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84）教室里的蝴蝶
"小宇，这是第三次不配合训练了。"方雪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手里的计时器发出尖锐蜂鸣，"再这样下去，你永远学不会自己穿袜子。"男孩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膝盖重重磕在感统球上发出闷响。
崔灿灿快步上前，在距离孩子半米处蹲下，将卡片轻轻放在地垫边缘："小宇，你看这张长颈鹿卡片，它的脖子好像能碰到天花板呢。"男孩微微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目光却被卡片上跳跃的荧光色吸引。她从口袋掏出软胶长颈鹿玩具，模仿动物叫声："长颈鹿说，想和小宇玩藏卡片游戏，找到三张就能去摸它的长脖子哦。"
方雪猛地站起来，金属折叠椅在地板划出刺耳声响："崔老师，这样的纵容只会让他更依赖安抚！"她抓起训练日志重重甩在桌上，"上周测评显示，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停滞了整整三个月！"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崔灿灿望着小宇攥着卡片慢慢坐直的身影，轻声说："昨天午休时，他主动帮同伴捡起了掉落的蜡笔。"她翻开工作日志，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银杏叶，"这些孩子就像需要阳光的种子，得先让他们感受到安全。"
方雪冷笑一声，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锋利："崔老师，你那些哄小孩的把戏或许适合亲子乐园，但这里是康复机构。上个月家长会上，有位自闭症孩子的母亲哭着求我们教孩子说话，你觉得温柔安抚能让失语症儿童开口吗？"
当天傍晚，崔灿灿留在教室整理教具，发现角落里的纸箱微微颤动。掀开盖子，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女孩糖糖正蜷缩其中，怀里抱着被撕碎的数字拼图。"糖糖，愿意和我玩'拼图变魔法'吗？"崔灿灿将碎纸片拼成星星形状，"你看，这些小碎片合在一起，就能变成会发光的星星。"
糖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肤："星星...妈妈..."女孩呜咽着，口水滴在崔灿灿手背。记忆突然闪回三个月前，糖糖刚来园时，方雪曾试图用约束带固定她失控的肢体，导致女孩整整一周拒绝与人对视。
崔灿灿轻轻环住颤抖的小身体，在她耳边哼起童谣。当方雪抱着教案经过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崔老师，你又在浪费时间！明天要测评数字认知，现在连基础形状都分不清！"她指着满地狼藉，"这样的进度怎么向家长交代？"
"糖糖认识圆形。"崔灿灿擦掉女孩脸上的泪痕，举起拼图碎片，"对不对？就像天上的月亮。"女孩突然抓住碎片贴在胸口，含混不清地说："月...亮..."
方雪的高跟鞋在瓷砖地面顿住，教案散落一地。她弯腰捡起纸张时，崔灿灿瞥见扉页密密麻麻的训练计划表，每个时间段精确到分钟，最后一栏写着潦草的备注："母亲去世后，孩子出现严重退行性症状"。
深夜的办公室，月光爬上方雪的办公桌。崔灿灿抱着批改完的作业，看见同事正在反复观看监控录像——画面里，她正用指令棒反复纠正孩子的握笔姿势，男孩突然打翻水杯，水花溅在计划表上晕开墨痕。
"你知道吗？"方雪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崔灿灿手中的作业本差点掉落，"那个孩子的妈妈昨天说，孩子宁愿挨打也不愿来康复园。"她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被这个世界淘汰。"
崔灿灿在她对面坐下，电脑屏幕的微光中，方雪工位角落的相框里，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孩正抱着一个自闭症儿童微笑。"我第一次见糖糖时，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说。"崔灿灿翻开工作日志，"但上周，她用蜡笔在墙上画了歪歪扭扭的爱心，说要送给'会唱歌的崔老师'。"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方雪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三年前，我带的第一个孩子...他本来能说完整句子的..."她哽咽着，"但家长想要速成效果，我拼命训练，结果孩子出现严重的情绪障碍..."
崔灿灿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听见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家长群弹出新消息，糖糖的爸爸发来视频，女孩正对着镜子练习说"月亮"，虽然发音依然含糊，但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第二天清晨，崔灿灿走进教室时，看见方雪蹲在地板上，面前摆着五颜六色的毛绒教具。"小宇，我们玩个新游戏。"她举起会说话的电子时钟，"如果你能自己穿好袜子，这个机器人就会说超级英雄的台词哦。"男孩眼睛一亮，颤巍巍地抓住袜子边缘。
崔灿灿悄悄退到门口，阳光穿过走廊的彩色玻璃，在方雪的后背投下温暖的光晕。她翻开工作日志，在新一页写下：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花期，有的需要暴雨洗礼，有的渴望春风轻拂。而我们要做的，是成为守护他们绽放的园丁。
这时，糖糖突然跑过来，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片。"老师，星...星！"她展开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头顶是一颗用蜡笔涂满的圆——虽然形状并不规整，但每个角落都被认真填满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