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没能见你最后一面,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
医院的走廊永远亮着惨白的灯光,即使是在深夜。
王风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护士站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她面前摊开的病历本上,“王建军”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指标数据。
监护仪的警报声从3号病房隐约传来,王风立刻抓起电话,拨通了家属联系表上排在首位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的中年男声,声音里满是睡意和警觉。
“喂?谁啊?”
“您好,是王建军的家属吗?我是市立医院急诊科外科的护士王风。”
王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专业又不失温和,
“病人现在的状况不太好,需要家属尽快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我是他爹...他咋了?昨天不是说稳定了吗?”
王风瞥了一眼最新出来的检查报告,那些数字和曲线像是一条条毒蛇,缠绕在病人脆弱的生命线上。
“颅内压又升高了,主治医生建议再做一次Ct,可能需要调整治疗方案。”
她顿了顿,
“您能尽快过来吗?有些手续需要家属签字。”
“那个...护士同志,”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犹豫,
“这次检查...要多少钱啊?上次交的五千块已经用完了,我们农村人...”
王风深吸一口气。
这样的对话她经历过太多次,但每次都会让她的胃部揪紧。
“王大爷,我们医院已经给王建军办理了欠费手续,您先别担心钱的问题。”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加快,
“现在最重要的是病人的情况,您和家里其他人能尽快过来吗?”
“欠费?那以后咋办?能报销多少?新农合能报...”
老人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王大爷!”王风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他,
“报销的问题以后再说好吗?王建军现在的情况真的不太好,您得赶紧过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可能需要...需要做一些重要决定。”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王风能想象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站在农村土屋里的样子,
手里攥着可能是全家积蓄的存折,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噩耗和无底洞般的医疗费。
“好...好,我这就叫上他娘一起去。”老人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
“护士同志,麻烦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儿,他才三十出头啊...”
王风的喉咙发紧。
“我们一定尽力。您路上小心,到了直接来急诊外科护士站找我。”
她轻轻挂断电话,转头看向3号病房的方向。
监护仪的警报声已经停了,但那种尖锐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她的耳畔。
王风拿起病历本快步走向病房,白大褂口袋里那张被揉皱的欠费单仿佛有千斤重。
推开病房门,她看到王建军苍白如纸的脸。
这个一个月前还在建筑工地挥汗如雨的壮实汉子,如今被各种管子缠绕,像一具失去生气的木偶。
他的妻子上周带着两个孩子来看过他一次,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王风听说,是回娘家借钱去了。
“血压还在掉。”罗峰头也不抬地说,
“家属什么时候能到?”
“从乡下过来,最快也要两小时。”
王风调整着输液速度,手指触到病人冰凉的手腕。
罗峰叹了口气,“希望他能撑到那时候。”
他指了指Ct片上的阴影,“这个出血点...如果继续扩大...”
王风没有接话。
她轻轻擦去病人额头的冷汗,想起电话里那个老人绝望的询问:
“能报销多少?”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决定了一个家庭的命运,甚至是一个人的生死。
护士站的电话再次响起,王风跑过去接听,心跳如鼓。
是急诊科打来的,说有个醉酒外伤病人要送上来。
她机械地记录着信息,眼睛却一直盯着电梯方向。
王建军的父母,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医院走廊的灯光依然惨白,照在空荡荡的候诊椅上。
王风突然想起自己刚当护士时,带教老师说过的话:
“我们治的是病,但面对的,永远是人。”
..........
“罗医生,3号床病人血压持续下降!”
罗峰快步走向病床,白大褂在身后翻飞。
急诊科的灯光惨白,照在王建军蜡黄的脸上。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王建军,你生病多久了?”
罗峰拉过椅子坐下,手指自然地搭上病人的脉搏。
王建军虚弱地摇头:
“哎,不讲了,没意思。”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的是家族遗传病,没意思。”
罗峰眉头微蹙。作为急诊科副主任,他见过太多病人,但王建军的情况让他心头一紧。
他调动起多年修炼的大师级望闻问切技能,仔细观察病人的面色、舌苔,聆听呼吸节奏。
脉搏微弱而紊乱,瞳孔对光反应迟钝,皮肤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
罗峰的手指微微一颤。神经烟雾病的典型症状。
这是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会像烟雾一样逐渐侵蚀患者的神经组织。
更糟的是,根据他的判断,王建军剩下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你家里还有谁有这个症状?”
罗峰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我奶奶、外婆都有这个病。”
王建军咳嗽起来,罗峰注意到他咳出的痰中带着血丝,
“家里只剩下父亲和母亲了。”
罗峰大脑飞速运转。
神经烟雾病治疗难度极大,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他需要更多信息。
“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我哥哥……比我严重多了。”
王建军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做透析维持了两年……最后还是走了。”
罗峰感到一阵窒息。
透析对神经烟雾病只能缓解症状,无法根治。他看了看手表。
九点四十。
如果现在开始准备手术……
“你们就兄弟两个了?”
王建军点头,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罗峰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护士站发来的消息:
“王建军的父亲火车票已确认,预计40分钟后到达。”
“你爸爸的火车票已经定好了,正在来的路上。”
罗峰轻声说。
“来有什么用?”
王建军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要坐起,
“我们家什么都没了!”
他的声音嘶哑,
“治又治不好,办出院手续吧,我不想再浪费父亲的钱了。”
罗峰按住他的肩膀:
“别激动,你的情况……”
“我要回去了!”
王建军打断他,
“还差多少钱,医药费我自己承担,结账结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