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赤砂部落

酒馆的木质门扉被接连推开，发出“吱呀——”的老旧声响，如同某种古老生物在沉睡中咕哝低语。

蒸腾而起的麦酒香气混合着烤肉的油脂味，在空气中缠绕回旋，扑面而来的还有柴火燃烧时噼啪作响的声音，那是整夜喧嚣的前奏。

二十张粗粝的橡木圆桌挤满了满身风尘的冒险者，他们的披风尚带着魔物血迹，湿泥混着鳞片的腥味散发在屋中。

矮人们大声吆喝，铜色胡须上沾满泡沫，喝到兴起时猛地捶打桌面，震得餐盘微微跳动。

精灵游侠静坐不语，银弓随意斜倚在身旁的啤酒桶上，反射着烛火与魔晶吊灯交织出的蜜色光晕，仿佛林间夕照。

角落里，一名身着墨绿长袍的吟游诗人拨动七弦琴的瞬间，天花板悬挂的魔晶吊灯随之一震，发出一阵清脆的嗡鸣，仿佛回应那琴音的节奏。

灯光摇曳下，半兽人战士放声大笑，獠牙在火光中泛着森白的光泽。而不远处，女魔法师独自坐在高脚椅上，法杖顶端的红焰尚未熄灭，映得她的眼眸如烈焰流金。

穿着蕾丝围裙的猫耳娘侍应生轻盈穿梭在人群中，尾巴在空中灵巧地摆动，准确避开醉汉挥舞的腌蜥蜴串。她耳朵随着欢笑微微晃动，怀中托着三升装的大啤酒杯，泡沫如雪，微光闪闪。

突然，整个酒馆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一张被围成半圈的桌子中央，蜥蜴人盗贼正进行惊险表演——他将匕首高高抛起，利刃在空中划出一道虹色弧线，堪堪掠过地精商人的尖帽子，帽子上的小铜铃被震得叮当作响。

匕首的柄上嵌有一颗魔兽晶核，在旋转中释放出七彩光华，映得所有人瞠目结舌。

后厨的帘子“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一名肩宽如门的牛头人厨师扛着一整头烤得流油的野牛走了出来，引得酒馆再度陷入一阵喧哗狂欢。

野牛表皮酥脆，油脂在高温下滴落至壁炉边缘，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漫着香草与胡椒混合的浓郁香气。

酒馆上方的二层回廊栏杆边趴满了举杯狂欢的食客，他们的笑声与歌声交织在一起。

有人不慎将酒打翻，啤酒泡沫顺着老旧的木楼梯缓缓流淌下来，像一条金黄的小瀑布，在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某张靠窗的桌边，红发的女骑士正讲述她与龙搏斗的冒险故事。

她话音一落，三十个不同种族的酒杯同时碰撞，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飞溅，交汇成一道转瞬即逝的彩虹，在火光与笑声中消失不见。

此时，米娅已然端着酒杯，一张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脚步虚浮，眼神迷离。

她摇摇晃晃地来到杰斯身旁，咯咯笑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含糊：“杰斯……也来和大家一起喝呀……别老是一副丧气样……”

杰斯恍然回神，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挥了挥手：“算了……我喝不下。”

一旁正痛饮的狄克见状，将酒杯放在桌上，嘴角微扬：“小兄弟，别太担心……等会儿我们就去见艾索队长。试炼队伍那么多，也许真能找到点线索。”

沙蒙则豪气地将手臂搭在杰斯肩上，笑得一脸憨厚：“我相信你等的那个人，一定会平安无恙的。”

时间流转，酒意渐散。众人陆续恢复神智，纷纷起身准备启程。

杰斯一听，眼神微亮，声音略显迫切：“我们……多久可以去见艾索队长？”

狄克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肩膀，缓缓站起身，理了理酒馆味浓重的衣襟：“即刻启程，我们现在就回部落。”

几人走出酒馆，天空是刺眼的白金色。

沙尘在热风中漫卷，街道上尘土飞扬，赤裸的太阳炽烤着地面。

他们穿过沙螺城的主道，狭长街巷中各族旅人交错穿行——人族商贩高声吆喝着异域香料与魔法草药，兽人战士扛着巨斧放声大笑，妖族术士站在角落里，指尖跃动着幽蓝灵火，与路人低语交易着古怪的卷轴。

街心的篝火仍在燃烧，劈啪作响，油脂滴入沙地，腾起一阵阵轻烟。

空气中混合着烈酒、汗水与沙土的味道，炙热得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转入一处偏僻拐角，狄克走在最前，推开一道沉重的木门，咯吱一声后，屋内阳光泻入，洒在地上尘土飞扬的石板上。

眼前，一间石砌会议厅展现在他们眼前。最上方的石制宝座之上，一道人影屹立其中。

他身披绿色战甲，肩甲上浮雕着藤蔓与猎鹰的纹章，背后的披风轻拂而动，如密林深处的幽风。

他的身侧桌上放着一把弓弩，弩身嵌银，箭槽上还残留着斑驳血迹，寒光淡淡，犹如冰霜在无声地吞噬空气。

几人一踏入房间，便微微躬身，神色肃然，齐声道：“艾索队长，我们回来了。”

石制高座之上，那身披绿甲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眸，仿若沉睡于风沙千年的古树缓缓复苏。

他的面容俊逸冷峻，五官精致得几乎超脱凡俗，眉如削刀，唇若刻印，皮肤泛着略带月光般的莹白光泽。

他的长发如夜色般垂落，银与绿交织，微风拂动间似林中轻草摇曳。

而最为夺目的，是他那双绿色的眸子，仿佛初春林海深处的古老翡翠，宁静却深不可测。

这是典型的高等精灵族特征。

他身披薄甲，甲胄上刻有藤蔓纹路与风之符文，肩胛处垂下轻纱斗篷，如薄雾遮月。

尽管气质冷冽淡漠，却自然散发出一种令人生敬的威严。

“你们回来得正好。”艾索的声音低沉悠长，带着一丝精灵特有的韵律，如山泉击石，清冽却藏有回响，“有两支小队失联多日，最后的坐标定位在沙漠边缘黑脊峡谷一带。你们随我前往搜寻。”

众人皆是一怔。米娅微张嘴，却终究没有出声，只是和沙蒙互看了一眼，脸上的醉意早已褪去几分。

艾索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落到队伍末尾那道瘦削而挺拔的身影时微微一凝：“这位少年是……？”

狄克上前一步，语气郑重道：“在沙漠途中，我们遭遇巨狼袭击，幸得这位少年援手相救。我们冒昧将他带来，是想请队长看看，是否有关于他要寻找之人的线索。”

艾索眉梢轻挑，略一颔首。即使是细微的动作，也透出一种身为高阶精灵的优雅与克制。

杰斯上前一步，沉声道：“我在找一位名为克蕾雅的女性，她金发披肩，眼神锐利，身形矫健，持有一柄沉重的大剑……若您听说过与之相似的旅人，请一定告诉我。”

艾索低下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由枫木雕刻而成的石桌，指甲与木纹的接触声回荡在室内，像在思索，也像在辨别记忆中某个被风沙掩埋的名字。

沉默片刻，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尚未接获类似的情报，沙漠边境的巡逻队与斥候也未曾提及，但……”

他的声音略有停顿，翠绿的眸子中流露出一点罕见的柔和：“你救了我的人，作为回报，我会允许你随队同行，一旦有机会，我会尽全力协助你寻找她。前提是——你能撑过这片沙漠的试炼。”

“多谢！”杰斯深深一躬，眼中泛起被炽热掩盖的湿意。

艾索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你们下去准备吧，明日天亮前，集结出发。”

几人领命退下，穿过大厅长廊，一出门便又置身于部落的滚烫现实之中。街道两旁，泥屋林立，沙风卷着骆驼铃声与喧哗的吆喝声不断。

狄克一边带路一边随手与熟人打招呼，兽人商贩正抬着血红的巨蜥肉穿街而过，精灵少女身披灰袍，在巷口兜售用藤蔓缠绕的魔药瓶，空中偶有飞行的石翼鸟掠过，引来孩童追逐嬉闹。

忽然，狄克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杰斯，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小兄弟，你手上空空的，不像是有趁手的兵刃啊。”

杰斯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点头回应：“确实，我的剑……早在数日前已断。”

“那还等什么？随我来。”狄克爽朗一笑，转身钻入一条弯曲的斜巷。

穿过一扇木门后，是一条由岩石凿出的地下通道，随着深入，耳边传来金属敲击的沉闷节奏。炽热的气流伴随炭火味扑面而来，前方亮起一抹猩红火光——地下兵器锻造室赫然展现在眼前。

这里是部落的心脏之一。

火炉熊熊燃烧，炉火之上悬挂着红得通透的未成型剑胚，几只铁人哥布林——身形矮小，皮肤泛着锈铁色，肌肉却如岩块一般结实，正灵巧地挥舞着锤具，汗水顺着他们粗糙的额角流淌，在火光映照下竟如同熔金般滚落。

狄克带着几人走向一座最靠近主炉的高台，那里，一位身材壮硕、背脊佝偻、头顶稀疏毛发几近光秃的哥布林正仰头豪饮着烈酒，脚边堆着一排破剑与兽骨。

“锤爷。”狄克笑着喊了一声。

老哥布林缓缓抬头，那张满是火星灼痕与皱纹的脸上，忽地绽放出一个豪迈的笑容，露出几颗打磨成锥状的金属牙：“哟，小子！一来肯定没好事，说吧，这回又惹了谁？”

狄克笑道：“这次不是惹事，而是求事。这位少年在沙漠救了我等，我想请你为他打造一把兵刃。”

铁黾眯起一只独眼，缓缓打量杰斯：“嗯……气息还算纯正……你小子，用过什么兵刃？”

“大剑。”杰斯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铁黾点了点头，从旁边的铁架上取出一张石皮纸和炭笔，扔到杰斯手中：“自己画出来。你想要的，不止是兵器，也是你要走的路。”

杰斯捧着纸笔，眉宇凝结，缓缓坐下。他闭上眼，在脑中描摹那柄曾伴随自己走过生死边界的剑——长柄宽刃，剑脊厚重，每一次挥斩都仿佛能破开风沙。

笔尖在纸上移动，粗重的线条逐渐成形，一道近乎失传的轮廓显现。

站在一旁观望的铁黾忽然皱眉，眼神幽深：“这剑的纹路……你和‘黑曜会’有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四周火炉边的哥布林皆是一静，炽热的锻造室骤然像被卷入另一场更深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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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斯一怔，目光扫过几人凝重的神色，微微蹙眉。

他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审视如针芒般轻刺在身，略一沉思，随即抬起头，声音平稳而坚定：

“我和黑曜会没有任何关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罢了。”

话音落下，屋内原本紧绷的气氛瞬间缓和了几分。

米娅像是松了一口气，轻轻倚靠在门框旁，扬起一抹调皮的笑意：“我就说嘛，你看起来不像那种疯子组织里的人。那帮家伙，连眼神都透着一种……狂热。”

说到最后，她眼中划过一丝复杂，却并未多言。

铁黾缓缓将杯中浑浊的烈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的酒渍，脸上的粗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为深刻。

他起身，沉重地走向角落的兵器架，伸手抓起一柄尺寸夸张的大锤，铁柄在他掌中几乎没有任何晃动，如同臂之一部分。

狄克这时站出来，语气比先前更加郑重：“麻烦锤爷了……明日我们将再次前往沙漠，寻找那两支失联的巡队。”

铁黾手中大锤微顿，眼角肌肉轻轻抽动。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沉痛。

他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面色肃然，转身走向那座炽红火炉。

他的背影，在火光中被拉得悠长，沉默而沉重。

火星溅起，锤声轰鸣。

片刻后，铁黾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被烈焰与铁块击打声遮掩几分，却依旧坚定：“明日一早来拿，我今晚便为他赶工……大剑，不是寻常之物，得用点特别的火候。”

几人一听，躬身行礼，便缓缓退出了兵器室。

穿过地下通道，狄克领着众人回到住所。

夜色降临，街道上的喧嚣渐渐稀落，只有偶尔传来的驼铃声在风中飘荡。

远处灯笼在沙风中轻轻晃动，似火焰随梦摇曳。

回到住所前廊时，杰斯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地面沉思片刻，然后轻声开口：

“我想……回旅店一趟。那边还有几位姐姐在等我回去。”

他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也想早点回去……怕她回来时找不到我。”

狄克一愣，还未来得及回应，沙蒙已经向前一步：“你这家伙别冲动，万一——”

却被狄克抬手拦住。

他看着杰斯，目光认真，没有一丝戏谑：“你回去吧。我们等你。放心。”

杰斯点点头，微微一躬身，转身便走入夜色之中。

街道渐渐冷清，风中带着雨后泥沙的清苦气息。

脚下的石板路泛着湿光，寂寂街灯下，杰斯的影子被拉得漫长而孤独。

走至巷口时，他陡然停住脚步，侧耳倾听，眉头轻皱。

“出来吧。”他语气平静，却透着某种笃定，“你都跟了我一路了。”

下一刻，一道娇小的身影从拐角探出头来，米娅的兔耳随之一抖，像是被抓住偷溜的小孩般耷拉下来。

“哎呀，被你发现啦。”她双手背后，嘟起嘴，一脸无辜地走上前来。

“你怎么跟上来了？”杰斯偏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米娅在他身旁停下脚步，歪头看他：“我想看看你一个人会不会迷路嘛。而且啊……我想跟你一起走走。”

她说着轻轻晃了晃手指，像是掩饰着什么，嘴角勾起，却没能完全掩盖那一丝不安的情绪：“万一……你等的那个人回来了，明日我就自己回去告诉狄克他们啦。”

语气虽轻松，语尾却透出几分迟疑和试探。

杰斯望着她的侧脸，心头微动。

他沉默半晌，终于缓缓说道：

“其实……我对你们隐瞒了一件事。”

米娅闻言一怔，微微侧目望他，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等着。

“我的伙伴……”杰斯轻声吐出，像是压抑已久的秘密终于有了出口，“她们是‘大剑’。是黑曜会下属的某个分支——但不是这个大陆的战士，她们来自别处，跨越海域而来。”

米娅瞳孔微缩，下一刻却又轻轻一笑，眼中没有戒备，只有理解：“原来如此……难怪你画的大剑像极了那些传说中银眼战士的兵器。”

她眨了眨眼，声音轻柔而坚定：“谢谢你对我坦白。但我相信你……也相信她们。你不是那种疯狂的家伙，你的伙伴也不会是那样。”

杰斯心中一震，望着米娅目光中流露出的那份信任，忽然觉得风沙不再那么沉重。

他低声道：“谢谢你。”

夜风微凉，两人并肩走在湿润的石路上。

街灯如豆，影子交织，仿佛世界静止，只剩他们走在时间之外。

不久，旅店的灯火渐渐映入视线。

门前的风铃随风轻响，像是在为这夜归之人低声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