以与我们交换吗?但是我们有啊。”

一手钳住誉王的脖颈,看似松垮,却让誉王尝到了濒死的滋味。

“在下除却精通医术外,亦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如何让人死的没有破绽,在下也算精通。”

濒死只是一瞬间,被松开后誉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朝轻冲着梅长苏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没留伤的。我明白的,他应死于律法,而非私仇。”

后面一句话,在不知关押过多少位皇族的寒字天牢中如惊雷炸响。

誉王刚想张嘴讽刺,一束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仿佛他稍有异动便是将他斩于刀下。

梅长苏一只手握同朝轻相握:“如若你能早日收手,尚可保富贵一生。”

“如今你成了阶下囚,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守护,还不肯松口吗。”

誉王像是坨烂泥般瘫在地上,畅快吼道:“刺杀他,是我萧景桓此生最不悔的抉择,大不了就同当年的祁王一般……”

“你不会如他一般。”

有人上前一步,阴影盖在誉王身上,让他恍如回到当年。

“当年的萧景禹心怀天下,胸怀大局,即使最后甘愿赴死,至今仍有人在缅怀他;而你,为一己私欲致百姓于不顾,萧景桓,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当年的祁王。”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最后还是他赢了。”萧景桓喃喃道。。

当年祁王让宣诏官复读三遍旨意,最终留下一句遗言,饮下毒酒赴死,那一幕他亲眼目睹。

那时他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后养子,被满身光辉的祁王压的黯淡无光,直到亲眼见证祁王的死亡。

光灭了,与光同尘也成了笑话;

而他想活,想争。

*

一刻钟后,朝轻与梅长苏携手离开了天牢。

“他是个聪明人。”

是他们低估了誉王,他竟是自己猜出来的。

言侯带寒夫人上殿状告当日,誉王也在殿上,他感知到梁帝对他的动怒不是因为悬镜司,更多的是因为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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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般弱在誉王身边多年,誉王多少也知晓些滑族皇室的事情。

还有皇后,她虽不受梁帝宠爱,的确是六宫之主。

当年梁帝把祥嫔,也就是玲珑公主的身份瞒的紧,但春猎开始,金陵城中没了君王坐镇,自是听从皇后凤印。

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誉王也就猜到了他自己的身世。

“我只有五分把握,但如今朝中他萧景琰独大,来日他若登上皇位,我势必会被清算。”

他不愿仰人鼻息,不想日日不得安寑,那就死前为自己求一个真相。

其实誉王想过调兵谋反,可是手上实在没有可用之人,消息也传不出去,恰逢梁帝带他前往春猎,便动手了。

他很清楚,梁帝是怕他知晓真相,从而鱼死网破,让天下众生都知道他这个皇位是用什么得来的,所以这会是他为数不多,甚至唯一的机会。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朝轻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句话,这句祁王的遗言。

“可惜了,没能亲眼目睹当年祁王的风骨。长苏,你同我说些你们当年的事吧。”

梅长苏回想起当初,故人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旧时的欢娱玩乐近在眼前。

原来,他都还记得。

“祁王哥哥是真正的如匪君子,怀才却不恃才,对于我们这些孩子也很有耐心。我和景琰第一次去围场时,便是祁王哥哥教的规矩……”

……

旧事重忆,除却悲痛外,竟还有这么多的欢愉。

回到苏宅时,两人身上从天牢带出来的那分悲凉也散去不少。

卫峥已经将冰续草送到金陵,他们也把聂锋从穆王府接了回来,前些日蔺晨已经着手开始为聂锋根治。

探望完聂锋后,朝轻等到出了客院才开口:“也不知道冬姐什么时候能出来。”

因为夏江入狱,悬镜司已经被查封,他的几个弟子也都被关入大牢审问,怕是要等到夏江的处罚下来后才会其余人才能有结果,自然也包括夏冬。

即使不问,他们也都知晓聂锋十分思念夏冬,只是十余年的逃亡让忍耐已成了习惯。

梅长苏也不知道。

“陛下对寒夫人母子网开一面,如今夏江已然半疯,为表仁善,他不会对冬姐赶尽杀绝。”

说起这件事,朝轻庆幸道:“还好寒夫人他们离开的早,否则誉王这神来一笔,只怕会被牵连。”

在春猎开始前,朝轻已送别来寒夫人母子,因寒夫人主动诉说真相一事,梁帝没有牵连寒夫人的儿子,直接在殿下把寒濯的名字敲定。

寒濯,寒濯,姓寒名濯,同某个姓夏名江的有何干系。

不过以那位的心胸,翻脸不认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你说要不我让人制张面具,换冬姐出来。”

“不妥。滑族的事亦是陛下的喉中梗刺,冬姐此次必须洗净她与悬镜司的关系,否则后患无穷。”

梅长苏揽住朝轻的肩膀:“若是等聂大哥病好,冬姐还没能出来,我们再想法子让聂大哥去见她。”

但谁能想到,他们昨日还在商量的事,没几日便有了进展。

誉王萧景桓自尽,临死前留下一封血书,除却认错外,恳求梁帝放过誉王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谁料,誉王的死讯在牢狱中传递的速度比呈到御前还快。

在梁帝接到消息前,誉王妃也悬梁自尽。

据说,梁帝悲痛欲绝,在天牢中直接伤心晕了过去,醒来后便下旨以亲王之仪下葬誉王与誉王妃。

而此时有一辆朴实无华的单驾马车驶离了这处天下权势汇集之地,宛如一滴无色无味的水入了江湖。

朝轻给了梅长苏一粒忘尘丹。

仇恨的力量谁都不敢小觑。

此时朱氏只想让誉王唯一的血脉平安长大,谁知日后不会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忘却前尘,才能真正融入那百态杂糅的江湖。

**

先是太子,后是誉王,接连两番打击对于梁帝的身体来说负担有点儿重,于国事上有些力不从心,目光就不免落在了目前得用的皇子身上。

很快,宫中传出旨意,靖王正妃病逝多年,梁帝命静贵妃为其择选新妃。

这无疑是个信号。

靖王正妃病逝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陛下就突然想起为他选妃了,成家立业啊。

金陵城中的首饰铺与绣庄的生意一下子便热闹了许多,还时不时的便传起些姑娘家的美名来,把先前的沉重气氛冲散了不少。

萧景琰近来也十分忙碌。

成亲于他而言,是按部就班,他相信母妃的眼光。

他知道自己如今离东宫之位只差一步之遥,意味着离翻开旧案的契机也越来越近。

“殿下真的想好了?”

萧景琰与梅长苏相对而坐,如今的他提起旧案面容刚毅,表情沉稳,可眼底依旧燃烧着不平的火焰。

“是。先生曾与我说过,若想要此案昭雪,一定要在陛下在位时翻开。”

“东宫已是我作为皇子能走到最高的位置,如今陛下身体不愈,入住东宫,大婚之后,是最好的机会。”

小主,

梅长苏取下炉上的水壶,为两人斟茶:“殿下所言极是,但想要掀开此案,需要一份契机。”

一份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契机。

“契机来了。”

朝轻一手捏着信纸,一手把小雕往天上一抛,喊道:“今天飞不满一个时辰不准回来。瞧你那一身膘,敢下来,我就让庭生和飞流陪着你一直飞!”

胖了四五圈的小雕:唳!

不公平!那俩小人类都比雕大!

见小雕越发灵动,还在半空盘旋不肯离去,朝轻吹了声古怪的调子,低沉粗哑。

两阵劲风袭来,方才还在盘旋的小雕‘嗖’地一声就飞远了,身后还不紧不慢地跟着两道金影。

朝轻悠闲地眺望一眼。

贪吃好啊,随根了。

萧景琰眼力极好,看清了那两道金影:“……方才的那是金雕?”

“是,帮忙来送信的。”

朝轻把信件放在桌上:“边州的信,谢玉在采石场做活时,被落石砸死。”

萧景琰还没来得及惊讶这世间竟真有人驯服那桀骜不驯的飞禽,便听到谢玉殒命的消息。

“借谢玉死讯,让莅阳长公主呈上当初留下的手书,看来先生早就想到了。”

朝轻莫名有些欣慰,梅长苏亦然。

事情说定后,萧景琰匆匆离开,梁帝交给他的公务不少,有些颇为棘手。

但如今大事将成,他不能功亏一篑。

朝轻抬头看了看,小雕一家还没有回来。

“长苏,你想过莅阳长公主会拒绝上殿吗?谢玉虽已死,但谢弻和谢绮还活着。”

即使翻案,梁帝一时半刻也不会退位;萧景琰如今看着前路光明,但不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刻谁敢去赌。

哪怕成功即位,但人心善变。

见梅长苏点头,朝轻继续说道。

“莅阳长公主当年被先太后算计嫁给谢玉,成婚数十年都在戴着面具生活,她如今应只求一个安稳便好。”

庭院中起了春风,树木生了新芽,伸出手时指尖流淌的仿佛都是生命的气息。

“你遭逢巨变依旧有生死无法舍弃的道义;世上亦有委曲求全只为求生。”

“但,你没有提醒靖王。”

梅长苏轻叹一声,惆怅与希望交融:“景琰他知道。凭心而论,我希望莅阳长公主答应上殿,那些无辜枉死的不仅是她的亲朋。”

更是本该扞卫的道义公正。

人生无常,此时袖手旁观,那来日己身没入险境时,难道要祈祷天降公正。

但,除非事到临头,心存侥幸才是常态。

景琰如今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储君,来日也会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君王。

他的心依旧是热的,但那至尊之位,是会吃人的,会把人变成一个满心权谋的冷血动物。

“赤忱难得,好在你们是同一类人。”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何种境况,心都是热的。

遥遥地听到小雕一家的叫声,听起来里面有个气急败坏的。

朝轻放松地枕在身边青年膝上,伸出两指让微微上扬的唇角又上扬了些:“不然就告诉他你的身份,或者让他知道聂大哥和卫峥他们还活着。”

“让他知道这条路上他并不孤独,天上有七万忠魂,人间有挚友同袍。”

梅长苏没有拂开脸上的手指,看向怀中人的目光依旧是温柔缱绻。

朝轻却从中看出了几分动摇,融入这一院生息的动摇。

手指移开唇边,弧度却不曾拉平,滑落在心口,手下是象征生命的心跳。

“林殊,你还可以活很久,而祁王和赤焰军不是你一人的心结。”

从没有提醒莅阳长公主一事开始,梅长苏与靖王之间的信任已经质变。

那,再加上林殊和萧景琰的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