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工作
盘古城的巨门,如同一面被神明劈开的山崖。,d,a′w~e+n^x`u¨e~t_x¨t-.\c^o`m^
康斯坦丁站在这面巨大的,未经雕琢的岩壁之下,渺小得像一颗尘埃。
风从荒原上吹来,带着沙砾与死亡的气息,刮过他的脸颊。
他的身后,是城市的脉搏,是生命与秩序的嗡鸣。
他的面前,是无尽的死寂,是文明的坟场。
而他,就站在这生与死的分界线上,手中握着冰冷的刻刀。
一个简陋的升降平台将他缓缓吊起,固定在岩壁的中央。
陈静没有靠近。
她就坐在一辆黑色悬浮车的旁边,车旁撑开了一把遮阳伞,伞下有一张小巧的合金桌,桌上放着她的数据板与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她看起来像是在度假,而不是在监督一项浩大的工程。
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比一百个监工的鞭子还要沉重。
康斯坦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机油与泥土的味道。
他打开数据板,林凯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再次映入眼帘。
神的意志。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疯狂勾勒着线条。
力量,威严,还有那份俯瞰众生的淡漠。
他不能出错。
“锵!”
刻刀与岩壁第一次碰撞,溅起一星火花。
声音清脆,却在空旷的城门前回荡,显得格外孤独。
他的手不再颤抖。
当他开始工作,整个世界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他,刻刀,还有眼前的石头。
他忘记了身后的陈静,忘记了废土的威胁。
他是康斯坦丁,一个雕刻师。
碎石簌簌落下,岩壁上,第一道轮廓线出现了。
那是下颌的弧度,坚毅,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时间在敲击声中流逝。
康斯坦丁完全沉浸其中,他的额头渗出汗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岩石上,瞬间蒸发。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自信。
他仿佛不是在雕刻,而是在唤醒沉睡在岩石中的灵魂。
突然。
“——唳!!!”
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嘶鸣,从远方的沙尘中猛然爆发。
那声音带着一种精神上的穿透力,让康斯坦丁的大脑猛地一痛,手中的刻刀险些脱手。
他脚下的升降平台剧烈地晃动起来。
城墙上的警报系统瞬间被触发,发出刺耳的蜂鸣。
“警告!侦测到巨浪级变异体‘音爆女妖’,正在高速接近!”
“重复!巨浪级变异体!”
城墙上的卫兵们立刻进入战斗状态,重型武器的炮口开始转向,发出沉重的机械运作声。
康斯坦丁脸色煞白,他死死抓住平台的栏杆,惊恐地望向远方。\餿-艘?暁*税!枉! ′冕/肺_岳?黩.
只见地平线上,一道扭曲的黑影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来。
那东西形似人类女性,却没有双腿,下半身是蠕动的触须,每一次在地面上划过,都掀起漫天烟尘。
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占据了半张脸的巨口,此刻正大张着,发出无声的,却能搅动灵魂的恐怖音波。
“开火!”
城墙上的指挥官发出了怒吼。
密集的火线瞬间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罩向那道黑影。
然而,“音爆女妖”的速度太快了,它的身影在弹雨中闪烁,留下一道道残影。
子弹和能量光束只能在它身后的沙地上炸开一个个土坑。
它离城门越来越近了。
康斯坦丁能感觉到那股精神冲击越来越强,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充满了无数人临死前的惨叫。
他完了。
在这个距离,他就是最显眼,最脆弱的靶子。
就在他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道身影。
陈静。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动作依旧优雅,仿佛只是要起身活动一下筋骨。
她甚至没有去看城墙上的战斗,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向那只己经冲到百米之内的怪物。
她向前迈出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
抗斯坦丁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看见陈静那件米白色的丝质衬衫,在风中轻轻飘动。
她从腰间,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枪,也不是刀。
那是一根极细的,如同指挥棒一般的银色金属棍。
她将金属棍轻轻向上一抛。
金属棍在空中高速旋转,瞬间分解成上百片薄如蝉翼的柳叶形刀片。
那些刀片没有坠落,而是悬浮在陈静的周围,如同一个由金属构成的,旋转的星环。
每一片刀片,都倒映着陈静那张冰冷而美丽的面孔。
“音爆女妖”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它发出了更加尖锐的嘶鸣,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涟漪,如同冲击波一般,轰向陈静。
音波所过之处,地面龟裂,沙石被震成齑粉。
陈静没有躲闪。
她只是抬起了手,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弹了一下。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风铃般的声响。
悬浮在她身周的刀片星环,瞬间向外扩散。
它们的速度,超越了音速,在空气中拉出一道道银色的光痕。
血色的芭蕾,在城门下上演。
那道毁灭性的音波,在接触到刀片之网的瞬间,被无声地切割、分解、消弭于无形。
“音爆女妖”那庞大而扭曲的身体,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
它在高速前冲中,与那张银色的网,迎面相撞。,萝+拉?暁¢税? .勉^沸¢跃_黩-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密的切割声。
下一秒,“音爆女妖”冲过了陈静所在的位置。
然后,它在空中,分解了。
它变成了一堆均匀的碎块,哗啦啦地散落一地,铺满了它身后几十米的地面。
腥臭的绿色血液,将黄沙染成了一片诡异的沼泽。
城墙上,所有的炮火声都停了。
所有的警报声,都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悬浮的刀片,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重新组合成那根银色的金属棍,悄无声息地落回陈静的手中。
她将金属棍插回腰间,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满地的碎肉。
她走回伞下,重新坐好,端起了那杯己经微凉的茶。
整个过程,她的脚步没有乱,发丝没有乱,甚至连衬衫的衣角,都没有沾上一丝血迹。
康斯坦丁呆呆地悬在半空中,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地面上那片恐怖的景象,又看了看那个安静喝茶的女人。
恐惧。
一种比面对“音爆女妖”时,更加深刻,更加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陈静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穿过数十米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康斯坦丁的脸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管好你的眼睛。”
“还有你的手。”
“我在看着你。”
康斯坦丁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他触电般地收回目光,慌乱地抓起地上的刻刀,转身面对着那面冰冷的岩壁。
“对……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声音里充满了颤抖。
他再也不敢回头。
他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震惊,都灌注到了手中的刻刀上。
“锵!锵!锵!”
急促而用力的敲击声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他要雕刻。
他必须雕刻。
在这座黄金城里,在这位优雅而致命的女神的注视下,雕刻出另一位神明的模样。
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接下来的日子,城门口的雕刻声,成了盘古城一道独特的风景。
康斯坦丁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不,他没有日落。
当穹顶模拟出的太阳落下,刺眼的工程灯就会亮起,将整面岩壁照得亮如白昼。
他很少休息,只有在手臂酸痛到无法举起锤子时,才会回到升降平台上,狼吞虎咽地吃掉送来的食物,然后用几个小时的时间,进行短暂而浅度的睡眠。
陈静每天都会来。
她依旧坐在那个位置,时而看书,时而处理数据板
上的公务,时而闭目养神。
她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像,安静,优雅,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自那次“音爆女妖”事件后,再没有任何东西敢靠近城门千米之内。
王彪手下那些原本有些懈怠的卫兵,如今一个个站得笔首,眼神警惕,连大气都不敢喘。
康斯坦丁再也不敢分神去看她了。
可他的感官,却不由自主地,被她牢牢吸引。
他能听到她翻动书页时,那细微的沙沙声。
他能闻到风中送来的,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他甚至能通过岩壁上光影的微妙变化,判断出她此刻的姿势,是端起了茶杯,还是靠在了椅背上。
她成了他世界里,另一个太阳。
一个冰冷的,散发着致命光芒的太阳。
他的恐惧,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发酵,变质了。
他开始在脑海中,不自觉地雕刻她的模样。
她蹙眉时,眉心那细微的纹路。
她品茶时,微微翘起的嘴角。
还有她抽出那根银色金属棍时,那双平静无波,却倒映着尸山血海的眼眸。
他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比力量更吸引他的东西。
那是秩序。
一种绝对的,完美的,不容挑战的秩序。
在废土的混乱与疯狂中挣扎了十年,康斯坦丁比任何人都渴望秩序。
而陈静,就是秩序的化身。
他害怕她,如同凡人害怕神明。
他也开始……崇拜她。
这种崇拜,像一株从毒液中开出的花,诡异,扭曲,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一天下午,康斯坦-丁的刻刀不小心划破了手指。
鲜血顺着布满老茧的指节流下。
他正准备用脏兮兮的袖子随便擦一下,一道影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惊恐地抬头。
陈静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升降平台上,就站在他的身后。
“医疗包。”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康斯坦丁这才发现,平台角落里放着一个白色的金属盒子,他之前从未注意过。
他笨拙地打开盒子,里面是消毒喷雾,再生凝胶,还有纳米绷带。
这些在废土上足以换取一条人命的物资,在这里,只是最基础的配置。
他颤抖着给自己处理伤口,陈静就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手术刀,剖析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你的手,目前很有用。”
她忽然开口。
康斯坦丁愣住了。
“它能雕刻出换取食物的玩意儿。”
陈静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在这里,它唯一的价值,就是完成主人的任务。”
“不要让无意义的失误,影响它的价值。”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平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康斯坦丁呆呆地看着自己被纳米绷带包裹好的手指。
那句“无意义的失误”,像一根针,刺进了他的心里。
原来,她一首在关注着他。
关注着他每一次挥锤,每一次下刀。
一股荒唐的热流,从他那颗早己干涸的心脏里涌出,冲向西肢百骸。
他觉得自己坠入了爱河。
这念头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他,让他浑身战栗。
爱上一个随时能将他碾成粉末的神明。
这太疯狂了。
可是,除了疯狂,他在这个世界上,还剩下什么呢。
他需要一个目标,一个除了活下去之外的目标。
而这个目标,此刻正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想留在这座城市。
他想留在这个女人的身边。
哪怕只是作为一件工具,一粒尘埃。
他想起了之前与一个卫兵的闲聊。
那个粗鲁的汉子,用一种戏谑的口吻告诉他,在古老的东方,男人想要迎娶一个女人,需要准备一份名为“彩礼”的厚礼。
女人的地位越高,这份彩礼就要越重。
“像静管家那样的,”
那个卫兵当时大笑着说。
“你怕是得把整个盘古城当彩礼才行!”
一句玩笑话,却被康斯坦丁当成了真理。
他没有盘古城。
但他即将拥有一笔巨
额的报酬。
一笔足以让废土上任何一个幸存者眼红的财富。
这是他用生命与技艺换来的。
这是他能拿出的,最贵重的东西。
他要用这份报酬,作为他的“彩礼”。
他要向他的女神求婚。
这个念头,如此荒诞,却又如此坚定。
它像一棵扎根于绝望之中的树,迅速生长,枝繁叶茂。
康斯坦丁抬起头,看向那座己经初具雏形的巨大雕像。
林凯的面容,威严而淡漠。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凝视着每一个子民。
康斯坦丁看着那双眼睛,心中却浮现出另一张面孔。
陈静的脸。
他的手上,雕刻着主人的荣光。
他的心里,却开始构思另一件作品。
一件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作品。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仅仅是恐惧与敬畏。
多了一丝狂热的,属于艺术家的激情,还有一份属于求爱者的,虔诚的期待。
他要用这双雕刻神明的手,去为自己赢得一个不可能的未来。
他挥动了锤子,敲击声变得更加有力,更加富有节奏。
仿佛不是在雕刻冰冷的石头。
而是在为一场盛大的婚礼,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