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幕深林
茂密绿意盎然的森林，踏入者先被寂静吞噬。
阳光被遮蔽在浓荫之外，连风声都显得小心翼翼。
扭曲的巨木如同远古巨兽，枝干间爬满微光流动的符文，随着周遭呼吸的起伏明灭不定，仿佛那是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林下深处，苍白的菌丛在腐朽之地生长、鼓胀、喷吐孢子。
那孢子一触地面，便迅速凝成模糊的人形残影，片刻即逝，却留下阵阵阴寒。
枝叶颤动，仿佛低语。可那不是风。
树干间嵌着半透明的水晶果实，内部封存着蠕动的黑影。
它们偶尔张口，吐出古老语言中断裂的片段——不是声音，而是思想的残渣，在空气中如蛛丝般缠绕人的意识。
在这里，知识是活着的诅咒。
每前进一步，便如走在时间深渊的边缘。
若踏错一步，不是跌落，而是被记住——被森林所记住。
它不会原谅，也从不遗忘。
“艾莎，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三人立于高崖之上，风从树海深处吹来，拂过她们的发梢，却带不走那扑面而来的沉重气息。
下方林间稀稀疏疏，有无数身影在移动——其中一些似人，另一些则如同由骨肉与金属拼接而成的怪胎。
更有几种她们从未见过的生物，形态诡异，宛如梦魇映像。
海莲一手搭在剑柄上，警觉未散。
艾莎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那群体，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低声道：“……开始了。”
“开始？”海莲皱眉，“他们……在做什么？”
艾莎的目光如锋利利刃，缓缓扫过那些身影：
“传闻中，米德加尔特森林的最深处，曾是龙裔一位祖裔的陨落之地。其血肉未曾腐朽，而是被这片特殊的大地所吞噬、融合。”
“随着漫长岁月流转，祖裔的血液渗透至地脉之中，形成一种极为罕见的共鸣物质——被称为‘初裔精血’。凡人若能承受其中剧毒，便能借此强化肉身。而对于觉醒边缘的战士而言……可能会带来质变。”
“赫尔曼……这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他长久的谋划显然已经找到了入口。”
艾莎收回目光，语气森冷：
“他不惜引入外族力量，甚至愿意将龙裔遗迹作为交易筹码——只为一己野心。”
迪奈芙听罢，眉头微皱：“那……龙裔联盟会答应吗？他们甘于与这种人合作？”
“不会。”艾莎摇头，“龙裔骄傲如火，绝不会将祖裔的血脉外泄。他们宁愿焚毁一切，也不愿与外人共享。”
她抬手，指向林地另一侧。
“看那边。那些在暗影中几乎不留痕迹移动的，就是‘深影妖族’。这片森林最古老的住民——他们的存在甚至比龙裔更早。”
“注意到了吗？他们紫罗兰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光泽，每个动作都像在跳一支我们无法理解的古舞。他们不是掠食者，而是守林者。”
“那些指尖流转的黑雾，就是传说中的暗影魔法。即便在组织里，也只有最狂热的学者才敢尝试研习。”
她声音微顿，补上一句：
“据说，他们最年长的领主，能把自己的影子从身体中剥离，使之化为独立生命。”
海莲听得心中一寒，却还未开口，迪奈芙已望向另一端：“那些身披重甲的庞然身影是……？”
“钢脊蜥人。”艾莎点头，“这片森林中另一个古族。沉默、缓慢，但拥有坚不可摧的躯体。”
“你听——他们的鳞甲摩擦间发出‘铿锵’之声，那不是威吓，而是他们语言的一种。它们的雷裔战士，天生能引导雷电，在雾气最浓的夜晚闪现——森林里曾有一整支重骑兵团被他们困住，活活耗尽补给，最终一人未归。”
海莲轻吸口气：“这些家伙……全都聚在这里，难道是……”
艾莎缓缓点头：“森林正在觉醒。赫尔曼想借此强夺力量，但他引来的，恐怕不只是其它组织的爪牙。他已经唤醒了太多沉睡的旧名。”
远方，林影中忽然传来某种低鸣，像是群山深处巨兽翻身时骨骼的咯吱声，又似某种号角。
树叶震颤，地面轻微颤动。
森林，正在做出回应。
而在另一边。
圣女一行正沿着森林边缘穿行，枯叶在脚下碎裂，无声无息地卷入风中。
米娅的兔耳骤然一动，她猛地停住脚步，鼻翼微张，轻嗅着空气中细微的异变。
“风里混进了不该存在的味道……”她低声道。
身后的圣女眼中浮现一抹深意，而卡尔丽丝也在同一瞬间抬头，神情由温和转为冰冷。
下一秒，她的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站到了米娅和杰斯之前，单臂横展，身后大袍无风自动。
林中风声骤变。
原本静谧的树木忽然躁动起来，枝条如被惊醒的蛇群般纷纷扭曲、抖动，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卷起死叶乱舞，像在替某种即将降临的存在低语。
“来了。”卡尔丽丝淡声道。
一层白雾无声蔓延而来，迅速爬满四周树干，如潮水般将几人吞噬。
起初那雾如轻纱，冰凉清寂，眨眼之间却如腐烂血肉般开始变色。
雾气自上而下染成紫黑，腥甜与铁锈味一同灌入鼻腔，黏稠得仿佛能堵住肺叶。
“夜幕深林……”
卡尔丽丝的声音沉如警钟，“这不是雾，是生物，是觉醒的‘灵腐障’。”
四周的树干开始蠕动，似乎树心中有什么正在苏醒。
粗糙的树皮开裂，露出猩红纤维，那不是年轮，而是血管。
枝干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伸长、分裂，带着断骨般的“咯吱”声扫向众人。
而雾中，更深的黑影正悄然逼近。
——试图将她们吞噬，连同她们存在过的痕迹。
就在那第一根扭曲的枝条即将触及卡尔丽丝面前的空气时，她轻轻一抬手指。
“咔。”
那枝条僵在半空，随即寸寸炸裂，如同受到了某种来自灵魂层级的碾压。
地面突起的树根刚从泥土中探出头便被无形的锋芒一刀削平，连泥浆都被气浪推回地底。
“滚出来。”
卡尔丽丝轻启红唇，声如神谕。
霎那间，银光破空，从她袖中倏然疾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月般的轨迹。
“轰！！”
百米森林在刹那间爆裂，紫雾被撕得七零八落，树冠如飞絮般腾空，露出其中盘踞的真身——
一团肢体扭曲、如水母般浮动的暗影，正试图从重重枝叶中退走。
可惜，它慢了。
那团影刚刚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尚未汇聚成形，便被银芒贯穿，随即扭成焦炭，焚成虚无。
卡尔丽丝踏前一步，裙袂未曾染尘。
她每走一步，地面都随之泛出银光，仿佛森林本能地避让那双靴底。
紫雾极速溃散，诅咒气息在她身后燃成一道银色长线，如同断罪者的鞭痕，灼穿整片林地。
“偷袭我之前，至少先学会如何躲开审判。”
她手掌一握，远方传来某种骨节崩裂的脆响，仿佛有什么存在被无形的力量捏碎了脊柱。
而这时，米娅的兔耳忽然笔直竖起。
“……在那边。”
她蹲下身，双指探入腐叶堆，轻嗅泥土下的信息流动，脸上浮现一抹狡黠而寒冷的笑意。
“距离三百码，腐橡树洞，有老鼠在憋气。”
她尾巴炸开，正准备起身时，一道黑影掠过月光，直扑她面门！
“嗖！”
那是一柄锋利的利爪，连空气都为之一凝。
可还未近身，便被一道火焰龙爪横空拍碎！
卡尔丽丝的右臂骤然绷紧，指骨间裂出灼红裂痕。
下一刻，她那原本纤细的人类手臂轰然炸裂，化作一对燃烧着赤红龙焰的巨型利爪，仿佛熔铁铸成的死神之手。
“唰——！”
龙炎爪刃破空而出，炽焰如怒蛇狂舞，在夜色中划出一道蜿蜒的火线，精准无误地横击那道割裂月光的黑影。
“嘭！！”
一声沉闷爆响，龙炎爪直接命中目标，爪锋如同熔火切割般将那团蠕动如毒烟的黑魔法余波一爪捏碎，烈焰随之爆开，将残存咒力焚尽成飘散紫雾。
卡尔丽丝赤瞳猛然一缩，眼中映出那绽放的龙焰。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她双腿骤然绷紧，脚下大地如陶瓷般炸裂成蛛网状裂纹。
“轰！”
白影闪现，她如闪电般从原地掠出，身形在夜色中拉出一道利刃般的残光。
每一道落点，都精准踩在那片晦暗结界的脉络节点上。
蚀心树的枝干开始剧烈蠕动，仿佛受惊的活物，躯干中渗出淡紫脓液，咒力翻涌如同低语的恶灵。
第一棵树应声折断时，地底传来一声幽沉的“咯吱”。
第三棵树爆裂的刹那，深埋地下的术式光纹变得紊乱闪烁，仿佛崩溃边缘。
而当第七棵蚀心树被卡尔丽丝一记回旋踢拦腰截断时，地面猛然卷起一股怒风。
藏匿在阴影中的术者再也维持不住咒术隐匿，惊慌跃出。
“抓到你了～”
卡尔丽丝声音清冽而危险，仿佛夜风中划破寂静的刀锋，赤瞳闪耀妖光。
几乎在她声音落下的瞬间，卡尔丽丝那覆盖龙鳞的左臂轰然轰出，灼热龙焰裹挟着破空音爆，一爪怒掠。
“咔嚓——！”
灼爪贯穿那黑影术者的肩胛，鲜血如红雨飞洒。
下一刻，那身影便如破布般被暴力扯出，重重砸在卡尔丽丝靴前。
“咚。”
落地之声沉重，仿佛铁槌落案，宣判命运。
那是一个披着破袍的诡异人形，头发纠缠如枯藤，脸庞因剧痛与惊惧而扭曲，体内魔力扭曲不堪，紫黑色术式残渣不断自他皮肤渗出，宛如将融未融的腐肉。
卡尔丽丝微俯身，赤瞳冷漠如冰封湖面，唇角带着一抹讥笑。
“无眠女巫的使魔？你们的伎俩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她抬起那仍燃着火焰的龙炎利爪，一脚稳稳踩下对方伸出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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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碾，骨裂声随即响起，指节如泥被捏碎。
卡尔丽丝俯视着他，嗤笑：“区区试探，也敢称问候？”
那术者满头冷汗，面部因痛苦剧烈抽搐，却仍强撑出一副卑微谄媚的神情，艰难开口：
“不、不敢冒犯……我只是……现任术师米拉的弟子……只是来探查……”
他喘息如破风箱，语气哀求，“求您……大人……我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求您……”
卡尔丽丝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滩污泥。她缓缓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却比冰更冷：
“向我露出恶意之人，唯有死路一条。”
术者心胆俱裂，瞳孔骤缩。他想咏唱逃脱的术式，但比不过卡尔丽丝抬手的速度。
她的右爪骤然抬起，龙鳞间火光爆裂，利爪破风一划。
“唰！”
寒光乍现，火焰随之滑过。
下一秒，术者的喉骨已被彻底割裂，血液在灼焰中蒸腾，连挣扎都未及便倒地无声。
杰斯站在一旁，目光沉沉。
他没有说话，却下意识地侧过头去，不愿目睹这残酷的一幕。
掌心微微攥紧，内心悄然叹息。
“这是战争的一部分。”他在心中默念，仿佛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谁辩解。
后方圣女静静注视着这一幕，脸上没有惊讶，反倒浮起一抹仿佛早有预料的淡笑。
她轻声道：“深林之中，夜幕初降……这只是第一道试探而已。”
树影摇曳，风声忽止。
而卡尔丽丝赤红的龙爪已悄然恢复原状，人形的手臂重新幻化而出，回归寂静。
四人继续朝东前行，穿过森林，渐渐远离了之前的营地。
空气愈发湿润，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兽吼和争执的声音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是兽人。”卡尔丽丝淡淡说道，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他们跟随声音走去，很快看到一群兽人正围着一个半兽人拳打脚踢。
半兽人蜷缩在地上，身上满是伤痕，眼中透着绝望，却仍死死护住怀中一个破旧的包袱。
杰斯眉头一皱，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卡尔丽丝瞥了他一眼，声音清冷：“别多管闲事，弱者被欺凌是常态。”
“弱者被欺凌是常态，但不该是理所当然。”杰斯沉声回应，手已握上背后的大剑剑柄。
圣女则静立一旁，目光如水，看不出情绪。
杰斯不再多言，大步走向兽人群。
他的身影并不高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定。
“住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
兽人们回头，见只有他一人，顿时哄笑起来：“哪来的蠢货？找死吗？”
兽人们看清来者不由大笑：“竟然还是人类……”
杰斯没有理会嘲讽，只是缓缓抽出大剑，剑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滚，或者倒下。”他平静地说道。
兽人们被激怒，咆哮着冲来。
杰斯眼神一凛，大剑横扫，动作沉稳而精准。
他没有下杀手，每一击都恰到好处，将兽人们击退，却不取性命。
剑风呼啸，他的身影在兽人群中穿梭，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克制，却又充满力量。
很快，兽人们哀嚎着退开，眼中终于浮现惧意。
“你……你等着！”为首的兽人撂下狠话，狼狈地带着同伴逃窜。
圣女的眼眸微微低垂，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交错间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然而，在那短暂的寂静中，她的唇角却轻轻扬起了一瞬——不是温柔的微笑，而是一种近乎神秘的、难以捉摸的弧度，仿佛她看透了某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深意。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胸前悬挂的银坠，银坠上古老的符文微微闪烁，又迅速归于沉寂。
她的目光从杰斯身上掠过，像是欣赏，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审视，随后便重新归于那副疏离而高贵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动容从未存在过。
“有趣。”她低语道，声音轻得几乎融入风中，无人能确定她是否真的开口，又或者只是错觉。
卡尔丽丝侧目看了她一眼，但圣女已恢复如常，神情淡漠如初，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她心中激起波澜。
唯有那枚银坠，仍在无人察觉的刹那，泛过一丝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