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老茧验出真假银

郓城县的伏天像口密不透风的大蒸笼,连狗都趴在墙根吐舌头。*天/禧′晓*税`蛧_ !哽?欣′蕞·快-孙二娘包子铺的门却敞着,炉上的蒸笼“滋滋”冒白烟,把肉香混着汗味往街上飘。张青蹲在门槛上磨刀,刀刃划过磨石的“沙沙”声里,他忽然停手,盯着自己的手掌——那双手布满老茧,指腹的硬皮能刮下铁锈,掌心却有块淡粉色的疤,是当年在十字坡被烙铁烫的。

“当家的,给那几个脚夫多包两笼肉包。”孙二娘用围裙擦着脖子上的汗,嗓门亮得能惊飞檐下的麻雀,“他们往济州府送瓷器,天热容易中暑,揣两个热包子顶事。”

张青应着,刚要起身,就见个穿青布长衫的汉子走进来。汉子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钱袋,腰杆挺得笔直,却总往墙角缩,眼神像偷油的耗子,在案上的银锭子上打转转。“来……来十个肉包。”他声音发紧,掏银子时手一抖,锭子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却不似真银那般沉厚。

孙二娘捡起来掂了掂,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这银锭看着成色十足,上面还打着“郓城官银”的印记,可分量轻得蹊跷,边缘摸着也发飘。她不动声色地往张青那边递了个眼色,笑着说:“客官稍等,刚出笼的烫嘴,给您装在油纸里。”

汉子盯着她手里的银锭,喉结滚了滚:“这银子……没问题吧?”

“瞧您说的。”孙二娘用指甲在银锭边缘掐了下,硬得发脆,“咱这铺子开了这些年,真假银子还辨得出来。\二+捌`墈*书_蛧. ,埂!鑫/罪\全!”正说着,她指尖突然发力,银锭边缘竟被掐出个浅痕,露出里面灰白的底子。

汉子脸色骤变,转身就想跑,却被张青一把攥住后领。张青的老茧蹭过汉子的脖颈,像砂纸磨过木头:“用假银买包子,胆子不小。”

汉子吓得腿一软,钱袋掉在地上,滚出几锭一模一样的“官银”。“俺……俺不是故意的!”他带着哭腔,“这是俺在城外捡的,一个穿绸缎的老爷掉的,俺以为发了财……”

孙二娘捡起钱袋闻了闻,里面有股硫磺味:“是用铅胎镀银做的,烧一下就现原形。”她把银锭往灶膛里一扔,果然冒出股黑烟,结出层黑垢。

“这假银的样式,跟去年官府追查的‘白皮锭’一模一样。”张青把汉子按在板凳上,“去年有伙骗子用这假银骗了李记当铺二百两真银,官府查了半年没头绪,没想到在你这见着了。”

汉子哭得更凶了:“俺叫赵老实,就是个种地的,哪敢骗人?俺娘得了肺痨,等着银子抓药,俺才……”

正说着,街面上一阵喧哗。县太爷的小舅子王三带着两个家丁,摇着扇子走过来,看见赵老实,眼睛一亮:“好啊,赵老实,欠俺的十两银子不还,竟敢在这儿吃独食!”

赵老实吓得往桌底钻:“王老爷,俺这就还,这就还!”

王三瞥见地上的假银,突然笑了:“哟,用假银糊弄人?孙二娘,这可是欺君之罪,得送官!”

孙二娘叉着腰站出来,围裙上的面粉被风吹得飞起来:“王三,少在这儿装蒜。\咸,鱼/看^书_ ?已¢发/布~嶵·芯-蟑?劫*去年李记当铺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王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个卖包子的懂个屁!再胡说,俺砸了你的铺子!”

“你砸个试试!”张青摸出那枚烧黑的假银,老茧捏着银锭,指节泛白,“这假银的铅胎里掺了锡,只有城西的王家窑能炼出来,而王家窑的窑主,是你表兄!”

王三的扇子“啪”地掉在地上:“你……你血口喷人!”

围观的街坊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卖菜的王婆说:“前阵子见王三的表兄往窑里拉铅块,当时就觉得奇怪。”修鞋的张师傅也道:“李记当铺的掌柜说,骗子说话带着城西口音,跟王三一个调调。”

孙二娘往炉里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来:“赵老实,你说捡银子的地方,是不是在王家窑附近?”

赵老实点头如捣蒜:“是!就在窑厂后墙根,那穿绸缎的老爷,看着就像王三的表兄!”

王三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走,却被脚夫们拦住。脚夫头粗声说:“俺们往济州府送瓷器,就被这假银坑过,差点丢了性命!今天这事,非得说清楚不可!”

张青拎着假银,对赵老实说:“你娘的病,俺们帮你治。但这假银的事,你得跟俺去县衙做个证。”

赵老实抹了把泪:“只要能救俺娘,俺啥都愿意说!”

众人簇拥着往县衙去,孙二娘边走边想起小时候听娘说的“沈万山铸假钱”的故事,只道是巨富贪心,却不知这小小的假银锭,能让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她看着赵老实补丁摞补丁的裤子,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朱仝都头见了人证物证,当即派人去抄王家窑。果然在窑底搜出大批假银和模具,上面的“官银”印记,跟赵老实捡的一模一样。王三的表兄起初还抵赖,直到脚夫认出他就是当年骗当铺的骗子,才瘫在地上招了。

原来王三眼红官府的盐引生意,想用钱打通关节,又舍不得花真银,就教唆表兄铸假银。他们先用假银骗当铺,再用骗来的真银去行贿,没想到假银的铅锡配比特殊,被张青认了出来。

!“王三呢?”孙二娘追问。

朱仝叹了口气:“跑了,不过俺已经通令各州府缉拿,他跑不远。”

赵老实听说娘的病有救,“咚”地给孙二娘和张青磕了个头:“俺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

孙二娘扶起他:“报答啥?都是街坊。你娘的病,俺认识个老郎中,专治肺痨,咱现在就去请。”

老郎中给赵母诊了脉,说:“还好来得及时,用川贝、百合炖梨,再配上草药,慢慢能好。”孙二娘当即拿出银子,让张青去药铺抓药。

赵老实看着药罐里翻腾的药汁,眼泪掉在灶台上:“俺爹当年就是被假银子害的。他给地主交租,收了假银,地主不认,把俺家的地全夺了,爹气不过,上吊了……”

张青往灶里添了把柴:“往后有俺们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假银案结了那天,郓城县的百姓敲锣打鼓,把块“为民除害”的牌匾送到包子铺。孙二娘把牌匾挂在墙上,看着张青手掌上的老茧,忽然笑了:“你这双手,杀人也救人,辨得出真假银,也摸得透人心。”

张青咧嘴笑,疤脸在阳光下泛着光:“人心比银子好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就像这包子,馅里掺没掺沙子,一口就尝出来。”

秋凉时,赵老实的娘能下床了。赵老实给包子铺送来一筐新收的红薯,说:“这是俺自家种的,甜得很。”孙二娘蒸了红薯包子,香气飘出半条街。

有天,个穿囚服的人被押解着从铺前过,是王三。他看见孙二娘,突然喊:“俺不服!那假银做得天衣无缝,你咋认出的?”

孙二娘举着张青的手,对着阳光照:“就凭这老茧。真银沉,假银飘,他一掂量就知道。人心也一样,真的重如泰山,假的轻如鸿毛,掂久了,自然就懂了。”

王三低下头,再也没说话。

夕阳把包子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青正在揉面,手掌的老茧与面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孙二娘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双手上的每道伤痕、每块老茧,都是日子刻下的印记——有血,有泪,有恨,却更多的是暖。就像那真假银锭的故事,最终留在人心的,不是骗子的伎俩,而是普通人互相帮扶的情义,重如真银,暖如蒸笼里的热气,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