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苗疆腹地的瘴气如浓稠墨汁,将山谷层层包裹。

暮色中,那座悬在断崖边的木屋仿佛巨兽张开的獠牙,藤蔓缠绕的屋檐垂落蛛网状的银丝,每到风起时便簌簌作响。

屋内没有半点灯火,唯有角落铜炉里的磷火幽绿明灭,在洞主们黢黑的面容下投下诡谲的光影。

"咳!"大洞主猛地拍向斑驳的木桌,震得墙角陶罐里的毒虫嗡嗡躁动。

他布满血痂的手掌从衣襟里掏出个檀木盒,盒盖掀开的刹那,一道赤红光焰冲天而起,照见他扭曲的面容——左眼处只剩个黑洞,新结的伤疤如蜈蚣盘踞在脸颊。

盒中蛰伏的圣蛊展开六对透明翅膀,尾端毒钩滴着金红毒液,将木桌蚀出缕缕青烟。

"我以为凭借自己能够收服圣蛊,"大洞主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岩壁,带着压抑的怒意,"没想到圣蛊终究是传说中的神物!还是需要圣女的心头血。"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盒子边缘,竟被圣蛊瞬间吸食殆尽。

二洞主的青铜面具在幽光下泛着冷芒,他上前半步,腰间悬挂的人皮灯笼随之晃动:"大洞主,当时你就不应该放那个阿依娜和那个中原男子离开。"

话音未落,角落里突然传来嗤笑,三洞主把玩着骨制骰子,骰子面上刻着的骷髅眼窝正渗出血珠:"怕是大洞主被圣女的美貌迷了心窍吧?"

空气骤然凝固。大洞主霍然起身,木椅在地面拖出刺耳声响。

他反手甩出三道淬毒银针,精准钉入三洞主耳畔的立柱,针尖激起的木屑纷纷扬扬落在后者头顶:"再敢胡言,下一针就戳烂你的舌头!"三洞主僵在原地,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

"放心,他们逃不掉的。"大洞主扯下染血的布条缠住左手,圣蛊突然发出尖锐嘶鸣,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他盯着盒子里躁动的神物,瞳孔缩成针尖:"圣蛊认主时会在方圆百里留下气味,那些自诩高明的蛊师,不过是循着我的标记在打转。"

四洞主转动着轮椅上前,齿轮与地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大洞主,以免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尽快取得圣女的心头血。"

他枯瘦的手指抚摸着轮椅扶手上的人皮,那些皮肤表面还残留着未刮净的毛发,"巴沙老匹夫这些年藏得太深,这次若不抓住机会"

"嗯,稍作安排我们就动身!"大洞主猛地合上檀木盒,盒盖将圣蛊的半截翅膀夹得粉碎。

绿火突然暴涨,照亮他面具下扭曲的狞笑,"我要让整个苗疆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王!"

随着他的怒吼,墙角陶罐纷纷炸裂,数以百计的毒蝎潮水般涌出,在地面织成涌动的黑潮。

应天皇宫乾清宫内,鎏金蟠龙柱映着摇曳烛火,朱元璋猛地挥袖扫落案上奏折。

黄绸龙纹桌布下,狼毫笔滚落在地,墨迹在青砖上洇开,宛如朱允熥中毒时渗在衣襟上的血渍。

"老二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万无一失吗?"苍老的怒吼震得梁上铜铃嗡嗡作响,朱元璋腰间玉带扣硌得掌心生疼。

他死死攥着八百里加急密信,信纸边缘被指甲掐出深深褶皱,上面"允熥中毒"四字刺得他眼眶发红。

朱标垂手立在龙榻旁,玄色蟒袍上的金线暗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他望着父皇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喉结动了动:"这应该是二弟的安排吧!"

话音未落,朱元璋已抓起案头镇纸狠狠砸向蟠龙柱,金石相撞的脆响惊得窗外夜枭发出凄厉长鸣。

"他安排就是这样安排的?"朱元璋踉跄着扶住龙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他脸上沟壑般的皱纹投在蟠龙壁画上,仿佛无数张狰狞的鬼脸。

殿外传来更夫打更声,三更天的梆子声里,朱标看见父皇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颤抖,恍惚间竟像极了南京城头飘摇的招魂幡。

"这件事暂时别让你母后知道。"朱元璋突然压低声音,枯瘦的手掌按在太阳穴上。

马皇后到了现在越来越看重亲情,若是知晓允熥深陷险境他不敢再想,猛地拍案而起:"区区一个只敢躲在山野中的乱臣贼子,也敢算计皇室子弟!哼!咱就不信六十万大军拉过去这苗疆蛊术还有这么神!"

朱标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父皇,万万不可!"他的蟒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

"我们要相信二弟,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允熥死的。

苗疆是他们的主场,您将大军派过去,他们带着圣蛊往山野里一躲,允熥就更没希望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朱元璋抄起案上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朱标靴面上。

老皇帝胸膛剧烈起伏,龙纹黄袍随着喘息簌簌抖动:"照咱看直接带着大军摧枯拉朽的推过去!"

"父皇息怒!"朱标扑通跪地,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青砖。烛泪滴落在他后颈,烫得他微微瑟缩。

"此事二弟应该自有安排。据我所知,这段时间二弟将留守在应天的天立星,天巧星们都召到了苗疆,他应该是有大动作。"

他偷偷抬眼,看见朱元璋捏着密信的手慢慢松开,信纸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悬在众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御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朱元璋背着手在龙纹地砖上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的心跳上。

朱标跪在原地,冷汗浸透了蟒袍内衬,却仍死死盯着父皇紧绷的背影。

"罢了!"良久,朱元璋重重跌坐在龙椅里,苍老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传令下去,让老二务必保住允熥!"他抓起案上的玉玺,在朱标递来的密函上狠狠一压,红印歪斜如泣。

窗外夜色渐深,最后一缕烛火摇曳熄灭,这场关乎皇嗣安危的争论,终于在朱元璋颤抖的叹息中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