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兰亭雅会7

顾宇川指尖微动,解下腰间沉甸甸的锦囊,银珠撞击的脆响在寂静的擂台上格外清晰。

方才连赢五场,袋中积分怕是已有数百之数。

楚墨给他的感觉不同寻常,自重生以来,除了顾嘉月,这是第二个让他生出一较高下念头的人。

既是对手,便该给予足够的尊重。

他抬手将锦囊掷向石案,动作轻描淡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也全压!”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响,惊呼声此起彼伏。

有人已悄悄在人群后开了赌局,铜钱碰撞声窸窸窣窣,押楚墨胜的人居多,也有少数人盯着擂台上从容而立的顾宇川。

夫子见二人都已落注,指了指台侧那只雕花木箱:“楚墨公子,请抽题。”

楚墨颔首上前,素色长衫在风里轻轻扬起。

他探手入箱时,指尖掠过数十张叠起的宣纸,却没有丝毫犹豫,随手一抽便取出一张。

夫子接过题目,先是眯眼细看,眉头越皱越紧,嘴唇嗫嚅,磕磕绊绊的将题目念了一遍。

“《周髀算经》载“勾广三,股修四,径隅五”,今有一等腰三角形,底边长6尺(古制1尺≈0.23米),高为9尺,问其面积为多少?试以《九章算术》“方田术”验证计算逻辑。”

台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皱着眉头思索。这么拗口的题目会有答案吗?他们听到后面就忘了前面的。根本无法将前后文联系起来。

最后夫子索性摆了摆手,将宣纸摊在石案上:“二位自己看吧,这题……老夫念着费劲。”

他退到一旁,望着那行工整的小楷,心里直犯嘀咕。

《周髀算经》这可不是寻常学子会涉猎的典籍,今年的题目未免也太刁钻了。

台下的学子们伸长了脖子,勉强看清题面后,顿时炸开了锅。

“‘勾广三,股修四,径隅五’?这是什么意思?”

“还要用《九章算术》的‘方田术’验证……这考算术的同时又考经史子集!难啊!”

“我只听过《周髀算经》却并未看过,《九章算术》虽又涉猎,但也只是浅尝截止,若是让我做这题……”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叹息,不少人看向擂台上的二人,眼神里满是同情。

楚墨垂眸盯着题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

两年前,他是所有人都嘲笑的野种,如今他靠着自己的天分为自己拨出一份名气,那些人不会当着他的面叫他野种了。只是背地里,他们同样称呼他为外室子。

比庶子更加低贱的玩意儿。

他袖中的手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红痕,想着病重的母亲,还有面前心苦的嫡母,他狠狠的捏了捏袖中的手心。

今日这场比赛,他一定要赢!

赢了,就能拜入名师门下,就能拿到足以给母亲续命的赏金,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族人,再也不敢动他们母子一根手指头!

心头的执念像火焰般燃起,混沌的思绪忽然清明起来。

楚墨深吸一口气,铺开宣纸,狼毫笔饱蘸浓墨,在纸上迅速演算起来。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嘈杂的人群中竟显得格外清晰。

而顾宇川却迟迟没有动笔,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像藤蔓般疯狂滋长。

这份直觉曾在上辈子无数次救他于危难,即便重生,他依旧对此深信不疑。

这道题本身并不难,若是学过顾嘉月制定的课程,只需一个简单公式便能算出结果;可若仅凭《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虽然也能演算但过程则要繁琐得多。

真正让他不安的,是题目里藏着的诡异。

这道题出得并不严谨,甚至有几处明显的漏洞。

是水平不济吗?不像。

更像是有人想隐藏什么,却又忍不住想让人发现,才弄出这般不伦不类的题目。

顾宇川的指尖在砚台上轻轻敲击,目光锐利如鹰

这题目里藏着的,分明是与顾嘉月相似的、独一无二的知识体系。

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寻找同类?

找到了之后呢?是拉拢,还是……铲除?

他沉默片刻,缓缓提起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随后笔走龙蛇,答案渐渐浮现。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铜漏里的沙粒刚好落尽。

二人同时搁笔。

夫子小心翼翼地收起两张答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请二位稍候,容老夫……请上峰定夺。”

这等难度的题目,早已超出他的评判范畴。更何况赛前就有吩咐,擂台赛的最终答案,需交由亭中的几位大人过目。

答卷很快送到了观星亭。

宋炳瞥了一眼,连打开的兴致都没有,直接递给了身旁的谢青云:“青云大师,还是您来评判吧。”

他端起茶杯,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

看又如何?结果早已不是他这个知府能左右的。

目光掠过台下那些朝气蓬勃的少年,他心中一阵烦躁。

他们本该是矩州的希望,是大乾的未来,如今却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可能随时丢掉性命!

学政大人轻轻扯了扯宋炳的衣袖,眼神示意他收敛神色。没瞧见青云大师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吗?

谢青云捏着两张答卷的手指微微发颤,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明明他们二人是最有可能的……”

他不信邪地反复翻看,纸张被翻得沙沙作响,可无论看多少遍,都找不到那个他苦苦寻觅的痕迹。

宋炳闻言,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我就说嘛,什么天选之人会藏在我们这山沟沟里?青云大师莫不是理解错了国师大人的意思?”

谢青云却没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案。

难道真的是他弄错了?可师傅明明指着舆图上的西南方。

从京都一路南下,西南方不正是矩州吗?

这段时间明察暗访,他能肯定,台下这些少年中必有其人,可为何偏偏找不到那关键的线索?

“我不信!比赛继续!”谢青云猛地一拍石案,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宋炳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时辰不早了,学子们也累了,不如开席吧?”

继续比赛?让你借着找天选之人的由头,把他精心筹备的兰亭雅会搅得乌烟瘴气?

想都别想!能配合到现在,已经是给足了陛下面子。你是国师之徒又如何?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

他起身拉住谢青云的衣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走走走,青云大师怕是还没尝过我们矩州的特色吧?今日我特意备了一桌子折耳根宴,保证您吃一次就忘不了!”

谢青云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写满了拒绝,连连后退。“不必劳烦知府大人,我还要回去给师傅写信,先行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被狗追。

他可不是第一天到矩州,几日前尝过那所谓的“鱼腥草”,味道简直难以形容。

不得不说,给这东西取名“鱼腥草”的人真是天才,形容得再贴切不过。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食物,没有之一!

望着谢青云落荒而逃的背影,宋炳还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哎,青云大师真是没福气,这么好的美味都错过了。”

学政大人看得直发笑。“大人就不怕得罪国师?”

宋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得罪了又怎样?难不成还能把我贬到比矩州更偏远的地方去?”

整个大乾,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矩州更穷的地界了,他根本没在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