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送信去云麓
世上离奇之事不少见,不代表没有,而真正当这种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只满心祈祷,这样的症状只存在于话本子里,这样离奇的事情,不曾发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想归想,如今事态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一味地逃避也不是办法,陈稚鱼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歇过一日,缓过神后,她不想再将那些小女儿的心态放在心中。
与他之间的问题,也要等他恢复记忆之后才能做数,如今的他记忆缺失,面对他的时候,自己总是处在下风,卑微一些,可又何须卑微?
造成这般情况的,又非是自己。
陆曜一人失忆,可被迫受害的却不单单只是他一人。
那些儿女私情,委屈难过,暂且可以放放,大局当前,原不是她为情所困,伤春悲秋的时候。
结合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陈稚鱼心里头隐隐有个念头,此事怕不是偶然。
陆家的危机从来都没有真正解除过,尤其是和木家的事情,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先前他就遭遇过刺杀,如今是奔着他的性命去的,他命大,活了下来,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幕后之人,是想要他搜集的证据还是其他,眼下也并无定论。
如今的他只信木婉秋,一来,是因为在他眼中,木婉秋本是他的未婚妻子,两人之间本就是互相信任,再者,如今她对他也有救命之恩,知恩图报,陆曜也非是那冷情冷肺之人,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会多一分的信任和依赖。
只是……陈稚鱼不大确定,这四年间的事情,陆夫人和太师与他交代过,不说这四年间的事,就说他此次遇袭一事,诸多蹊跷,即便是失忆了,脑子又未糊涂,甚至他本身就是精明之人,他如何就想不到其中的问题所在?
他那般聪慧之人,不会想不到。
除非……
他对木婉秋有情意,即便知道此事的问题出在她身上,也不愿彻查,不愿波及她。
陈稚鱼目光闪了闪,深深地吐了口气,老实说,诸多猜测中,唯有这个猜测是她避之不及的,若这个猜测成真,那她的存在,不就成了笑话?
况且,她信他曾经说过的话,信他当初对木婉秋没有动过男女之情。
纷乱的思绪慢慢地理清了条理,陈稚鱼让唤夏搬了个小几子来,要了笔墨,便半坐在床上写起了信来。
顾先生曾与她说过,越是根系庞大的家族越是乱,有的乱在内里,有的乱在外头,这一年过去,她清晰地看见陆家的族人并无内争,这都归功于嫡系一脉将旁支都压制得很服帖,不会出现木合辙这样的情况,更难能可贵的是嫡系之间,兄友弟恭,妯娌和睦,这一代的兄弟姐妹也是同心同德,一致对外。
顾先生说过,这样的家族不会从里面烂,却是外头势力想要瓦解掉的对象。
所以她更倾向于这些都是暗处之人,欲要迫害陆家根基,才会朝陆曜下手。
而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对象就是怀王。
如今朝中局势明晰,怀王的一臂被陆曜砍断,那他想要报复,自然是找陆曜麻烦。
更何况……木婉秋曾还与他有婚约,若是他们二人合谋,如今的陆曜又无条件信任木婉秋……
舌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陈稚鱼忙松了口——方才凝神思索时,竟不知不觉咬住了舌尖。
这阵痛意倒让她思绪豁然开朗:木婉秋留在陆曜身边,便如同一颗埋在地下的惊雷,不知何时便会炸开,将一切都毁于一旦。
陈稚鱼凝神定思,将心中所想一一落于纸上。不多时信便写就,折好装入信封,唤来唤夏,命她送往指定之处。
唤夏接过信封,正欲转身离去,却被陈稚鱼唤住:“如今局势不明,我的信恐难周全。你是我贴身婢女,贸然去送太过打眼。你且去找王田助,让她将信递去驿站。”
唤夏心中了然——王田助是云锦的绣娘,曾得姑娘数次夸赞,姑娘还曾单独留下指点她绣技,赞她绣功扎实、思路灵活。只是她仍有顾虑:“姑娘,这王田助……可靠么?”
“她夫君亦是云麓乡人,你只管去找她,无碍的。”陈稚鱼语气笃定。
唤夏不再多问,揣好信封便躬身退下。
约莫半个时辰后,唤夏才回来,手上还提着几块色彩鲜亮的布料,向陈稚鱼回话:“为掩人耳目,奴婢顺路买了几块布,免得空手往返引人疑心。”
“既如此,你去我装银钱的匣子里取些银子,算作布钱。”陈稚鱼道。
唤夏忙摇头推辞:“姑娘不必费心,这布是奴婢自己要的,想着往后能给小主子做些小衣裳、小袜子。”
陈稚鱼闻言微怔,随即唇边漾开一抹浅笑,没有坚持,伸手抚了抚那几块布料,温声道:“你选的这料子格外软和,小娃娃贴身穿着正好。”
唤夏听了,脸上泛起几分腼腆的红晕,只在心里暗自鼓劲——她虽不精女红,可旁人能为小主子做衣物,她定然也能学会。
……
陈稚鱼遣人送信之事,陆曜那边尚无半点风声,怀王却已从安插的眼线口中得了消息。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他无从知晓,可单从这桩事里,倒能窥出几分陈稚鱼此刻的心境。
“倒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姑娘。”怀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底漫过一丝赞许,“情事陡生变故,竟未露半分神伤落寞,既稳得住心绪,又拎得清条理,难得,难得。”
他这般想着,心中竟生出几分安慰来。寻常女子遇着夫妻间这等波折,早就哭哭啼啼失了分寸,浑浑噩噩地乱了阵脚,可偏她能这般平静以对。
如此看来,她与陆曜之间的情分,未必如外人想的那般深厚——至少在她这边,原是能随时抽身的。
念及此处,怀王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先前因局势紧绷而沉郁的心绪,也松快了不少。
他又想起陆曜,忍不住暗自失笑:那陆曜自小便如天之骄子,事事都压旁人一头,他这一身几乎没有遇到过挫折,人生畅快,十六便中状元,风光无限,可他自己约莫还不知道,他视作珍宝的妻子,对他未必有多少钟情吧?
男子在情字上栽跟头,本就是稀罕事。
纵是陆家独子、圣上宠臣又如何?感情一事,从不论身份高低,众生皆同。
陆曜一路顺风顺水,如今也该尝尝这挫败的滋味了。
静室内,怀王脸上正露着病态的满意神色,旁站一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却蹙紧眉头,心里惊疑不定,上前一步道:“殿下,此时陆少夫人往外送信,可要属下去拦截?”
怀王抬手打断他,语气轻淡:“不必。她若毫无动作,我才觉失望。她想做什么,便让她去做——或许这信,是叫娘家人来接她回去呢。”
说到此处,他低低笑了一声,眼底满是期待和玩味,一副好戏不嫌事大的样子。
可笑意转瞬即逝,他又沉下声,道破另一种可能:“也或许……是去信给她在云麓的师父,邀人进京为陆曜看那脑疾。”
这男子名唤彭万理,听闻这话,脸色骤然一僵:“若真是如此,那更该阻拦才是!”
怀王抬眼瞥他,眼神冷淡如霜:“阻拦?为何阻拦?我倒要看看,他陆曜是真失忆,还是装失忆。”
彭万理一时语塞,忙辩解道:“殿下,那忘忧水是属下亲自喂进他口中,后来木姑娘来了,又哄着她再喂了一遍,他绝无可能记得过往!”
说到这里,他又急表明忠心:“您信不过木姑娘,那手下总不可能不听您吩咐……”
怀王发出一声嗤笑,看他:“既然你亲自喂过,肯定他什么都不记得,又何必急着阻拦?怕什么?难不成你真以为,随便来个人,就能解了这忘忧水的药性?”
彭万理被问得一怔,竟不知如何应答。
怀王见状,语气添了几分警告:“你只需盯紧陆曜,与木婉秋保持联系便是。她如今有把柄在我们手中,断不敢不听话。至于陆少夫人那边,你不许妄动分毫——连她一根手指头,都不准碰。”
彭万理退出静室,步至廊下。面上瞧着依旧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凝着化不开的凝重。怀王府中皆是殿下心腹,纵是此刻身处无人角落,他也不敢有半分失态——稍一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纷乱,缓缓敛去眼底的忧色,只留一副沉稳模样,迈着稳健的步伐,朝自己的住处而去。
当日夜里,一支短箭在陆家暗卫的默许下,飞进止戈院的后院,插进廊柱上,被一只手拔去,带着短箭和上面送来的信,悄无声息地进了主人的屋里,将信奉上以后,来人如鬼魅隐入暗处。
屋内未点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着床头的烛光打开了信件,快速地扫过上面的内容后,眼里情绪微动,他半起身,将信靠近火舌,等到纸张燃烧起来,才放进一边矮几上的茶杯里,待其化为灰烬,陆曜才躺下去,鼻尖是纸烧透的气味,而他脑子里只有信上内容——
少夫人去信,欲请其师父来京,医离魂症,请主子速下决断。
陆曜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