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雪中腐烂
寒霜城的废墟早已被白雪湮没。风雪掠过断壁残垣，像是在为那场曾经的搏杀低声哀悼。
五道身影自风中而行，披风猎猎，踏雪无声。
卡萝走在最前方，目光冷冽。
她的脚步从未停顿，但沿途那被烧灼过、又被风雪反复碾压的焦黑土地，依旧在她心中留下了沉沉的压痕。
米莉亚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眼神沉静，偶尔环顾四周，像是在衡量什么。
海莲抱着双臂，眼神时不时扫向周围那些冰封的枯枝与残迹，表情里难得带着一丝凝重。
而迪奈芙……她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一直没有说话。
只有艾莎，走在队伍中央，却仿佛与风雪格格不入。
她神色平淡，步伐优雅，却透着一股不容逼视的冷肃。
远方，一道黯淡的灰墙出现在风雪之间。
“快到了。”卡萝开口，声音被寒风切得发紧，却不容置疑。
她们前往的，是位于寒霜城以北、被称为“冰爪镇”的地方——一个原本在地图上都不值得标记的小聚落，如今却成了难民和幸存者唯一的退路。
随着距离拉近，那片由原木和冻土堆砌出的粗糙矮墙逐渐清晰了些。
墙后是杂乱无章的帐篷、低矮的棚屋，还有一些用兽皮勉强支起的避风处。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泥土与劣酒交织的气味。
镇外零散地蹲着一些人。他们看见这几道身影靠近时，本能地缩了缩身体。
艾莎的目光扫过他们。
他们的披风、他们的铠甲、他们的脚步与沉默，都不是普通人能模仿的。
但正因如此，那些蜷缩在门外、冻得发紫的难民目光中，却没有流露出太多希望——只有迟钝的恐惧与本能的警惕。
“这些人……”海莲压低声音，“有些眼神不对。”
米莉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看见一个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在烤火，身边有个小女孩蜷缩着睡着了。
火光映出他眼中某种无法掩饰的麻木。
他们身旁摆着破损的锅子，锅里只剩几块冻得发白的肉干。
他望向这五人时，没有求助，也没有仇恨，只是静静看着，像是盯着一场即将降下的雪崩。
“已经不是人该住的地方了。”迪奈芙低声说了一句。
卡萝没有回应，但她的眼神，却落在镇墙左侧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几块黑炭般的残骸，像是尸体烧焦后留下的痕迹。
周围堆着几袋被撕开的粮囊，血迹已经干透，但在雪地上依旧斑驳可见。
“有人抢粮。”卡萝目光淡淡，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天气，“他们没抢到。”
米莉亚眯了眯眼：“然后被当街处死？”
“或许是……祭祀。”艾莎忽然开口。
其余几人一怔。
“你觉得他们在这里搞什么仪式？”海莲蹙眉。
艾莎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那黑炭状的痕迹，神情未变，但眼底泛起一丝微光，像是在思考什么久远又模糊的记忆。
风雪继续落下，她们继续往镇门走。
门口的两名守卫举着长矛，衣着杂乱，神色木然。
他们显然不是什么真正的士兵，只是被临时招来的暴徒。
他们的眼中没有忠诚，只有恐惧与戒备。
“我们是被派来支援的。”卡萝取出组织的标牌，冷冷递过去。
那两人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其中一人迟疑着点了点头，然后用矛杆敲了敲门侧。
“让她们进去。”他朝里面喊了一声。
门缓缓打开，一股混杂着烤肉、腐烂和潮湿烟雾的热气扑面而来。
冰爪镇，终于呈现在眼前。
卡萝缓缓走入，几人鱼贯而入。她们的披风在雪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转瞬即被风填平。
这一切看似平静，但在艾莎走进镇子的那一刻，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潜藏的波动——一种人与人之间极端压抑的氛围。
仿佛这里，不只是为了生存而存在，更像是在某种集体噩梦中苟延残喘。
镇内的街道狭窄而混乱，积雪早已被践踏成灰褐色的冰泥，混着污水和腐烂物的气味令人作呕。
两侧堆满了简陋的木棚，有的只是几块破木板勉强拼成的遮蔽所，风一吹便嘎吱作响，像是随时都会倒塌。
小巷中传来咳嗽声，一连串地响着，仿佛有人正躲在暗处忍受病痛，却不敢走出一步。
他们穿过这片杂乱地带时，许多目光都悄然落在她们身上。
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近。
“他们不是害怕我们。”迪奈芙轻声说，“是……害怕别的东西。”
“彼此。”米莉亚补了一句。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围起来的空地上。
几名成年人正围着一个老年妇人争吵，声音并不大，却异常尖锐。
老妇人坐在地上，脸上沾满泥雪，似乎是刚被赶出哪间屋子。
她张着嘴似乎在喊什么，可声音太小了，听不清。
“那是她儿子的房子。”路边一个小男孩悄悄地说，声音像风一样轻，“但他死了。她还留在屋子里，他们怕……死人带来灾祸。”
他很快低下头，缩到墙根下，不再多说一句。
几人继续前行，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人与人之间的戒备和冷漠。哪怕是亲属、邻里，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早已丧失信任与同情，只剩自保的本能。
艾莎微微蹙眉。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景象。每一次组织派她前往边境，收拾那些因觉醒者出没而四分五裂的村镇时，她都能看到这些表象之下的相似本质：崩塌的人心，比尸骸更难清理。
“这样下去，他们会自相残杀。”海莲皱起眉，“哪怕没有觉醒者，这镇子也守不住。”
卡萝没有说话，但她的步伐忽然顿住了。
前方，一间破旧的粮仓外围聚着不少人。
他们将什么围在中间，似在争论，又像在压抑着不敢出声。
“看清楚点。”她低声说。
几人隐入一旁棚屋的阴影中，视线穿过人群缝隙——
是一具被吊起来的尸体，年约二十出头，满脸胡茬。
身上的衣物残破，胸膛上钉着一块写着“盗贼”字样的木板。
脸色乌黑，皮肤已被风雪冻裂。
围观的人有些沉默，有些低声咒骂，更多的是冷眼旁观。
没有人去解下尸体，也没有人表示同情。
“这是……村里的惩罚方式？”海莲看向一旁的中年人。
那人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昨晚偷了点干粮……他们说要立威。”
语气没有愤怒，只有麻木。
“是谁定的罪？”米莉亚问。
他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仿佛再多一句话都可能惹祸。
忽然，远处一名身形高大的战士引起了卡萝的注意。
他正从一间板屋中走出，背着大剑，金发在雪地中格外显眼。
“维克多。”她轻声说。
果然，那道身影回头，与她目光在远处交汇。
维克多快步走来，雪地被他沉稳的脚步踩出清晰痕迹。他的目光在卡萝身上停留片刻，然后转向她身后几人。眼神在扫到艾莎时微微一凝，眼底的惊讶无法完全掩藏。
“……艾莎，你也来了。”他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罕见的释然。
艾莎只是点头，神情平静如水。
维克多似乎还有话想说，但他很快注意到她身旁的几人——米莉亚、海莲、迪奈芙。他目光微顿，警觉而审慎。
卡萝看出了他的迟疑，语气平稳地开口：“分部调来的战士。米莉亚、海莲，还有迪奈芙。”
听到这话，维克多轻轻点了点头，警惕稍有收敛，目光也不再质疑。
“跟我来，”他说着转身，“地方有点简陋。”
他们穿过几条巷道，来到一间靠近镇边缘、木墙斑驳、屋檐覆雪的小屋。门板一推，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血腥味与药草混合的沉闷气息。
屋内光线昏暗，角落摆着三张临时搭起的床铺，上面各躺着一名大剑战士。
索尼娅、格兰特、蕾娜。
三人皆是维克多小队的成员，此刻虽已脱离生命危险，但身上包扎仍未彻底除去，血迹和淤痕在纱布下若隐若现。她们的气息稳定了些，精神却仍显虚弱，目光望向来人，微微点头致意。
空气一时沉默了下来。
没人说话，只有雪花从屋檐滴落，在静谧中泛起微弱的水声。
卡萝站在门口，环视这间破败小屋，又看向那三名重伤同袍，目光一瞬没有波动，却缓缓收紧了眉头。
外头的雪，依旧在下，天色也越来越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