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没能见你最后一面，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二）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

“浪费那个火车费用干什么……”

罗峰看着监测仪上跳动的数字，心率不稳，血压持续走低。

时间不多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做出了决定。

“准备急诊手术室。”

他对赶来的护士说，声音低沉而坚定，

“神经烟雾病急性发作，需要立即干预。”

护士惊讶地看着他：

“罗主任，这个点手术室都……”

“就在急诊处置室，立刻准备。”

罗峰解开领口的扣子，

“通知麻醉科张医生，就说我请他帮忙。”

王建军虚弱地摇头：

“没用的……医生，别费心了……”

罗峰已经戴上手套，眼神锐利如刀：“王建军，听着。

你哥哥做透析是因为当时医疗条件有限。现在不同了。”

他俯身靠近病人，

“我有七成把握能控制住病情恶化。”

“七成？”王建军苦笑，

“那剩下的三成呢？”

罗峰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三成可能会在手术台上走得很平静，比你现在这样痛苦挣扎强。”

病房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监测仪的滴答声。

王建军盯着天花板，许久，轻声问：

“我爸什么时候到？”

“二十分钟后下火车。”

罗峰看了眼手表，

“如果手术顺利，你能清醒地见到他。”

王建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罗峰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弱的光亮。

对亲情的渴望，对生命的留恋。

.......

医院的走廊总是那么长，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王建军坐在蓝色塑料椅上，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漫长的下午。

“王先生，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护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王建军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算了，我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而且我哥哥他的病人没有治好。

我还是不用做手术了。“

他说完这句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三年前，哥哥也是这样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然后走进了手术室，再也没有出来。

“王先生，罗医生想和您再谈谈。“

护士轻声说道。

王建军摇摇头，喉咙发紧。

他不想再听那些医学名词和百分比，那些冷冰冰的数据救不了他哥哥，也救不了他。

“王建军。“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王建军转过头，看到罗峰医生站在那里，白大褂下是结实的肩膀，眼镜后的眼睛透着疲惫却依然坚定。

不同于其他医生匆匆的脚步，罗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与他平视。

“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

罗峰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轻易打开了王建军紧锁的心门。

王建军的嘴唇颤抖着，突然崩溃了：

“我哥哥...他也是医生，三年前...

他给一个病人做手术，失败了...然后...然后他自己也...“

泪水夺眶而出，

“他跳楼了，从这家医院的顶楼...“

罗峰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坐到王建军旁边的椅子上。

“所以你害怕的不是手术本身，“

罗峰慢慢地说，

“而是害怕重蹈你哥哥的覆辙。“

王建军猛地抬头，惊讶于罗峰的理解。

其他医生只会说“这个手术成功率很高“或者“现代医学很发达“之类的话。

“我家里...现在全靠我了。“

王建军抹了把脸，

“爸爸自从哥哥走后，身体就垮了。

手术费...还有风险...“

罗峰点点头，目光落在王建军粗糙的手上，那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

“我理解你的顾虑。

但你的情况和你哥哥不同，你的肿瘤还在早期，手术成功率在95%以上。“

“哥哥的病人也是早期...“

王建军苦笑。

走廊的灯光在罗峰的镜片上反射，遮住了他的眼神。

“王建军，我不是你哥哥，你也不是那个病人。

每个病例都是独特的。“

他停顿了一下，

“但如果你坚持拒绝治疗，烟雾病会在几周内发展到晚期。“

王建军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边缘的裂缝。

他知道罗峰说的是事实，但恐惧像一堵墙，挡在他和手术室之间。

“你知道吗，“

罗峰突然换了话题，

“我每天早上都会去医院顶楼看日出。“

王建军身体一僵，那是哥哥结束生命的地方。

“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城市醒来，“

罗峰继续说，声音平静，

“生命很脆弱，但也很顽强。

你哥哥选择了结束，但你还可以选择战斗。“

“你不明白！“

王建军突然站起来，声音哽咽，

“我们家为了哥哥的医学院学费欠了一屁股债，他走后，讨债的人天天上门！

妈妈受不了压力，去年中风了！

现在全靠我和爸爸打零工还债，如果我手术后再也醒不过来...“

罗峰站起身，直视着王建军的眼睛：

“那你的父亲就要经历第二次丧子之痛。“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王建军的胸口。

他踉跄后退一步，眼前浮现父亲佝偻的背影和母亲歪斜的嘴角。

“我...我...“

他的声音破碎了。

罗峰上前一步，轻轻按住王建军的肩膀：

“我们会尽全力。

关于费用，医院有针对困难家庭的援助计划，我可以帮你申请。“

王建军抬起头，在罗峰眼中看到了某种他久违的东西。

希望。

“那...好吧。“

王建军终于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罗峰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现在，我们去办公室详细谈谈手术方案。“

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王建军感觉脚步比来时轻了一些。

经过护士站时，他注意到墙上贴着医生简介，罗峰的照片下写着“急诊外科主任“。

“罗医生，“

王建军突然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有耐心？“

罗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因为每个生命都值得被认真对待，“

他推了推眼镜，

“特别是那些自己都想放弃的生命。“

办公室里，罗峰详细解释了手术方案，用简单的语言和手势描述那些复杂的医学名词。

王建军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甚至开始问问题。

“所以...这个肿瘤就像一颗长在葡萄藤上的坏葡萄，你们要把坏葡萄摘掉，但尽量不伤到藤？“

罗峰笑了：

“很形象的比喻。

是的，而且我们发现得早，'藤'还很健康。“

他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手术同意书，你可以带回去和父亲商量，明天再签。“

王建军摇摇头，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了名：

“不用了，我已经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