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相遇

话音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的人,有着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褐色短发,面容依稀能看出几分邓布利多年轻时的轮廓,只是线条更为冷硬,眼神也截然不同。

他与舱内那位白发苍苍、穿着星星月亮睡衣外罩勿忘我色长袍的邓布利多,隔着整个船长室,四目相对。

这正是斯内普最担心的一幕,两位纠缠半生的老者,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猝然相遇。

不知道过了多久,格林德沃才轻轻地发出了一点气音,似乎是在吸气。

他的目光从邓布利多身上掠过,扫过狼人身上的血迹,信步闲庭般地走进了船长室。

邓布利多的目光从格林德沃身上缓缓移开,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正欲带着詹姆等人溜走的麦格教授,无声询问着。

麦格教授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猛地低下头,假装整理着自己的袍子,罕见地避开了校长的视线。

她用力地推了还有些发楞的小天狼星后背一把,压低了声音急促道:“愣着做什么?快走!”然后便低着头,几乎是半推着詹姆、小天狼星以及卢平,紧贴着船舱壁,绕过格林德沃,向敞开的舱门挤去。

见此情景,斯内普立刻抬脚,打算不动声色地跟上麦格教授等人的脚步,试图一同悄然撤离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靠近房门,准备将脚步迈出去的瞬间,一道无声的咒语击中了他的后背。

斯内普只觉得双腿和双手猛地一僵,不受控制地“啪”一声并拢,全身从脖颈到脚趾变得像木头一样僵硬,除了眼珠还能转动外,他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在向后直挺挺倒去之前,他最后瞥见的景象是麦格教授回身投来的一个充满同情和“你自求多福”意味的眼神。随后,她便毫不犹豫地拉上了船长室的门,将他独自留在了里面。

“完了。”斯内普心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两个字。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硬生生砸在地板上时,另一股柔韧的魔法力量却揪住了他的袍子,猛地将他向上提溜起来,并在空中调转了个方向:从背对船舱中央变成了面朝邓布利多。

随后,全身束缚咒的效果才悄然退去。

斯内普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踉跄了一下,强自站稳。

他抬起头,只见邓布利多平静地站在不远处的壁炉旁,似乎刚才施放咒语的魔杖根本没动过,而格林德沃已自顾自地走到了房间一角的会客区,姿态闲适地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甚至还给自己弄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正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

斯内普定定神,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揪得有些变形的袍子,装作没事人一样,对邓布利多说道:

“教授,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明天一早我还有两节二年级的魔药课,需要回去准备一下教案。要不……我先回去休息了?”

见邓布利多只是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并不说话,斯内普心里有些发毛,又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您刚才说过,您会理解的……”

邓布利多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堪称和颜悦色的笑容。他指了指会客区的方向,语气温和:“西弗勒斯,别急着走。来,坐下喝杯茶吧。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好好聊聊。”

斯内普眼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暗暗叫苦。他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啜着茶的格林德沃,又看了看笑容愈发慈祥的邓布利多,只得磨磨蹭蹭地走向会客区。

邓布利多也走了过来,用魔杖轻轻点了点茶几。

茶壶自动飞起,给斯内普面前的空杯注满了深红色的茶水,然后也给邓布利多也倒了一杯。

斯内普端起茶杯,盯着里面晃动的液面,等待着邓布利多开口,心里飞速盘算着各种说辞。

此刻,船舱里只剩下三个人,炉火的噼啪声和茶杯的轻碰声显得异常清晰。

好在邓布利多没有让他等太久。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轻响。然后,校长抬起头,声音平稳地开口道:

“西弗勒斯,这就是你所说的,为了众人的安危,而不得不采取的‘非常规措施’吗?”

闻言,斯内普还没想好如何回答,一旁的格林德沃却有了动作。

“咔哒。”他从容地将茶杯放回了茶几。声音不大。

邓布利多和斯内普的目光同时转向格林德沃。

格林德沃靠在沙发背上,灰色的眼眸迎上邓布利多的视线。

“什么意思?”他语带讥诮地缓缓开口道,“难道不是他,”他用眼神点了点斯内普,“秉承着你的意志,寻求我的帮助的吗?”

“咳、咳……”斯内普被茶水呛了一下,赶紧顺势接话,“这个……确实如此。当初邓布利多教授昏迷不醒,情况万分危急。有一天深夜,我独自守在他病床边,担忧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时,突然……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残留的意志和指引……”

“那感觉虽然无法用语言完全描述,”他一脸诚恳,眼神真挚地望向格林德沃,“正是接收到邓布利多教授强烈的潜意识召唤,我才会不顾一切,冒险前往欧洲大陆,寻求您的帮助。我想,那一定是一位伟大巫师,在昏迷状态下为大局计的本能指引!”

斯内普话音刚落,就听到邓布利多带着困惑反问道:“是吗?我本人怎么完全不记得有关于这一点的任何资讯?” 斯内普有点急了,感觉自己像是被两只老虎夹在中间。“怎么?”他心想,“给台阶还不肯下?这两个老头子可不能打起来……”

“教授,”斯内普忍不住对邓布利多说道,“隐形衣就是在他的主导下才找到并摧毁的!而且,正因为有他的存在,我们才能在食死徒内部稳住并发展内应。

“因为那个内应相信,即使失去了您,我们这边至少还有一位足够强大的巫师坐镇,不至于一败涂地!”

说着,他为了增加说服力,又从袍子内袋里掏出了那个已经失去魔法光泽的挂坠盒残片,哐当一声放在茶几上:

“教授,看看它!看看我们获得了什么!这便是那个内应交给我们的!”

“而这,”不待邓布利多反应,斯内普手指再次探进袍袋,又扯出了一个中间被腐蚀出一个大洞的日记本,摆在挂坠盒旁边,“也是一件魂器,里德尔学生时代的日记本,”他再次指向格林德沃,“是由他直接出手摧毁的!”

“教授,”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为了找到并摧毁这些东西,对抗前所未有的恐怖威胁,我们冒着生命危险……难道事到如今,您还要怪那所谓的‘非常规措施’吗?如果没有这‘措施’,我们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喝茶聊天吗,能在战胜邪恶的路上取得如此进展吗?”

邓布利多没有回应斯内普这一连串激烈的质问。他的目光完全被桌上的两块魂器残骸吸引住了,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喜之意。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拿起挂坠盒和日记本,仔细地检查着上面残留的魔法气息,手指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看到邓布利多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斯内普暗自松了口气。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目光转向一直保持沉默、像在欣赏一出好戏的格林德沃,决定趁热打铁。

“先生,”他的放缓了些,“虽然当初来找您,是我个人的决定。但是,如果您不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当阿不思·邓布利多处于危难之中时,既愿意且有能力给予他帮助的人,我又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找您?

“世人所知的只是你们两人是昔日的对手、是仇敌。如果邓布利多教授没有在无意或有意间,向我透露过关于您的某些资讯,例如他听说您晚年独自被关在牢房里时流露出了悔恨,我又怎会有丝毫把握敢去接触一个完全未知的强大存在?”

斯内普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格林德沃的反应,见他灰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波动,旋又看向邓布利多:

“教授,如果这些年幽居在塔楼里,他的所思、所想、所愿,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内心深处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那么此刻,他又怎会坐在这里,耗费心力护着这一船与他本无瓜葛的人?在他闲暇的时候,又何必花费精力去教导他们?”

听到斯内普这番半真半假的话,一直低头仔细检查魂器残片的邓布利多,拿着日记本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出言戳穿其中的谎言,只是保持着沉默,继续观察着魂器。

见此,斯内普暗自抹了把冷汗,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放下了一半。校长没有拆穿他,这意味着邓布利多至少部分认可了格林德沃在此事中的立场和行动的价值。这一关算是混过去了。

确认两个魂器都已被彻底摧毁后,邓布利多将日记本轻轻放在桌上,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他没有看向格林德沃,却仿佛对着空气般轻声说了一句:“你还要顶着这幅面容吗?”

闻言,格林德沃沉默了几秒,随后嗤笑一声。

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他脸上的肌肉和骨骼便开始蠕动,褐色的短发褪色般变成银白色,面容也重新显现出属于岁月的纹路和松弛。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奇特的安静。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隔着一个小小的茶几,相隔不过半米。

邓布利多闭了闭眼睛,开口说道:“你老了。”

格林德沃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还是带着那股嘲讽:“你这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差点一睡不醒的老头子,有什么资格说我?”

邓布利多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垂眼望着自己的膝头,手指摩挲着那根普通的魔杖。

两位老人没有再说话。

对于夹在中间的斯内普来说,这种感觉可谓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一样不自在。

就在他打算再次提出告辞时,邓布利多抬起头,似乎强行将思绪拉回了正事上,语气恢复了冷静。

“西弗勒斯,”校长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残骸,“如此一来,我们已经摧毁了四个魂器。剩下的,应该还有两个:马沃罗·冈特的戒指,以及赫奇帕奇的金杯。关于后续的行动……”

“戒指?”斯内普心中一动。他兜里现在可还揣着从戒指上撬下来的复活石呢。不过,在如此时刻,他可不想把邓布利多的注意力转移到不可能的奢望,或者某些不好的回忆上去。

他立刻抢在对方开始详细分析前,果断地开口打断道:“教授,有关其他魂器的下落,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正在加紧追查。不过,”他指了指墙上的魔法挂钟,指标已经指向了凌晨时分,“时间确实不早了。”

“至于后续的行动计划,”斯内普迅速站起身,“我们可以再找时间详细合计。今晚就不打扰了,告辞。”

这一次,邓布利多看了看他,没有阻止,缓缓点了点头。

斯内普心中一宽,当即转身,用最快的速度走到门口,拧开门把手,闪身而出。

站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他轻轻合上船长室的门。

在门缝即将完全闭合的那一刹那,他最后瞥了一眼门内的景象:

暖黄的壁炉火光下,两位白发老者,一坐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