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集:蒙古草原的来信
蒙古草原的来信
苏半城推开账房木窗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晨风吹得轻响。他望着巷口那棵老槐树,新抽的绿芽沾着露水,像极了二十年前在张家口外见过的草原春草。账房先生抱着摞账簿进来,见东家盯着槐树出神,忍不住提醒:“东家,南城布庄的账还等着您过目呢。”
苏半城“嗯”了声,指尖却在紫檀木算盘上悬着没动。他总想起那年在草原,牧民们用铜壶煮着砖茶,驼队的铃铛声能传到月亮升起来的地方。
“东家,您看这个。”学徒小张捧着个牛皮信封进来,信封边角磨得发亮,上面盖着个火漆印,是朵风干的狼毒花。苏半城的手顿了下,这是蒙古草原上特有的印记,当年他和巴图约定的记号。
信封里是张粗麻纸,上面用汉蒙两种文字写着字,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被雨水浸过。苏半城读着读着,指节渐渐捏白了。账房先生见他脸色不对,轻声问:“东家,出什么事了?”
“巴图那边遭了大旱。”苏半城把信纸放在桌上,纸上说草原三个月没下过透雨,草场都枯了,牛羊死了大半,连喝的水都要到百里外去拉。“他说想跟咱们赊些粮食和药材,等秋天下了新草,用皮毛抵账。”
账房先生皱起眉:“东家,这怕不妥吧?去年咱们给西域的商队赊了货,到现在还没回款。再说蒙古那边路途远,万一……”
“没有万一。”苏半城打断他,拿起笔蘸了墨,“巴图不是那种人。二十年前我在草原遇着沙暴,是他把最后一袋水让给了我。”
他想起那年的沙暴,天昏地暗得像要把整个世界吞了。巴图拽着他往敖包那边跑,蒙古袍的下摆扫过滚烫的沙砾,嘴里喊着他听不太懂的蒙语,却硬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后来在蒙古包里,巴图的阿爸用银碗倒了马奶酒,笑着说:“汉人兄弟,草原的规矩,救了命就是一家人。”
“可库房的粮食也只够撑到秋收,”账房先生急得直搓手,“万一南边的粮商那边供不上货,咱们自己的铺子都要断粮了。”
苏半城没说话,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那张羊皮地图。地图上用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商路,从山西到蒙古,从张家口到恰克图,像一张铺开的网。他指尖落在“库伦”那个点上,那里是巴图的牧场所在。
“去把王驼子叫来。”苏半城忽然说。
王驼子是镖局里最有经验的驼队头领,脸上刻着风霜的沟壑,笑起来能看见缺了的门牙。他听说要往蒙古送粮,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东家,这时候去草原?怕是要遭罪啊。前阵子从那边回来的马帮说,有些地方的河都干得见底了。”
“我知道。”苏半城从柜子里取出个木盒,打开来是包着红布的东西。“这是当年巴图给我的狼髀石,你带着它去,他们会认的。”
王驼子接过狼髀石,沉甸甸的手感压得手心发烫。他看着苏半城,忽然叹了口气:“东家既然决定了,我这就去挑人。不过得带上些草药,那边怕是有瘟疫。”
苏半城点点头,又从账房取了五十两银子:“给弟兄们置些好装备,多带水囊。”
等王驼子走了,账房先生还是不放心:“东家,咱们真要把粮仓的一半都运走?万一……”
“没有万一。”苏半城望着窗外,老槐树上有只麻雀正啄着新叶,“你记着,做生意和做人一样,得有些情义在里头。当年若不是巴图,我早就埋在沙窝里了,哪还有今天的苏半城?”
他想起巴图送他离开草原时,塞给他一皮囊马奶酒,说:“汉人兄弟,草原的门永远为你敞开。”那酒的味道,混着青草和阳光的气息,这些年总在记忆里飘。
三天后,驼队出发的时候,苏半城去了码头。三十峰骆驼排成队,驮着粮食和药材,王驼子牵着头驼,手里举着那面绣着“苏”字的旗帜。风一吹,旗帜猎猎作响,像在喊着远方的名字。
“路上当心。”苏半城拍了拍王驼子的肩膀。
王驼子咧嘴笑:“东家放心,等我们把巴图的皮毛带回来,保管让账房先生笑出声。”
驼队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铃铛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卷走了。苏半城站了很久,直到日头升到头顶,才转身回了铺子。
接下来的日子,生意照旧,只是苏半城总爱往西边望。账房先生见他这般,也不再提粮食的事,只是算完账会多报一句:“今天天气好,驼队走得该顺顺当当的。”
过了一个月,这天苏半城正在看新到的绸缎,忽然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铃铛声。他心里一动,快步走出去,就看见王驼子牵着骆驼回来了,只是队伍里多了几个穿着蒙古袍的人。
“东家!”王驼子嗓门亮得很,“我们把巴图大哥给您带回来啦!”
人群里走出个高大的蒙古汉子,皮肤黝黑,眼睛亮得像草原的星星。他看见苏半城,几步走上前,用生硬的汉话说:“苏兄弟,我来谢你了。”
苏半城握住他的手,那双手粗糙有力,带着草原的温度。“巴图,你能来,我高兴。”
巴图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块用红绸包着的玉佩,玉上刻着匹骆驼。“这是我阿爸留下的,说要送给最亲的兄弟。”
苏半城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他忽然想起那年在蒙古包,巴图的阿爸用蒙语唱着古老的歌谣,毡房外的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金子。
那晚,苏半城的铺子里摆了满满一桌菜。巴图喝着酒,说起草原的事,说苏半城的粮食救了多少人的命。王驼子在一旁插话说,他们到的时候,牧民们都出来迎接,把最好的马奶酒拿出来招待。
“苏兄弟,”巴图喝得脸红,“明年春天,你来草原看杏花。我给你留最好的马。”
苏半城笑着点头,心里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约定。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那些奔波在商路上的日子,忽然明白,所谓生意,不过是把人心连在一起的绳。
第二天,巴图要回去了。苏半城给他准备了新的种子和农具,还有些绸缎,让他带给草原上的妇女。“等秋天,我派驼队去拉你们的皮毛。”
巴图用力点头,翻身上马时,忽然又下来,从马鞍上取下个皮囊:“这是今年新酿的马奶酒,你尝尝。”
苏半城接过皮囊,看着他们的马队消失在路的尽头。风里似乎还飘着马奶酒的香气,混着些微的驼铃声。
账房先生走过来,手里拿着本新账本:“东家,巴图大哥说下次要多送些上好的皮毛,我把价钱都记上了。”
苏半城笑了笑,翻开账本,忽然在空白处写下:“草原的账,要用情义算。”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账本上,那行字像是镀了层金。远处的老槐树上,麻雀又在鸣叫,像是在应和着远方的驼铃。苏半城知道,这条商路,他会一直走下去,带着那些沉甸甸的情义,走到下一个春天,走到草原的杏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