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

醒世恒言第十二卷 佛印师四调琴娘

“文章落处天须泣,此老已亡吾道穷。才业谩夸生仲达,功名犹继死姚崇。人间便觉无清气,海内安能见古风。平日万篇何所在?六丁收拾上瑶宫。”这八句诗出自宋理宗时期的一位官员之手,他姓刘名庄,道号后村先生。

且说在北宋神宗年间,有一位翰林学士,姓苏名轼,字子瞻,道号东坡居士,祖籍是西川眉州眉山县。这位学士平日里与一位道友往来密切,此人名叫佛印禅师。要说这佛印禅师的出身,他本是江西饶州府浮梁县人,俗家姓谢,名端卿,表字觉老。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对古今学问有着深刻的理解;同时对佛、道两家学说也颇为精通,在当时颇具才名。

一日,谢端卿进京参加科举考试。东坡学士听闻他的才名,与之交谈后,对他十分欣赏。两人常常一同饮酒赋诗,往来游乐,久而久之,便成了莫逆之交。

恰逢当时天气大旱,神宗皇帝批准了司天台的奏章,决定在大相国寺举办一场规模盛大的一百八分大斋。这场法会旨在召集天下名僧,宣讲经典,祈求天降甘霖,解救万民于旱灾之中。皇帝还下令让翰林学士苏轼撰写吁天文疏,并任命苏轼为行礼官,主持斋事。按照规矩,苏轼需在法会开始前三日就前往寺中斋戒住宿。

在此之前,已有内官提前到寺中查看斋坛的布置情况,并传下旨意,称皇帝不日将亲临法会。寺中方丈特意安排布置了御座,要求一切规格务必整齐完备。整个大相国寺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装饰得繁花似锦。府尹也提前派官员在四周把守,严禁闲人入内,生怕有人不小心冲撞了圣驾。

谢端卿在与东坡学士闲谈时得知此事,便问道:“兄长,小弟想请你带我入寺,一睹皇上尊容,不知可否?”此时东坡学士若直接回绝,事情也就了结了。可他一心想让端卿作伴,便说道:“你想去有何难?只需扮成侍者的模样,在斋坛上帮忙,等圣驾来时,便能看个清楚。”谢端卿若当时拒绝扮成侍者,这事也就罢了。可他一时兴起,竟欣然应允。随后便去借来了侍者的衣物行头,精心装扮一番,跟着东坡学士进了相国寺。东坡学士早已和寺中主僧打过招呼,只等圣驾一到,谢端卿就能以侍者的身份上殿当差。闲暇时,谢端卿便陪着东坡在净室中谈天说地。

到了法会开始那天,天还未亮,主僧便敲响大钟,召集寺中众人。一时间,寺内香烟袅袅,灯烛明亮,五彩幡幢随风飘扬,各种乐器奏出悦耳的声音,法事的隆重程度自不必多说。东坡学士点燃香烛,拜过佛像后,便退到僧房休息。刚用完斋饭,就传来消息说皇帝驾到。东坡学士平日里常常面见圣上,倒还镇定自若,可谢端卿却紧张得满脸通红,心跳如鼓。他强自镇定了一会儿,才稳住心神,跟着众人来到大雄宝殿,混在侍者中间,做些添香剪烛、摆放供品、铺设灯盏的活儿。

不多时,神宗皇帝驾到。东坡学士率领众僧列队跪拜迎接,皇帝进入大殿后,内官捧出宫中的龙香,神宗亲自拈香,随后在铺设好的净褥上行了三拜大礼。主僧引导皇帝来到方丈室,神宗在御座上坐下。众人行过叩拜之礼后,神宗夸赞东坡学士撰写的文疏精妙。东坡学士连忙再次叩拜,口中连称不敢。主僧请示皇帝是否献茶,而负责捧茶盘的正是谢端卿。

原来,谢端卿在大殿行礼时,因人群拥挤,未能仔细瞻仰皇帝圣容,这才特意充当捧茶侍者,一直走到皇帝御座跟前。他偷偷抬头看时,只见皇帝果然生得仪表堂堂,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谢端卿只觉皇帝威严逼人,心中又惊又惧,不敢多看,便慌忙后退。没想到这一幕被神宗皇帝看在眼里。只因谢端卿生得方面大耳,眉清目秀,身材高大魁梧,与其他侍者截然不同,这才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神宗开口问道:“这个侍者是哪里人?在寺里多久了?”主僧事先并未详细询问,一时答不上来。关键时刻,谢端卿还算镇定,他叩头奏道:“臣姓谢名端卿,是江西饶州府人,刚到寺中出家。今日有幸瞻仰圣容,不胜欣喜。”神宗见他应答敏捷,心中十分高兴,又问:“你对佛教经典熟悉吗?”谢端卿奏道:“臣自幼读书,对佛教经典也略有了解。”神宗听后说道:“既然你通晓经典,朕赐你法名了元,号佛印,就在朕面前剃度为僧吧。”

谢端卿的学问与东坡学士不相上下,他进京参加科举,本是希望能一举成名,建功立业,又怎肯轻易做和尚?可俗话说“君无戏言”,违背圣旨可是死罪。如今皇帝下了旨意,他哪里敢说自己是假扮的侍者,不愿为僧?心中纵使万般不愿,却也无奈,只能叩头谢恩。

当下,主僧带着谢端卿重新来到正殿,参拜如来佛祖,随后又引至皇帝面前,按照规矩为他剃度。皇帝还钦赐紫罗袈裟一件,命礼部官员取来羊皮度牒,由中书房填写佛印的法名、籍贯、剃度日期等信息,交给谢端卿。谢端卿披上袈裟,整个人紫气萦绕,看上去宛如一尊肉身罗汉。他手捧度牒,再次叩头谢恩。神宗说道:“你既已出家为僧,就协助办理斋事。日后要严守戒律,将来便可担任本寺住持,切莫辱没了佛门,辜负朕的期望!”

说完,神宗起驾回宫。东坡学士与众僧在寺门外跪送皇帝离去后,又继续操持斋事。从这以后,谢端卿便不再使用原名,改称佛印,众人也都尊称他为印公。因为他是皇帝钦赐剃度,大家对他都十分敬重。在宋朝,剃度出家是件大事,一张度牒往往要花费上千贯钱财才能得到。如今佛印不费分文就得了度牒,若换作是真正的侍者,这简直是千古难逢的好事,定会欣喜若狂。可佛印却是弄假成真,出家并非他本意,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

后来,佛印在相国寺潜心研读佛经,对佛理的领悟日益精深,渐渐将对功名富贵的追求,化作了对清净无为境界的修行。其实他本就是明悟禅师转世,根骨与常人不同,所以从儒家转而信奉佛教,就如同冰雪落入洪炉,瞬间便能融会贯通。

东坡学士却是个积极入世之人,想法与佛印不同。他心想:“谢端卿本是进京赶考,我带他进相国寺,让他假扮侍者,结果却被皇帝下令剃度为僧,这不是我连累了他吗?他如今在佛门中过着清苦的日子,心里肯定埋怨我。虽说他戒律森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里说不定早已动摇。”所以,东坡学士常常在言语间试探佛印。谁知佛印心如止水,意志坚定,无论东坡如何试探,他都不为所动,这让东坡很是疑惑。

后来,东坡学士因写诗得罪了当朝宰相,接连被贬谪。直到哲宗皇帝元佑年间,才重新被召回朝廷,担任翰林学士。此时,佛印云游归来,仍在大相国寺挂单居住,正值壮年。东坡学士见到他,便想起当年剃度之事,于是劝佛印:“你若肯还俗做官,我一定全力举荐你担任清贵的官职。”佛印却坚决不肯答应。东坡学士便调侃他说:“不毒不秃,不秃不毒。转毒转秃,转秃转毒。”佛印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有一天,正值仲春时节,东坡学士在府中闲坐,仆人前来禀报:“佛印禅师在门外求见。”学士听闻,吩咐将人请进来。不一会儿,佛印禅师来到堂上,与东坡学士行过礼后,学士让仆人端来茶水。喝完茶,学士便让仆人去后园打扫亭轩,邀请佛印一同前往。二人来到一座靠近后堂的亭子中坐下,仆人随后摆上了美酒佳肴。一切准备妥当,仆人开始斟酒,二人相对而坐,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东坡学士说道:“宴席上没有音乐助兴,总觉得少了些乐趣。我家中有位歌女,歌声美妙,让她唱上几曲,为这场宴席增添些欢乐吧。”说罢,便让仆人去内堂传话。没过多久,佛印便听到一阵歌声传来。这歌声着实美妙:声音清亮,韵味悠长,仿佛能让梁上的尘埃纷纷落下;咬字清晰,腔调纯正,好似清风拂过华丽的宴席。歌声如同上苑中黄莺婉转啼鸣,又似丹山上凤凰和谐和唱。所唱的词曲,既有《阳春》《白雪》般的高雅,又充满了清风明月般的意境。

佛印听完,赞叹道:“奇妙!这歌声堪比韩娥的吟唱、秦青的词曲,虽说不能让行云停止流动,却也能让梁上的尘埃纷纷飘落。”东坡学士趁机说道:“大师何不作一首佳作,留下墨宝?”

佛印说道:“请拿纸笔来。”东坡学士马上让仆人取来笔墨纸砚,摆在佛印面前。佛印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琢磨:“这歌声确实唱得十分动人,也不知唱歌的人长得什么样?”于是他拿起笔,填了一首《西江月》:“窄地重重帘幕,临风小小亭轩。绿窗朱户映婵娟,忽听歌讴宛转。既是耳根有分,因何眼界无缘?分明咫尺遇神仙,隔个绣帘不见。”

佛印写完,东坡学士大笑着说:“大师这首词,遗憾的是没能亲眼见到人。”随即让仆人上前,将帘子卷起一半。佛印定睛一看,只见帘后露出半截身影,以及一双弯弯的小脚。佛印虽然没出声,但心里想着:“虽然帘子卷起了一半,可帘钩太低,还是看不到她的全貌。”

东坡学士见状说道:“大师既然已经见了,何不再作一首词?”佛印听了,又提笔写了一首《品字令》:“觑着脚,想腰肢如削。歌罢遏云声,怎得向掌中托。醉眼不如归去,强把身心虚霍。几回欲待去掀帘,犹恐主人恶。”

写完这首词,佛印仍觉得意犹未尽,又赋诗四句:“只闻檀板与歌讴,不见如花似玉眸。焉得好风从地起,倒垂帘卷上金钩。”

佛印吟完诗,东坡学士放声大笑,吩咐左右将绣帘完全卷起,把唱歌的女孩儿唤了出来。只见那女孩儿从里面袅袅婷婷地走出来,朝着佛印施了一个深深的万福礼。她身姿端正,整理好衣袖,静静地立在亭前。佛印仔细一看,这女孩儿不仅歌唱得好,容貌更是出众。但见她蛾眉淡扫,莲脸轻匀,体态轻盈如同下凡的仙子,气质淡雅透着天然的韵味。她身着鲛绡制成的衣裳,手中拿着象牙拍板,露出纤细修长的指尖;脚上穿着小巧的金莲凤鞋,走起路来步步生姿。她美得如同洛水边的仙女,又如对月而立的嫦娥。好!好!好!好似天上的仙女;强!强!强!胜过月中的仙子。

东坡学士让仆人斟酒,把女孩儿叫到跟前说:“来,给大师斟酒。”接着向佛印介绍道:“这女子小名叫琴娘,自幼就在我府中,精通音律,能弹奏七弦琴,对六艺也颇为通晓。大师今日既然见了,何不再留下一篇佳作?”

此时佛印已有几分醉意,便说要告辞。琴娘挽留道:“禅师请再坐一会儿,再饮几杯吧。”佛印拗不过,拿起笔又填了一首《蝶恋花》:“执板娇娘留客住,初整金钗,十指尖尖露。歌断一声天外去,清音已遏行云祝。耳有姻缘能听事,眼有姻缘,便得当前觑。眼耳姻缘都已是,姻缘别有知何处?”

佛印写完,东坡看了十分高兴,立刻让琴娘唱着这首词劝酒。几杯酒下肚,佛印酩酊大醉,全然没意识到词中的言语是否妥当。眼看天色渐晚,东坡学士便让仆人扶佛印到书院休息。

东坡学士心中暗自盘算:“我一直想劝这和尚还俗做官,可他始终不肯答应。趁他今日似乎对琴娘有了几分情意,如果能让他们成就好事,他就没法安心出家了。到时候抓住他的把柄,逼他还俗,不怕他不答应!好计策,好计策!”于是,他把琴娘唤到跟前,说道:“你明白和尚词里的意思吗?后两句‘眼耳姻缘都已是,姻缘别有知何处’,这和尚不是外人,分明是对你动了爱慕之心。你今夜就去书院,陪和尚过夜。要是办成了这事,我明天赏你三千贯钱作嫁妆,还会帮你找个好人家出嫁。要是办不成,明天就让管家婆打你二十竹篦,赶出府门!”

琴娘听了,吓得浑身发抖,只能低声应道:“遵命。”她离开房间,迈着轻盈的步子,红着脸,忐忑不安地来到书院。此时佛印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凉床上,墙上的灯还亮着。琴娘没办法,只好坐在佛印身边,用纤细的手去摇晃他,可佛印睡得像死猪一样,任凭她怎么摇都不醒,就像蜻蜓摇石柱、蝼蚁撼泰山,一点反应都没有。

从初更摇到五更,琴娘一心盼着佛印醒来,可始终没能如愿。她心里慌了神,忍不住流下眼泪,暗自思忖:“要是今晚办不成这事,明天被打二十竹篦赶出府门,可怎么办才好!”正着急时,眼泪不小心滴在了佛印脸上。

佛印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借着灯光,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坐在身边,大吃一惊,问道:“你是哪家女子?深夜到这里来,所为何事?”琴娘又惊又喜,红着脸施了一礼,说道:“我就是白天唱歌的琴娘。听禅师词中似乎对我有意,所以趁夜里无人察觉,来与禅师共叙……还望禅师不要拒绝。”

佛印听了,大惊失色:“娘子这是何意!贫僧昨夜承蒙学士款待,酒后胡言乱语,那词绝无其他意思。娘子请速速回去,要是被外人看见,传出去对我的清誉有损!”琴娘哪里肯走。佛印见她纠缠不休,心中已然明白:“原来如此,这定是学士故意派你来试探我的!我修行多年,平日里不过以诗酒消遣,岂会有世俗杂念。你如实告诉我,我或许有办法救你。若是不肯说实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琴娘听了,眼泪簌簌落下:“确实是学士派我来的。如果禅师肯答应,明日学士会赏我三千贯钱,还会帮我找个好人家;要是不答应,明天就要被管家婆打二十竹篦,赶出府门。还望禅师救救我!”说完,连连磕头。

佛印听了,哈哈大笑:“你别担心,我有办法。”他从书袋里取出一张纸,桌上正好有现成的笔墨,随即提笔写了一首《浪淘沙》:“昨夜遇神仙,也是姻缘。分明醉里亦如然。睡觉来时浑是梦,却在身边。此事怎生言?岂敢相怜!不曾抚动一条弦。传与东坡苏学士,触处封全。”写完词,佛印仍觉意犹未尽,又赋诗四句:“传与巫山窈窕娘,休将魂梦恼襄王。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

琴娘拿着词,回到房中交给东坡学士。学士看完,心中暗自佩服,亲自来到书院,只见佛印正盘膝坐在椅子上。东坡感叹道:“善哉,善哉!大师果然是真正的禅僧!”随后,他赏了琴娘三百贯钱,帮她挑选了一户好人家出嫁。

经此一事,东坡学士对佛印越发敬重,将他引为心腹。后来,即便妻妾在旁,也从不避讳佛印。佛印也时常向东坡讲解佛理,东坡渐渐对佛法生出信心。相传,后来东坡临终时神态安详,没有丝毫慌乱,人们都说他已证得正果。直到现在,人们还称他为“坡仙”,这其中多得佛印点化之力。正如诗中所写:“东坡不能化佛印,佛印反得化东坡。若非佛力无边大,那得慈航渡爱河!”

且说北宋太祖开国,皇位传至第八代,这位天子庙号徽宗,也就是神霄玉府虚净宣和羽士道君皇帝。相传,这位天子乃是南唐后主李煜转世。当年,神宗皇帝在内殿观赏历代帝王画像,看到李后主风度翩翩、超凡脱俗的神态,不禁连连赞叹。后来,神宗便梦见李后主投身入宫,不久后道君皇帝诞生。道君皇帝年少时被封为端王,他风流倜傥,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后来,哲宗皇帝驾崩,群臣拥立端王为帝。徽宗即位后,天下太平,朝廷也无重大事端。

宋徽宗对皇家园林颇为上心,宣和元年,他下令在京城东北角大规模动工,挖池建园,命名为寿山银岳,委派宦官梁师成负责工程。同时,他又命朱勔搜罗三吴二浙、三川两广等地的奇花异木、珍奇竹石进贡,这些运输队伍被称作“花石纲”。朝廷耗费了国库的大量积蓄,汇聚了天下的能工巧匠,历经数年,园林终于建成,后又改名为万岁山。园内奇花绽放,美木成林,珍禽异兽穿梭其间,飞檐楼阁雄伟壮丽,美景多得难以尽述。园内建有玉华殿、保和殿、瑶林殿,大宁阁、天真阁、妙有阁、层峦阁,琳霄亭、骞凤垂云亭等,景致之妙,难以言说。当时,宋徽宗允许侍臣蔡京、王黼、高俅、童贯、杨戬、梁师成等人自由游览,这六人也因此被世人称为“宣和六贼”。有诗为证:“琼瑶错落密成林,竹桧交加尔有阴。恩许尘凡时纵步,不知身在五云深。”

单说保和殿西南,有一座玉真轩,这是宋徽宗最为宠爱的安妃娘娘的梳妆阁,建造得极为华丽:金色的门饰曲折精致,玉石的栏杆玲珑剔透,整座建筑光彩夺目,让人见了赞叹不已。有一次,侍臣蔡京等人在玉真轩赐宴,还在殿壁上留下了题诗:“保和新殿丽秋辉,诏许尘凡到绮闱。雅宴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看安妃。”

暂且按下备受宠爱的安妃娘娘不表,后宫之中还有一位韩玉翘夫人,她通过层层选拔入宫,正值青春妙龄。她行动时,玉佩叮咚作响;行走间,罗裙飘逸如云,身姿比白雪还要皎洁,容颜比芙蓉还要娇艳。可惜安妃独得宋徽宗专宠,韩夫人始终未能得到皇帝垂青。每到春光明媚之时,美景反而勾起她的愁绪,长夜漫漫,她独守空闺,辗转难眠。月光洒在台阶上,她无心聆听悦耳的音乐;秋虫在粉壁上低吟,她在锦被中愁思万千。她渐渐厌倦晨起梳妆,心中的春愁越来越浓,整日长吁短叹,最终忧思成疾。有词为证:“任东风老去,吹不断泪盈盈。记春浅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断送佳人命。落花无定挽春心。芳草犹迷舞蝶,绿杨空语流莺。玄霜着意捣初成,回首失云英。但如醉如痴,如狂如舞,如梦如惊。香魂至今迷恋,问真仙消息最分明。几夜相逢何处,清风明月蓬瀛。”

随着时间推移,韩夫人身体愈发消瘦。一天,宋徽宗在便殿召见殿前太尉杨戬,下旨道:“这位夫人是你当初进献入宫的,如今命你将她领回府上,调养身体。等她病好后,再考虑是否回宫。另外,让光禄寺每日供应膳食,太医院随时准备用药。一旦病情有起色,立刻上奏。”杨戬领命后,安排人手搬运韩夫人在宫中的箱笼、嫁妆以及各种生活用品,又用暖轿将韩夫人抬出皇宫。韩夫人随身带了两名养娘、两名侍女,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杨太尉府中。

杨太尉提前告知了自己的夫人,两人一起出厅迎接。太尉将宅院一分为二,把西园收拾出来给韩夫人居住,还命人将院门加锁,只允许太医和府内的下人进出。太尉夫妻二人每天都会前去探望。平日里,院门紧闭,只在门旁留了一个转桶,用来传递饮食和消息。此时的韩夫人,就像那诗句中所写的“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独居一隅,无人相伴。

将近两个月过去,韩夫人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容颜,饮食也增加了。太尉夫妻十分高兴,置办酒席,一来为韩夫人病愈庆贺,二来也有送行之意。酒过五巡,菜肴上了两轮,太尉夫妻开口问道:“幸好夫人身体康复,真是天大的喜事。过些日子我们奏明皇上,选个吉日送夫人回宫,不知夫人意下如何?”韩夫人行礼后说道:“我不幸染病,卧床两月才稍有好转。想在此再多住些时日,还望太尉和夫人通融,暂时不要奏明皇上。只是一直打扰,实在过意不去,日后定当重谢。”太尉夫妻不好勉强,只好答应。

又过了两个月,韩夫人设酒回请太尉夫妻,并请来一位说评话的先生说书助兴。先生讲到唐朝宣宗时期,后宫中有一位韩夫人,同样得不到皇帝宠爱,无奈之下,在红叶上题诗一首,让红叶顺着御沟流出宫外。诗中写道:“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宫外有个名叫于佑的应试书生捡到红叶,也和诗一首,又将红叶从御沟流入宫中。后来于佑科举中第,皇帝得知此事,便将韩夫人嫁给了他,二人夫妻和睦,白头偕老。

韩夫人听到这里,心中触动,不禁长叹一声。她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思量:“要是我也能有这般幸运,这一生也算值了!”当晚宴席散去,韩夫人回到房中。睡到半夜,突然头痛发热,四肢无力,浑身难受,不明原因的病痛再次将她击倒,而且这次病情比之前更为严重,真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偏遇打头风”。

第二天一早,太尉夫人前来探望,对韩夫人说:“还好没奏请皇上宣你回宫。你既然住在这儿,就放宽心好好养病,先别想着回宫的事。”韩夫人感激地说:“多谢夫人关心,只是我这病入膏肓,恐怕是大限将至,无法报答夫人的恩情,只能等来生做牛做马回报了。”说完,气息微弱,让人十分心疼。

太尉夫人也觉得难过,便劝道:“可别这么说,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过些日子病就好了。说起来,吃药也不见效,不如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没了,或许是神明责怪,也未可知。”韩夫人说:“我入宫后整日忧愁,哪有心情许愿?但如今病情严重,吃药又没用,不知这里有没有特别灵验的神明?我想许下心愿,若能平安康复,一定还愿。”太尉夫人说:“跟您说,这里的北极佑圣真君和清源妙道二郎神特别灵验。您不如设个香案,亲自许下保平安的愿。等病好了,我陪您去庙里还愿。您看怎么样?”韩夫人点头同意。

侍儿拿来香案,韩夫人因身体虚弱无法起身,便在枕上双手合十,祈祷道:“我韩氏早年入宫,未得圣宠,身患疾病,暂居杨府。若蒙神灵庇佑,让我恢复健康,我愿绣两面长幡,再备上礼物,亲自到庙中拜谢。”太尉夫人见状,也点香为韩夫人祷告一番,随后告辞离去。

说来也怪,自从许下心愿后,韩夫人的病情竟渐渐好转。休养一个月后,她彻底恢复了健康。太尉夫人欣喜不已,又摆酒庆贺。席间,她对韩夫人说:“果然是神灵显灵,比吃药管用多了。咱们可不能失信,忘了许下的愿。”韩夫人说:“我怎么会忘呢!我已经在绣长幡了,到时候还得麻烦夫人陪我一起去还愿。”

太尉夫人爽快地应道:“当然要陪你一起去!”当天宴席结束后,韩夫人拿出不少钱财和物资,开始置办还愿的礼品,并绣制四首长幡。老话说得好:“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只要有了钱,世间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置办齐全。没过几天,长幡就绣好了,用竹竿高高挑起,色彩绚丽,远远望去光彩夺目。

韩夫人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备好信香和礼物。一群侍从簇拥着她和太尉夫人,先来到北极佑圣真君庙。庙官得知是杨府的贵客,急忙将她们迎至大殿。庙官宣读了祈愿的疏文,挂上长幡,韩夫人虔诚地叩拜行礼。拜完后,她在左右两廊四处游览。庙官献上茶水,夫人吩咐随从赏赐了一些银两,随后众人上轿返回。当晚无话,暂且不表。

第二天一早,众人又动身前往二郎神庙,却不料引出一段离奇诡异的事情。正所谓“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前钓出是非来”。

闲话少叙。一行人抵达二郎神庙,庙官迎接入内。宣读完疏文、拈香行礼后,太尉夫人走到一旁。韩夫人轻轻用手指挑起金黄色的罗帐幔,定睛朝神像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神像头戴金花幞头,身穿赭色绣袍,腰间系着蓝田玉带,脚上蹬着飞凤乌靴。虽然是用土木塑造的身形,但神态丰神俊雅,明眸皓齿,仿佛只差一口气,就能开口说话。

韩夫人一见,顿时心摇目眩,不自觉地轻声说出一句饱含倾慕的话:“如果我将来前程远大,只希望能嫁个丈夫,像尊神这般模样,那我这辈子也就满足了。”话刚说完,太尉夫人恰好走过来,问道:“夫人,你在这里祷告什么呢?”韩夫人慌忙改口:“我没说什么。”太尉夫人也没有再多追问。众人游玩到傍晚才回家,各自安歇。

回到房中,韩夫人卸下华丽的冠服,散开长发,换上便装,手托香腮,默默出神。她满脑子都是二郎神的模样,越想越痴迷。突然,她想到一个主意,便吩咐侍儿准备好香案,来到花园幽静处,对着天空祷告:“要是我前程远大,能嫁给一个像二郎尊神这样的丈夫,那可比在宫里受千般凄苦、万种愁思强多了!”说着说着,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拜了又祝,祝了又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没想到,还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韩夫人再三祷告完,正要收拾回房,只听见万花深处传来一声巨响,一尊神道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只见这人龙眉凤目,唇红齿白,气质超凡脱俗,容貌惊艳众人,一看就不是凡人,仿佛是从仙境中走出来的仙人。仔细一看,竟然和庙中所塑的二郎神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他手中拿着一张弹弓,又有点像传说中送子的张仙。

韩夫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天神突然降临,不知是祸是福;喜的是这位神道面带笑容,还能开口说话。她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万福礼,轻声说道:“承蒙尊神降临,请到房中,容我好好敬奉。”

二郎神面带笑意,与韩夫人一同走进房间,安稳坐下。韩夫人行完礼后,恭敬地侍立在旁。二郎神开口道:“早些时候承蒙夫人厚礼供奉。今日我偶然在天空中漫步,听到夫人祷告十分虔诚。我知道夫人仙风道骨,本是瑶池盛会中的仙人。只因凡心未净,玉帝才将你暂时贬下凡尘,让你在皇宫内苑体验人间的富贵荣华。等谪贬期限一满,你便会返回仙府,修成非凡正果。”

韩夫人听了,满心欢喜,又拜谢道:“尊神在上,我不愿再入宫。若我真有好前程,能嫁个如尊神这般的良人,与他白头偕老,那也不辜负这美好的时光,哪里还需要什么富贵荣华!”二郎神微笑着说:“这有何难?只担心夫人意志不坚定。若是有缘,哪怕相隔千里也会相逢。”说完,他起身跨上窗台,只听一声响亮,便消失不见了。

韩夫人见他离去,失魂落魄,如痴如醉,和衣躺在床上。这一夜,她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二郎神的身影,心中的思念怎么也按捺不住。她自言自语,一会儿觉得刚才天神降临,四目相对,情意深长;一会儿又懊恼自己怎么没好好留住对方,或许是神明心性高洁,不像凡人一样容易动情,是自己白费心思了。

可她又转念一想:“刚才尊神的风度姿态、言谈举止,和真人没什么两样。难道见了我这般模样,真的一点不动心?还是我当时没把握住机会,才让他走了?想来应该再好好挽留,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能被打动。这次错过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越想越难以释怀,眼巴巴盼着天亮,希望能有新的转机。结果等到天亮,她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临近中午才起床。

这一整天,韩夫人都无精打采,好不容易盼到晚上,她又摆好香案,到花园中像之前一样祷告:“若能再见尊神一面,那真是三生有幸!”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响,昨晚的二郎神又出现在眼前。韩夫人喜出望外,心中的愁绪瞬间消散。她赶忙上前施礼,情难自禁地说:“烦请尊神到房中,我还有心里话想告诉您。”二郎神笑容满面,牵起她的手,一同走进内室。

韩夫人行完礼后,二郎神在正中间坐下,示意她也坐下:“夫人本有仙骨,不必拘礼。”韩夫人便在一旁侧身坐下,随后命侍儿准备酒菜。两人一边饮酒,一边渐渐敞开了心扉。正所谓“春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在这样的氛围下,情感愈发浓烈。

韩夫人真诚地表达心意:“若尊神不嫌弃,希望您能暂时停下天上的行程,与我诉说人间情谊。”二郎神欣然应允。两人相谈甚欢,直至深夜。到了五更时分,二郎神起身叮嘱夫人保重身体,说日后还会再来,随后穿好衣服,拿起弹弓,跨上窗台,一声响后便消失不见。

自那以后,韩夫人认定是神仙降临,死心塌地沉浸在这份幻想中,心中暗自欢喜。为了能继续留在杨府,她明明病情好转,却故意装病,平日里也不怎么展露笑容。可一到晚上,她就精神焕发,喜气洋洋。每当二郎神到来,两人饮酒交谈,相处融洽。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一天,天气转凉,宋徽宗下令给宫中众人分发秋衣。他忽然想起韩夫人,便派内侍带着旨意,赐给韩夫人一袭罗衣、一围玉带,送到杨太尉府上。韩夫人摆好香案,谢过皇恩。内侍说道:“恭喜娘娘身体康复。圣上挂念娘娘,特意赐下罗衣玉带,还问娘娘病是否已经痊愈,让您尽早回宫。”韩夫人招待了使臣,恳求道:“麻烦您帮我向圣上回禀,我这病只好了五分,还得请您帮忙美言,宽限些时日入宫,真是感激不尽。”内侍答应道:“这有什么难的?圣上宫里也不缺娘娘一人。您入宫时就说病还没好全,需要好好调养便是。”韩夫人道谢后,内侍告辞离去。

到了晚上,二郎神前来,对韩夫人说:“可喜圣上对你的恩宠未减,赐下的罗衣玉带,快拿来让我看看。”韩夫人惊讶地问:“尊神怎么知道这件事?”

二郎神自信地说道:“我能坐观天下,洞察四方,这点小事,哪有不知道的道理?”韩夫人听后,立刻把皇帝赏赐的玉带拿出来展示。二郎神又说:“世间的宝物,不该一人独享。我正缺一条围腰玉带,夫人要是愿意相赠,也算是成就一桩善事。”韩夫人毫不犹豫地回应:“我如今与尊神缘分不浅,整个人都托付给您了,这玉带您只管拿去便是。”二郎神道谢后,与韩夫人交谈片刻。待到五更时分,他手持弹弓,拿上玉带,跨上窗台,随着一声响亮,消失得无影无踪。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番隐秘之事,终究还是瞒不住的。

虽说韩夫人与太尉一家住在同一府邸,只是分隔成两院,但毕竟她身份特殊,是宫中之人,所以府里平日里戒备森严,严防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可最近,府里的人常看到西园方向整夜亮着灯火,还隐隐约约传出些细碎的说话声。而且,韩夫人近来精神状态极佳,整日笑容满面,与之前判若两人。太尉心中疑虑渐生,忍不住对夫人说:“你有没有发现韩夫人最近有些不对劲?”

太尉夫人思索片刻后回答:“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府里门禁森严,按理说不会出什么事,所以一直没往深处想。既然你也这么说,倒也好办。今晚就派几个机灵的下人,从屋顶翻过去查看一番,真相自然就清楚了,可别冤枉了人。”太尉点头称是,随即叫来两个细心的仆人,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特别强调:“千万别从正门进去,用摘花的梯子搭在院墙外,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爬到韩夫人的卧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有情况立刻来报。这可不是小事,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

没过两个时辰,两个仆人就回来了。他们确认韩夫人房内的情况后,让太尉屏退左右,这才详细禀报:“我们看到韩夫人房里坐着一个人,两人有说有笑。夫人还一口一个尊神地称呼对方。我们仔细想了想,府里院墙这么高,防范又严密,就算是坏人,也插翅难飞,说不定真的是神仙显灵呢。”

太尉听后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太奇怪了!居然真有这种事?你们可别撒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两人连忙保证:“我们绝不敢说半句假话。”太尉严肃地叮嘱:“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要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两人领命离开。

等他们走后,太尉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夫人,又说:“虽然听着离奇,但毕竟是亲眼所见。明晚我得亲自去探个究竟,看看这‘神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二天晚上,太尉再次叫来昨晚打探消息的两人,吩咐道:“你们一个跟我去,一个留在这里待命,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安排妥当后,太尉带着一个仆人,蹑手蹑脚地来到韩夫人的窗前。他透过窗缝往里一瞧,果然看到房里坐着一个神似二郎神的人,和仆人们描述的一模一样。太尉本想当场拆穿,可又担心自己难以脱身,只好强压怒火,悄悄返回,再次叮嘱两人不要声张。

回到房间,太尉对夫人说:“依我看,多半是韩夫人年轻心性不定,被什么邪神迷惑了,做出这等荒唐事,肯定不是普通人所为,得赶紧请个厉害的法师来降妖除魔。你明天先去和韩夫人透个底,我这就去请法师。”

第二天一早,太尉夫人来到西园,韩夫人热情迎接。两人坐下喝了会儿茶,太尉夫人支开旁人,诚恳地说:“有件事必须和你说清楚。最近每到晚上,就有人听见你房里有说话声,这风声也传到我耳朵里了。这可不是小事,你一定要如实相告,千万别隐瞒。”

韩夫人一听,顿时满脸通红,慌乱地辩解:“我晚上房里根本没人,就是和丫鬟们闲聊解闷,哪有其他人!”太尉夫人见状,便把太尉亲眼所见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韩夫人听完,吓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太尉夫人连忙安慰:“别害怕!太尉已经去请法师了,到时候就知道对方是人是鬼。今晚你尽量稳住,别露出马脚。”说完,太尉夫人便离开了,只留下韩夫人提心吊胆地等待着。

到了晚上,二郎神果然又来了,而且每次来,那把弹弓都不离身。与此同时,太尉已经请来了灵济宫林真人的徒弟王法官,在前厅准备降妖。黄昏时分,有人来报:“神道来了!”王法官披好法衣,手持宝剑,大步流星地走到韩夫人房前,猛地推开门,大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妖邪!竟敢冒犯宫中贵人!吃我一剑!”

二郎神却不慌不忙,淡定回应:“休得无礼!”只见他左手如托泰山般沉稳,右手似抱婴孩般轻巧,拉弓时如满月般圆满,发弹时似流星般迅速。“嗖”的一声,弹子正中王法官的额角,鲜血顿时流了下来,王法官“咚”地一声向后倒下,宝剑也掉落在一旁。众人急忙上前将他扶起,送到前厅休息。而那二郎神则不紧不慢地跨上窗台,随着一声响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夫人见二郎神打退了法官,更加坚信他是真仙下凡,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对二郎神也愈发信任。再说太尉,见王法官不仅没能降伏神道,自己还受了伤,只好赔了些医药费,将他送走。

不甘心的太尉又去请来了五岳观的潘道士。这潘道士擅长五雷天心正法,做事严谨,且足智多谋。一接到太尉的邀请,他立刻赶来。太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潘道士听后说道:“您先派人带我去西园看看,我得瞧瞧那神道的出没之处,才能判断对方到底是人是鬼。”

太尉觉得有理,便安排人带路。潘道士来到韩夫人的卧房,里里外外仔细查看了一番,又请出韩夫人,观察她的气色。随后,他对太尉说:“依我看,韩夫人面相正常,没有被鬼祟缠身的迹象,多半是有人施展妖法作怪。您放心,我自有办法,既不用画符念咒,也无需敲锣打鼓,等那神道再来,我定能将他一举拿下。就怕他察觉到异样,不再露面,那就有些棘手了。”

太尉说:“他要是不再来,倒也省事。法师先在这里休息片刻,咱们再商量商量。”

按理说,那扮作二郎神的人如果识趣些,见好就收,不再露面,既能保住之前的“风光”,也算全身而退,还能换个地方继续行骗。可惜,他被甜头迷了心窍,完全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到了晚上,他竟然又大摇大摆地来了。

韩夫人见他到来,赶忙说道:“昨晚我什么都不懂,冒犯了尊神,幸好您没受伤,可千万别怪罪我。”二郎神得意地说:“我乃上界真仙,只因与夫人有缘,才想度你白日飞升。那些凡夫俗子,就算千军万马,又怎能近我分毫!”韩夫人听后,对他更是崇拜有加,二人相处也愈发亲密。

很快,就有人把消息报告给了太尉。太尉连忙告知潘道士,潘道士低声吩咐一个丫鬟:“你找机会以伺候为名,接近那神道,偷偷把他的弹弓拿走,让他没了倚仗。”丫鬟领命而去。

潘道士则换上轻便的衣物,既不穿法衣,也不拿宝剑,只拿了一根齐眉短棍,让两个随从远远地举着火把照明,还特意叮嘱:“要是怕被他的弹子打中,就先躲起来,我自己去会会他,看看他的弹子能不能伤得了我!”两个随从心里直犯嘀咕,暗暗想着:“就吹牛吧,到时候还不是得挨上一弹。”

这边丫鬟按照吩咐,假装伺候,慢慢靠近二郎神。此时,二郎神正与韩夫人举杯交谈,丝毫没有防备。丫鬟眼疾手快,一把偷走弹弓,悄悄藏到了一边。而那边,随从带着潘道士来到房门前,说了声:“就是这儿!”便迅速躲到一旁,等着看好戏。

潘道士猛地掀开帘子,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那“神道”安然坐在上座。他大喝一声,舞动手中短棍,朝着对方劈头盖脸地打去。二郎神惊觉不妙,急忙去拿随身弹弓,却发现弹弓早已不翼而飞,心中暗叫“中计”!他慌忙后退,想要跨上窗台逃走。说时迟那时快,潘道士一棍扫过去,正打在二郎神的后腿上,同时打落了一件东西。伴随着一声响动,二郎神逃进了花园深处的花丛中消失不见。

潘道士捡起那件掉落的物品,就着灯光仔细查看,原来是一只四缝乌皮皂靴。他拿着靴子去禀报太尉:“依小道看来,这肯定是妖人假扮,和真正的二郎神无关。但现在该怎么抓到他呢?”太尉说道:“有劳法师,您先请回。我这边自有安排,会派人暗中查访。”当下,太尉酬谢了潘道士,将他送走。

这边事情暂且按下不表。太尉乘坐轿子来到蔡太师府中,径直走到书院,把韩夫人房中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太师:“总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非得被那家伙耻笑,传出去也不成体统!”太师宽慰道:“这有何难!马上让开封府的滕大尹拿着这只靴子作为线索,派些眼明手快的公差,务必查出真相,依法严惩。”太尉连忙道谢:“多谢太师指点。”太师让太尉坐下,随即命府上的张干办火速去请开封府滕大尹前来。

滕大尹赶到后,与太师、太尉行过礼,等旁人退下,太师和太尉严肃地说道:“在天子脚下,怎能容得这种人胡作非为!大尹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懈怠。这可不是小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让他跑了。”滕大尹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应道:“这事包在下官身上!”他领了皮靴,告辞回衙,立刻升堂,把当日负责缉捕的使臣王观察叫来。支开左右后,滕大尹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限你三天时间,把在杨府里作怪的人给我抓来。别声张,仔细调查,查到了重重有赏;要是办不好,定不轻饶!”说完,便退了堂。

王观察拿着靴子回到使臣房,召集了一众公差,无奈地叹了口气。此时,他眉头紧锁,心中满是愁绪。在这群人中,有个三都捉事使臣名叫冉名贵,人称冉大,此人极为机灵,帮王观察解决过不少棘手的案子,深受王观察器重。

当天,冉贵见王观察眉头紧皱、满脸愁容,也不打扰,只是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王观察见众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从怀中掏出皮靴,重重地往桌上一丢,抱怨道:“我们做公人的真是命苦!世上竟有这么糊涂的官府。这皮靴又不会说话,却限我三天之内,找出穿着这靴子在杨府捣乱的人。你们说,这不是荒唐吗?”众人轮流拿起皮靴看了一圈,轮到冉贵时,他只是随口说道:“难,难,难!官府真是糊涂。观察,也难怪你烦恼。”

王观察一听,忍不住说道:“冉大,你也只会说难,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那我怎么去回复大尹?你们平日里都在这儿靠办案挣钱,现在却说难,难,难!”众人也纷纷附和:“一般的贼情案子还有些线索可循,既然知道对方是妖人,谁能靠近他?要是能轻易抓到,前日潘道士早就动手了。他也没办法,只打落了一只靴子。我们真是倒霉,碰上这种没头没脑的官司,根本无从下手。”

王观察原本只是有些烦恼,听了这番话,觉得句句在理,心中的烦闷更添了几分。这时,冉贵不慌不忙地说道:“观察别灰心。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只要找到他的破绽,就能查出真相。”说着,他拿起皮靴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众人见状,笑着调侃道:“冉大,又开始了。这靴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是皮染了黑色,用线缝起来,里子是蓝布,再加上楦头撑形,喷点水让它更挺括罢了。”

冉贵也不反驳,借着灯光专注地研究靴子。这是一只四缝靴,针脚十分细密。看到靴尖时,他发现有一条缝的线有些松动,便用小拇指轻轻一拨,两股线断了,靴皮微微翘起。他对着灯光一照,里面是蓝布衬里。仔细一看,蓝布上似乎有一条白纸条,于是伸进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扯出纸条。这一扯不要紧,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冉贵顿时如获至宝。王观察凑上前一看,也顿时喜上眉梢,脸上愁云尽散。众人好奇地围过来,只见纸条上写着:“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铺户任一郎造。”

王观察兴奋地对冉贵说:“今年是宣和四年,看来这靴子做好还不到两年。只要抓住任一郎,这案子就有眉目了。”冉贵却很冷静:“现在先别惊动他。等天亮,派两个人去,就说大尹找他做活计,等他一来就抓住,不怕他不招供。”王观察称赞道:“还是你有办法!”

众人一夜没睡,喝酒守到天亮。天刚蒙蒙亮,就立刻派两人去捉拿任一郎。不到两个时辰,任一郎就被以做活计为由骗到了使臣房。公差们立刻翻了脸,将他五花大绑:“你好大的胆子,干的好事!”任一郎吓了一跳,急忙喊道:“有话好好说!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绑我?”王观察质问:“还装糊涂!这靴子是不是你店里做的?”

任一郎接过靴子,仔细端详后,回答道:“这靴子确实是我做的。不过这里面有个讲究:我家开店,无论是官员定制,还是客人带走的,都有一本登记册,上面清楚记着某年某月某府差人来定制。就连靴子里面也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号和登记册上是一样的。观察要是不信,割开靴子看看纸条就知道了。”

王观察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让人放开任一郎:“一郎别见怪,这是上司的命令,不得已才这样。”说着把纸条递给他看。任一郎看后说:“观察,这事儿好办。别说是一两年前做的,就是四五年前的,登记册我都还留着,派人跟我去取来核对,真假立现。”

王观察立刻又派两人跟着任一郎,一路小跑回家取来了登记册。回到使臣房后,王观察亲自逐条查看,翻到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那一页,上面的字号与纸条上的完全一致。看清内容后,王观察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这靴子竟是蔡太师府中的张干办定制的。

王观察带着任一郎,拿着靴子和登记册,马不停蹄地赶到府衙向滕大尹汇报。这是滕大尹等着的要紧事,他立刻来到公堂。王观察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呈上登记册,又将纸条与大尹对照。滕大尹看后大吃一惊,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看来,任一郎与此事无关,先放他走吧。”任一郎赶忙磕头谢恩。滕大尹又把他叫住叮嘱:“放你可以,但不许对外人说这件事。有人问起,就找借口敷衍过去,千万记好了!”任一郎连连答应,这才满心欢喜地离开。

滕大尹带着王观察、冉贵二人,藏好靴子和登记册,乘轿直奔杨太尉府。正巧太尉退朝回来,门吏通报后,众人到大厅相见。

滕大尹一进太尉府,便觉得大厅不是说话的地方,说道:“这里不方便谈。”太尉心领神会,领着众人来到西边偏僻的小书院。太尉挥手屏退左右侍从,只留下王观察和冉贵二人在书房外等候。待四下无人,大尹便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从韩夫人遇“神道”到查出靴子出自蔡太师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无奈道:“如今该如何处置?下官不敢擅自做主。”

太尉盯着靴子和登记簿,愣了好一会儿,心中暗自思忖:“蔡太师身为朝廷重臣,位极人臣,按理不会做出这种事。但这靴子确实是从他府上流出,想必是太师身边亲近之人,干下了这等荒唐勾当。”两人商量许久,若拿着靴子去太师府当面质问,恐怕会伤及太师颜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将此事压下不管,可这案子闹得不小,不仅请了两次法师,还动用缉捕使臣审问了任一郎,消息早已传开。一旦敷衍了事,日后真相大白,谁也担不起欺君之罪。左思右想,太尉只好先让王观察和冉贵暂且退下,自己也吩咐备轿,将靴子和登记簿小心藏好,与滕大尹一同前往蔡太师府。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相似乎近在咫尺。

到了蔡太师府,太尉和大尹在门口等候通报了许久,才被传唤进书院相见。行礼奉茶后,太师率先开口:“那桩案子可有眉目了?”太尉神色凝重地答道:“贼人已经有了线索,但此事牵扯到太师府上,下官不敢擅自抓人。”太师严肃道:“这等大事,我怎会护短?”太尉却犹豫道:“即便太师不护短,只怕太师府上也要受些惊扰。”太师急切追问:“到底是谁?竟如此棘手!”太尉环顾四周,低声道:“请太师屏退旁人,下官才敢直言。”

太师立刻挥手赶走侍从。太尉打开公文匣,呈上登记簿。太师仔细翻阅后,眉头紧锁。太尉见状,补充道:“此事还望太师定夺,确实与外人无关。”太师连连惊呼:“奇怪!奇怪!”太尉忙赔罪:“这是公务在身,还望太师莫怪。”太师解释道:“不是怪你,只是这靴子的来历实在蹊跷。”太尉指着登记簿:“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是府上张干办定制的。”

太师摇头解释:“靴子虽是张干办定制,但交货后就与他无关了。实不相瞒,我府中衣物靴履都由专人管理,出入都有详细记录,每月还要清点上报。待我查查底册,便知分晓。”随即,太师命人传唤负责管理靴子的养娘。

养娘匆匆赶来,手中拿着登记簿。太师拿起靴子质问:“府中的靴子怎会落到别人手里?立刻查清楚!”养娘逐页翻看,发现这双靴子是去年三月府中自制。没多久,太师的门生杨时,也就是龟山先生,升任附近知县,前来拜别。因杨时衣着朴素,太师便命人取了一袭圆领官服、一条银带、一双京靴和四柄折扇作为送行礼物。登记簿上清楚记录着,这双靴子正是送给杨知县的。太师将记录展示给太尉和大尹,两人见状,慌忙谢罪:“原来是我们误会了,还望太师恕罪!方才多有冒犯,实在是公务所迫。”太师笑道:“这是你们分内之事,职责所在,不必自责。只是杨龟山为何会牵连其中?其中必有隐情。他任职的地方离此不远,我悄悄召他来问个明白。你们先回,切莫声张。”太尉和大尹领命,拜别太师回府。

太师立即派亲信火速传召杨知县。两天后,杨知县匆匆赶到太师府。行礼奉茶后,太师面色严肃:“你身为知县,竟做出这等事,这可是欺天大罪!”随即将事情经过一一质问。杨知县赶忙起身,恭敬禀道:“师相明鉴。去年承蒙师相厚赠,我还未离京,就在客栈中突发眼疾。听人说清源庙的二郎神灵验,便许下心愿,等眼疾痊愈,定去上香还愿。后来病好了,我去庙中烧香,见二郎神衣冠整齐,唯独靴子破旧,便将这双靴子留下供奉。句句属实,我一生光明磊落,既读圣贤书,怎会行不义之事,还望师相明察。”

太师素来知晓杨龟山是有名的大儒,为人正直。听了这番解释,便道:“我也信得过你的为人。此番召你来,只是为了查明真相,好让众人信服。”太师摆酒款待后,送杨知县离去,并再三叮嘱不可泄露此事。

待杨知县走后,太师又召来杨太尉和滕大尹,将事情原委说明白,最后说道:“看来此事与杨知县无关,还得劳烦开封府继续追查。”滕大尹尴尬不已,只好再次领回靴子,回府后唤来王观察,无奈道:“原以为有了线索,如今又成了泡影。你再拿着这靴子,宽限五日,务必抓到真凶!”

王观察领了差事,愁眉苦脸地回到使臣房,对冉贵诉苦:“你说我是不是倒霉透顶?好不容易靠你查出任一郎,结果又绕回原点。本以为官官相护能了结此事,谁知还要接着查!这靴子既然是杨知县供奉给二郎神的,说不定真是神道作祟,这可怎么向大尹交差?”冉贵摇头分析:“观察别灰心。我看既不是任一郎的错,也与蔡太师、杨知县无关。要说二郎神作案,神道怎会做这等事?多半是庙附近的妖人假扮。咱们去庙前庙后打听打听,查到了是功劳,查不到也别气馁。”王观察点头称是,将靴子交给冉贵。

冉贵乔装打扮,挑着一副杂货担,手持一个叫做“惊闺”的响器,一路摇着来到二郎神庙。他放下担子,虔诚地上香,低声祷告:“神明保佑,助我早日抓到真凶,也好还神道一个清白。”拜完后,连求三支签,都是上上大吉。冉贵谢过神明,挑起担子在庙周围转悠,眼睛一刻不停地四处张望。

走着走着,他来到一扇独门前,门旁有扇半开的窗户,门上挂着半新不旧的斑竹帘。这时,屋内传来一声呼唤:“卖货的,过来!”冉贵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年轻妇人。他赶忙应道:“小娘子,叫我有何事?”妇人说道:“你是收杂货的,我这儿有件东西,便宜卖了给孩子买零食。你看用得上不?”冉贵笑道:“小娘子,我这担子叫‘百纳仓’,没有不收的东西。您尽管拿出来瞧瞧。”妇人便唤来小厮,将东西拖了出来。这一拖,竟拖出一只四缝皮靴,与潘道士打落的那只一模一样!冉贵心中狂喜,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单只靴子不值钱,小娘子想要多少?咱们痛快些。”妇人道:“随便给几文买零食就行,你看着给,别太离谱。”冉贵从腰间摸出一贯半钱,递过去道:“就这个价,您愿意就卖,不愿意也不勉强。”妇人犹豫道:“再添点吧。”

冉贵一口咬定:“不能再加了。”说完挑起担子就要走。小厮见状急得哭了起来,妇人只好又把冉贵叫住:“多少再添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冉贵又摸出二十文钱,说道:“罢了罢了,算我吃亏!”他拿过靴子丢进担子,挑起就走,心里却暗自窃喜:“这案子已经有了五分把握!先不能声张,还得仔细查查这妇人的来历,才能找到突破口。”当晚,他把担子寄放在天津桥一个相熟的人家,回到使臣房。王观察询问进展,他只推说还没有消息。

第二天一早,冉贵吃过早饭,到天津桥取回担子,又挑到那妇人门前。却见大门紧锁,妇人不知去向。冉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放下担子,凑到门边张望,只见一位老汉坐在矮凳上,正用稻草搓绳子。冉贵满脸堆笑,上前问道:“老伯,跟您打听个事儿。左边住的那位小娘子,今天去哪儿了?”

老汉停下手中的活儿,上下打量了冉贵一番,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冉贵编了个借口:“我是卖杂货的。昨天用钱换了小娘子一只旧靴子,当时没看仔细,回去发现亏了本,想找她退钱。”老汉听了,劝道:“依我看,你就认倒霉吧!那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她是二郎庙庙官孙神通的相好。这孙神通会妖法,厉害得很!这旧靴子肯定是庙里的神道换下来,孙神通给她换钱买东西吃的。今天那女人回外婆家了。她和庙官好上不是一天两天了,中间有两三个月突然不怎么来往,最近又旧情复燃。你要是找她退钱,她肯定不肯,把她惹急了,跟她相好一说,孙神通用妖术整治你,你可就遭殃了!”冉贵连忙道谢:“原来如此,多谢老伯指点!”

告别老汉后,冉贵挑起担子,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快步回到使臣房。王观察迎上来,问道:“今天有收获了?”冉贵胸有成竹地说:“当然!你把前天那只靴子拿出来。”王观察取出靴子,冉贵将自己换来的靴子一比对,两只靴子一模一样。王观察急切地问:“这靴子从哪儿来的?”冉贵不紧不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我说这事和神道没关系吧,明摆着是孙神通干的好事,错不了!”

王观察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烧了利市纸钱,举杯向冉贵致谢:“现在该怎么抓人?就怕走漏风声,让那家伙跑了。”冉贵早有打算:“这有何难?明天准备好三牲祭品,就说去庙里还愿。到时候庙主肯定会出来迎接,咱们以掷杯为信号,一举拿下他,不费吹灰之力。”王观察点头称是:“这主意好!不过还是得先禀报大尹,再去抓人。”

王观察立刻去禀报滕大尹,大尹听了也很高兴:“这是你们分内的事,一定要小心行事。听说妖人会隐形遁法,你们带上猪血、狗血、大蒜、臭屎这些东西,到时候往他身上一泼,看他还怎么施展妖术。”

王观察领命,备好法物。第二天一早,众人来到二郎庙。王观察暗中派人带着四样法物在远处埋伏,约定等抓到人就前来接应。安排妥当后,王观察和冉贵换上便服,在众人簇拥下进庙,到殿上烧香。庙官孙神通出来迎接。当宣读祈愿疏文读到四五句时,冉贵在一旁斟酒,突然将酒杯往地上一掷,众人一拥而上,将孙神通死死按住。接着,早已准备好的人把猪血、狗血等法物劈头盖脸地泼向孙神通。孙神通就算有通天的本事,被这些东西一浇,也动弹不得。众人押着他,一路棍棒相加,将他带到开封府。

府尹听说抓到了妖人,立刻升堂问案,他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天子脚下兴妖作怪,犯下恶行,还有什么可说的!”起初,孙神通还想抵赖,但在严刑拷打下,知道无法脱身,只得如实招供:“我从小在江湖上学了些妖术,后来在二郎庙出家,花钱谋了个庙官的职位。那天在庙里听到韩夫人祷告,说想嫁个像二郎神一样的丈夫,我一时起了邪念,便假扮成二郎神,做下这些错事,还骗了一条玉带,句句属实。”

府尹命人给孙神通戴上大枷,关进大牢,吩咐狱卒严加看管,等待朝廷旨意发落。随后,府尹将案件整理成卷宗,先向杨太尉禀报。杨太尉与他一起到蔡太师府商议,最后奏明宋徽宗。皇帝下旨:“孙神通行为不轨,按律判处凌迟处死,妻子没收为官奴。追回被骗玉带,尚未流出,仍归内府。韩夫人因心生邪念,永不得再入宫,由杨太尉做主,改嫁平民。”

韩夫人得知判决,既惶恐又庆幸,虽然经历了一场风波,却也因此摆脱了宫中的束缚。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在京城开官店的外地商人,两人约定不离开京城,就此白头偕老,这都是后话了。

开封府将孙神通押到公堂,当众宣读判决,贴上写有罪行的芦席,判了一个“剐”字,押赴闹市行刑示众。行刑当日,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监斩官读完罪状,刽子手手起刀落,恶贯满盈的孙神通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这个故事在京城流传开来,被编入野史,警示后人:为人处世要守规矩、存礼教,莫要行奸作恶,否则必将受到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