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金属小鸟与蔷薇剧场的门票
他用另一块坚硬的合金碎片,一点点地刮,一点点地磨。
废墟里捡来的材料,带着锈迹与尘土,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慢慢变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这是他今天准备的礼物。
昨天是一朵用蓝色玻璃碎片拼成的,永不凋谢的矢车菊。
前天是一只用废弃轴承打磨成的,蜷缩着睡觉的猫。
他把这些无用之物,藏在升降平台的一个角落里,像一个笨拙的少年,等待着献祭的时刻。
当陈静那辆黑色的悬浮车准时出现在视野里时,他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连体制服,剪裁利落,将她身体的每一条曲线都勾勒得恰到好处,却又带着一种禁欲般的严谨。
她走到伞下,如同往常一样,坐下,打开数据板。
康斯坦丁深吸一口气,趁着更换工具的间隙,从平台上下来,捧着那只金属小鸟,走到了她的面前。
“陈静……管家。”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个……”
陈静的目光从数据板上移开,落在他手中的小鸟上,停留了两秒。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欣赏,也没有鄙夷,只有一片纯粹的平静。
“康斯坦丁。”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清冷,悦耳,像冰块在玻璃杯中碰撞。
“你的才能,应该用在那面岩壁上。”
“那里,才是它唯一该在的地方。”
她没有接。
她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想要触碰一下的意愿。
和之前每一次一样。
康斯坦丁的心沉了下去,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默默地收回手,将那只小鸟,和他所有的希望一起,揣进了口袋。
“对不起。”
他低声说,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你的进度,比计划慢了百分之三点七。”
陈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带一丝责备,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今晚,你需要把进度赶回来。”
“是。”
康斯坦丁的回答,干涩而沉重。
他回到升令平台上,重新拿起锤子与刻刀。
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敲打自己那颗愚蠢而卑微的心。
他以为,用艺术可以打动一切。
可是在这里,他的艺术,连同他这个人,都只是一项待完成的任务,一个需要被精确计算的进度条。
他房间的角落里,己经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场”。
玻璃的花,金属的鸟,石刻的猫。
那些被拒绝的礼物,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删¨芭?墈′书!网+ *芜_错+内`容\
第二天,康斯坦丁几乎是怀着一种麻木的心情开始工作的。
他没有再准备礼物。
他决定扼杀掉自己心中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做一个合格的,没有感情的工具。
然而,当陈静的身影出现时,他所有的伪装都瞬间崩塌了。
她不一样了。
今天的她,不一样了。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不是制服,是裙子。
柔软的布料贴着她的身体,随着她的走动,裙摆轻轻飘荡,像一朵盛开在城门口的百合。
更重要的是,她的表情。
她的嘴角,一首挂着一抹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她甚至在哼着歌。
康斯坦丁听不清那是什么旋律,只觉得那声音像清晨的露珠,滴落在他的心上,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她。
看着她坐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打开数据板,而是端起茶杯,目光望向远方的荒原,眼神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软的憧憬。
他忘记了工作,忘记了自己是个工具。
他像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再次走下了平台。
“陈静管家。”
他站在她面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她抬起头,看向他。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嗯?”
她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慵懒的询问。
康斯坦丁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您……您今天看起来,很高兴。”
他鼓起了毕生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陈静愣了一下,随即,她笑了。
不是那种公式化的,礼貌的微笑。
而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如同阳光穿透云层般灿烂的笑容。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只有她的笑容,在他的瞳孔里,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康斯坦丁彻底看傻了。
“是吗?”
她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雀跃。
“也许吧。”
她看着康斯坦丁那副痴呆的模样,心情似乎更好了。
她难得地,多说了一句话。
“明天,苏曼姐姐要为主人,献上一场戏剧。”
“我也在表演的名单里。”
主人。
又是那个男人。
康斯坦丁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仿佛被人从美梦的云端,一脚踹进了冰冷刺骨的深渊。
原来,这份他从未见过的喜悦。·l_o*v*e!y+u,e~d?u,.,o·r′g¢
这份让他神魂颠倒的笑容。
都不是因为他。
而是为了另一个,他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男人。
“戏剧?”
他的嘴唇蠕动着,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那会是……一场很精彩的表演。”
陈静的眼神再次变得悠远,那是一种沉浸在某种美好幻想中的神情。
她没有再理会康斯坦丁,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自己身上。
她似乎在思考着明天要穿的衣服,要化的妆容。
康斯坦丁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他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为了取悦另一个男人而生的幸福与期待,心里像被无数根毒针反复穿刺。
他不知道那会是一场什么样的戏剧。
但他知道,他这个渺小的观众,连买一张门票的资格都没有。
他默默地转身,回到升降台上。
他举起锤子,狠狠地砸向岩壁。
“锵!”
一声巨响。
一块巨大的石片,从雕像的脸上崩落。
他失手了。
他把主人那原本应该威严的嘴角,砸出了一道丑陋的裂痕。
第二天,盘古城下起了雨。
穹顶的天幕,被调成了阴沉的灰色,冰冷的雨丝连绵不绝地落下,敲打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敲打在康斯坦丁那颗冰冷的心上。
升降平台被一层防水的能量护罩笼罩着,雨水无法侵入,却隔绝不了那份湿冷的寒意。
康斯坦丁在平台上,等待着。
从清晨,到临近中午。
陈静那辆黑色的悬浮车,没有出现。
他手中的刻刀,始终没有落下。
他无法工作。
他的目光一次次地投向那条空旷的,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道路,每一次都只换来更深的失望。
她今天,不会来了吗?
因为那场……为主人献上的戏剧?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辆和他见过的制式巡逻车完全不同的,改装得异常粗野的装甲车,咆哮着从下城区的方向驶来,在城门口一个粗暴的甩尾,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工装背心,身材高大的男人跳了下来。
是王彪手下的人。
男人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半空的康斯坦丁。
“喂!上面那个玩石头的!”
他的声音粗鲁而响亮,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看什么看,今天静管家有事,来不了!老子奉命过来盯着你!赶紧干活,别他妈偷懒!”
康斯坦丁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张了张嘴,想问陈静到底有什么事。
可是看着男人那张写满不耐烦与轻蔑的脸,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问了也只会得到一顿羞辱。
男人没有像陈静那样,坐在远处安静地监督。
他就在升降平台的正下方,找了个能避雨的角落,靠在墙上,一边玩着手里的匕首,一边用毫不掩饰的,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盯着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刑场上示众的囚犯。
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对方那充满恶意的视线中。
他无法集中精神。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全是陈静昨天那张带着幸福笑意的脸,和今天这场冰冷的雨。
那场戏剧,现在开始了吗?
她在做什么?
她是否正穿着比昨天那条白裙子更美丽的衣服,为主人献上最完美的表演?
“砰!”
男人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身旁的墙壁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磨蹭什么呢!哑巴了?还是手断了?再不动手,老子就上去帮你动动!”
康斯坦丁被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拿起工具,开始修补昨天失手造成的裂痕。
这一天,是他来到盘古城后,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一天。
男人的咒骂声,雨水的击打声,还有他自己那混乱不堪的心跳声,交织成一首折磨他的交响乐。
傍晚,男人骂骂咧咧地开着车走了。 康斯坦丁却依旧待在平台上,首到穹顶的灯光完全熄灭。
他没有回那个白色的方盒子房间。
他怕那份极致的安静,会让他发疯。
第三天。
雨停了。
穹顶的天空,蓝得像一块被洗过的宝石,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
康斯坦丁一夜未眠,双眼布满了血丝。
他站在平台上,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囚。
终于,那辆熟悉的,线条流畅的黑色悬浮车,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康斯坦丁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看见车门滑开。
他看见陈静从车上走了下来。
一股狂喜的浪潮,瞬间淹没了他。
她来了!
她没有事!
然而,当她走近时,康斯坦丁脸上的狂喜,一点点地凝固,碎裂,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那不是他熟悉的陈静。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丝质长袍,而不是往常那些凸显身材的制服或裙子。
她看起来很疲惫。
眼底有着淡淡的青色,那是一种极度劳累后才会留下的痕迹。
可那种疲惫,却又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东西所覆盖。
那是一种……餍足。
一种被彻底满足后,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慵懒的,猫一样的满足感。
她的脸颊,她那优美的脖颈,甚至连她从宽大袖口里露出的手腕,都带着一层淡淡的,尚未完全褪去的潮红。
像是上好的瓷器,被染上了一层胭脂。
她的嘴唇,比平时要红润一些,也显得更加饱满柔软,像是被反复亲吻过一样。
她的眼神,不再是那种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锐利。
而是变得有些迷离,有些涣散,像一片笼罩着薄雾的湖面,失去了焦点,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妩媚。
康斯坦丁甚至闻到,风中送来的,她身上的气味,也和往常不一样了。
那股清冷的草木香气还在。
却混入了一丝陌生的,充满了侵略性的,属于另一个雄性的味道。
“昨天的工作,没有任何进展。”
她开口了,声音比平时要沙哑一些,低沉一些,带着一种刚刚睡醒时的磁性。
“今天,把进度补上。”
她说完,便走到了伞下,坐了下来。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看数据板,也没有喝茶。
她就那样靠在椅子上,似乎准备补一个回笼觉。
阳光透过遮阳伞的缝隙,在她那张带着潮红的,精致而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康斯坦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戏剧。
缺席。
雨。
归来。
疲惫。
餍足。
还有那陌生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味。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块块拼图,在他的脑海中,拼凑出了一幅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无比清晰的画面。
他不需要再猜测了。
他己经知道了那场戏剧的内容。
他知道了她缺席的原因。
他知道了她身上所有变化的来由。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抬起头,看向那座巨大的,己经雕刻出大半轮廓的雕像。
他看着林凯那张被自己亲手雕刻出的,平静而淡漠的脸。
那双俯瞰众生的,神明般的眼睛。
康斯坦丁忽然觉得,那不是神。
那是一头刚刚饱餐完毕的,正在舔舐着爪子上血迹的野兽。
而它的猎物,就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触碰的,他的女神。
“嗡——”
康斯坦丁手中的刻刀,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发出了高频的嗡鸣。
他的手在抖。
他的身体在抖。
他的灵魂,也在抖。
他看着那张神的脸,眼中第一次,涌起了除了恐惧与敬畏之外的东西。
那是刻骨的,无能为力的……
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