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秦岭的夜色深沉如铁，冰冷的月光洒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将那条由无数车辆组成的逃亡长龙映照得像一具巨大的、垂死的蟒蛇骨架。
装甲指挥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但黄仁政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蜷缩在行军床上，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在睡梦中剧烈地抽搐着。
他梦到自己被押上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审判台。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有他熟悉的川蜀军民，也有无数陌生的、西北联合基地的士兵。他们看他的眼神，没有敬畏，没有崇拜，只有冰冷的审视与憎恶。张卫国坐在审判长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宣读着他的罪状：分裂国家，残杀友军，拥兵自重……每一条，都像一根钉子，狠狠地钉进他的骨头里。
他想咆哮，想辩解，想告诉他们自己是巴蜀的英雄，是天命所归的王者。可他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验明正身，执行枪决！”
冰冷的命令响起。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将他从椅子上架起，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向刑场。他看到了那黑洞洞的枪口，看到了行刑士兵眼中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冷漠。
“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终于在心中嘶吼出这句话。
“砰！”
一声枪响，不是来自梦中，而是真实地在他脑中炸开。
黄仁政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膛。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指挥车内昏暗的应急灯光，战术地图上闪烁的光点，以及车轮碾过冰雪路面时有节奏的震动，都告诉他，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虚惊一场。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手心冰凉。可那梦中的枪声，那被子弹撕裂身体的痛感，却真实得可怕。他又想起了那个瞎子临死前，说过的最后一句预言。北狩死乱枪。
“我命由我不由天……”他低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沙哑，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角力。他曾以为这句话是他冲破命运枷锁的战吼，可现在，它更像是一句自我安慰的咒语。梦境是虚假的，但恐惧是真实的。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任由那个所谓的“天命”一步步将他拖入深渊。
他一把抓起指挥台上的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刺耳的电流声划破了车内的死寂。
“秉坤，现在情况如何？”
对讲机那头很快传来了赵秉坤清晰而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司令，您醒了。一切顺利，我们的先头部队已经越过陇南地界，正在向兰州方向稳步前进。正如您所料，张卫国已经中计了。我们的无人机发现，西北联合基地的第一集团军群主力，十个军的兵力，已经被他调往陇南前线，正在疯狂构筑工事。现在的兰州，就是一座只有一个军守备的空城。”
黄仁政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但心中的阴霾却并未散去。他沉吟片刻，用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调说道：“让所有部队减速休整，不要急着进城。另外，全面火并是下下之策，不可行。”
赵秉坤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疑惑：“司令，您的意思是？”
“我们的部队，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士气低落，人心惶惶，他们现在是惊弓之鸟，不是下山猛虎。”黄仁政的思路在摆脱了噩梦的纠缠后，变得异常清晰和冷酷，“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士兵和西北联合基地的士兵，没有根本性的矛盾。让他们去打丧尸，他们会拼命。但让他们去和同文同种同一个国家的友军火并，很多人会犹豫，会动摇，甚至会哗变。一旦打起来，陷入巷战的泥潭，等三大集群从外面赶回来，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毒辣的光芒：“所以，我们不能打一场战争，我们只需要完成一次刺杀。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只要张卫国一死，整个西北联合基地群龙无首，指挥系统瞬间瘫痪。到时候，无论是我们那些摇摆不定的部队，还是兰州城里那些不知所措的守军，眼看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除了默认我们主宰一切这个事实，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赵秉坤压抑着兴奋的、近乎谄媚的声音：“司令英明！釜底抽薪，一击致命！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手段！”
黄仁政没有理会他的吹捧，他切换了通讯频道，直接呼叫石震。
“石震，我交代你的事，准备好了没有？”“报告司令！”石震那如同破锣般的嗓音立刻响起，充满了昂扬的战意，“早就准备好了！我从第一集团军里，挑出了最精锐、最忠诚的三个团！全都是我的心腹嫡系，也是当初跟着我们一起火并了马司令和骆司令的老弟兄！他们手上都沾过血，知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绝对靠得住！现在正在指定区域待命，随时等待您的训话！”
“好，你办事，我放心。”黄仁政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找个偏僻的荒地，把车队停下。我要亲自去给他们训话。记住，这个事情必须绝对保密，封锁一切通讯，任何无关人员不得靠近。另外……”
他顿了顿，补充道：“把周福来也叫上，让他一起听。”
“是！司令！”石震毫不犹豫地领命。
挂断通讯，黄仁政缓缓站起身，走到指挥车的舷窗边。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正被一丝微弱的晨光刺破，远方的山峦现出模糊而狰狞的轮廓。他知道，周福来那头老狐狸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无非是想骑墙观望，等尘埃落定后再选择站队。
但黄仁政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这一次，他要将所有人都死死地绑上自己这艘即将冲向惊涛骇浪的贼船。要么，一起登临权力的顶峰；要么，就一起被名为“命运”的巨浪，彻底拍得粉身碎骨。
他看着那支庞大的车队开始缓缓脱离主路，像一条巨蟒钻进荒僻的草丛，心中那句被噩梦惊醒后反复呢喃的话，此刻再次浮现。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迷茫，只剩下一种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切，无论是人是神，还是所谓的“天命”，都彻底碾碎的、冰冷而疯狂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