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一字一句
她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提醒他：“先前在院子里的承诺，你莫不是转眼就忘了？”
说着，少女凑近些许，气息拂过他耳畔，带着些撒娇娇：
“说好的‘游山玩水’，你看不见……”
“我便一字一句讲与你听~”
顾归闻言，刚想开口应承这“游山玩水”的约定。
沈弦悠那雀跃得如同百灵鸟般的声音便已迫不及待地在他耳畔荡漾开。
她探着纤细手指，精准地指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影：
“喏~那边~山，高！”
接着，指尖微移，点向身旁溪流。
“这边~水，澈！”
话音未落，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带着点促狭笑意，忽地看向顾归。
抬起手指戳向两人身旁水面上悠然自得漂浮着的两只乌龟：
“这个~乌龟，傻傻的~”
顾归：“？？？”
前两句他还处于一种温和的错愕当中。
心想这丫头所谓的“一字一句将与我听”——
竟真的就是这般字面意义上，简单到近乎孩童学语般的指认？
然而后面这句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乌龟傻傻的”，瞬间投入波澜不惊的心湖，荡开圈圈涟漪。
他本能地顺着她言语的指向，略带困惑地侧过脑袋。
几乎与他动作同步的，是他们身后平静浮起的水泡。
气泡里，两只背着厚厚壳子的乌龟正悠闲地划动着短小的四肢，随着水流缓缓漂着。
它们那缓慢迟钝，与世无争的模样，在寻常人眼中，可不就透着股呆傻劲儿？
“谁傻傻的？”
顾归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语调却依然温和，不过只是有些不认同罢了。
沈弦悠下意识看向“乌龟”的方向，唇角的笑容瞬间漾开，越发显得嫣然明媚。
她毫无顾忌地踮起脚尖，凑得更紧了些。
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耳垂，理所当然，又蕴藏着狡黠的语气：
“乌龟啊~”尾音拖长，强调着她的指向物。
“我可没说某人，切忌对号入座噢~~”
清澈的池水中，那两只被冠以“傻傻”之名的小乌龟。
正慢悠悠地划着水，浑然不觉自已已成这场小小“调戏”的见证者。
听闻沈弦悠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顾归整个人都陷入瞬间的呆滞。
薄唇微张，平日里温润通透的气质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可不正像是水中那两只被“傻傻”冠名的小家伙，探着脑袋，茫然不动？
“噗呲~”沈弦悠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实在没忍住，笑得更欢了。
清脆的笑声在溪流声和林间鸟鸣中格外清亮。
笑至中途，她又像是想起什么，赶忙用手掩着樱唇，把那快溢出的得意劲儿往回按，故作正经地摆摆手：
“好了好了，蛐蛐乌龟~不逗你了~”
她拖长尾音，称呼里是显而易见的宠溺，“走吧，顾归~~”
她不再磨叽，话音未落便脚底生风，牵着他的手便迈开步子，轻轻一拽：“今日得寻到下处客栈落脚，不然……”
少女故意停顿，侧过头来，脸上尽是促狭又认真的表情：
“不然晚上咱们就真得窝在树下吹西北风了~”
顾归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着踉跄一步。
恰好清风拂面而来，含着山野草木的清新气息。
将他眉间因那句“乌龟”而微蹙起的无奈痕迹悄然抹平。
他唇角牵起浅笑，任由她拉着，顺着蜿蜒的石板路小跑起来。
而两人身后，两只被晶莹气泡裹挟着，只能面又有向前漂浮的乌龟，依旧不紧不慢地滑动着四只小短腿。
掩着两人小跑而去的方向，缓缓飘去~
此时此刻，身后的青禾邑，时间流淌的速度似乎也因某些人的离去而变得粘稠起来。
清幽小院内。
灵幕儿苦哈哈地挥舞着几乎比她还高的上些许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清扫着落叶灰尘。
每下都怨气冲天。
瘪着嘴，欲哭无泪地小声嘀咕：“我的腰啊！”
医馆，浓郁的药香几乎盖住空气中飘散的酒气。
应明像是不知疲倦……
你才不知疲倦！你全家都不知疲倦！
额，好吧，正累死累活地在药柜和熬药的火炉间穿梭飞奔。
“应明你快些，我赶时间呢！我家那老儿还等着换药呢！”
“知道知道！啊呀！师叔你跑哪儿去啦！！！”
院中打扫完的灵幕儿忽地打个喷嚏，下意识抬手揉揉发酸的鼻尖。
医馆二楼，两张清冷绝尘的面孔对桌而坐。
姬秋霜手中拈着白玉酒杯，目光慵懒又有些挑衅地瞟向对面的洛千秋：
“啧，今年的梅子酒……味道似乎不如往年醇厚啊？”
“莫不是某人心疼藏了私，把最好的那份又偷偷挪走了？”
洛千秋面无表情地啜了口杯中淡金色酒液，连眉毛都没抬，声音波澜不惊：
“你觉得是就是吧……”
话到此处，她恰到好处地停住，只留若有似无的轻哼在酒气中飘散。
青砖城墙根下。
楚全的身子站得笔直，脸上写满显而易见的遗憾和不舍，都快跨到地上去了。
他伸着脖子，使劲冲着城门外官道延伸的尽头张望，然而那里空荡荡的——
只有几片北风卷起的落叶。
最终，这满腔的郁闷和不甘化作身边岳兰耳旁一声低低的，充斥着懊恼的咕哝：
“真是的……怎么走的这么早，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更别说好好相送了……”
风穿过城门的孔洞，呜咽着，像是在应和他未尽的遗憾。
山野官道上，牵着顾归走在前头的沈弦悠脚步不止，嘴里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她似乎感受到指间微微传递来的某种情绪波动——
或许是被风从遥远城邑带来的那丝怅然——
少女掌心突然悄然收紧，指尖调皮地在顾归微暖的掌心中挠了挠。
阳光温暖，将两道长长的影子并排映在石板路上，投向前方层峦叠翠，水光潋滟的旅途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