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席面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实在不如宫外自在。她在奉宸宫还没站稳脚,若是随着心意回绝,宫人们卸班回下房,随便说上几句,她不敬主母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太子还没登基呢,宫里最顶的是皇上,本来就对她不满意,若是听个一星半点的,还不命人来训诫?她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比较好。
绍桢只得起身。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又折腾这么久,猛地站起来,眼前都有些眩晕。
“去回话,就说我一会儿过去。”
小宫人答应着去了。王嬷嬷出门传轿子,绍桢请孙嬷嬷挑了两个比较稳重的宫女一会儿随行。
领进来的是两个身量差不多的宫人,二十上下,都穿着大红色竖领对襟袄,宝蓝色织金襕裙,头戴黑纱棕帽,上插金银首饰。左边的鹅蛋脸,生得很清秀,自称叫香杏。右边的有些腼腆,叫春妮子。绍桢给春妮子改名成远岫。
远岫立刻谢恩。
不一时轿子过来。侧妃按照品阶能坐两人抬的轿子。幸好有得坐,否则走过去太受罪。
快一刻钟后才到了端敬殿。院子里的宫人们来来往往,还挺热闹。宫人将她引到正殿的东梢间,在外脆生生通传了一句:“张侧妃来了!”随后才请她进去。
屋里更是热闹,摆了两桌席,姐儿们坐了一桌,几个哥儿在地下嘻嘻哈哈打闹,太子妃领着侧妃侍妾们一桌,在奉宸宫见过的三个才人也在席面上。
太子妃两边各坐着一位眼生的妇人,左边的穿着浅紫折枝梅花对襟裸银褙子,头上戴着一对双凤衔碧玺石金翅步摇,人白石蓝,将半边脸都照亮了。右边的穿着宝蓝色织银丝牡丹团花对襟长袄,髻间戴着累珠银凤簪,小指大的明珠流动着晶亮的光泽。不知哪位是孔氏、哪位是吕氏。
四个才人都起身行礼,几个孩子才跟着请安。
绍桢垂着眼朝太子妃屈了屈膝。
太子妃淡淡道:“入席吧。”
坐在她左手边的年青妇人眼眸流转,笑着起身走来,态度亲热地挽住绍桢的手,一面拉她往空出的玫瑰椅上坐,一面笑道:“张妹妹怎么这么晚才过来,难不成是新娘子刚进门,还害羞麽?”
绍桢便也态度自然地笑了笑:“劳姐姐久等,冠服换下来实在太麻烦,才来晚了些。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吕,”妇人笑着回了,又指着太子妃右手边的蓝袄女子,“这是孔姐姐。我们一起住在勖勤宫的。妹妹让我好生羡慕,才进门呢,爷便让你独占了个宫院,真是男人本性,喜新厌旧啊。”
绍桢道:“不过是正好空出来,让我捡漏罢了。日后也还有新人进宫,我算得了什么呢?”
吕侧妃的笑容倒是真诚了些许,眨着眼睛道:“妹妹过谦。”
太子妃神色从容:“张侧妃刚进门,原本该整治桌大席面的,不过皇上和太子爷都不在宫中,咱们也简便行事,就这么用顿膳好了。张侧妃同姐妹们都认过,也不要拘礼。”转头吩咐女官开席。
吕侧妃笑着赞同,和绍桢介绍起菜品,等宫人倒了酒,还要向她祝酒:“我祝妹妹新禧,今日叶姐姐治席,我可是将私藏的好酒都拿出来了。妹妹尝尝这内造酒味道如何?”
绍桢谢过,照着这个把月学的礼仪,掩袖喝了半杯。做官时饮酒的场合也很多,酒香醇厚,而且后劲大,这里的内造酒可能是专门给女眷用的,酒味不重,甜香绵软,风格迥异。
孔侧妃也站起祝酒,面带微笑:“张妹妹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懂得尽管问。勖勤宫和奉宸宫仅有一墙之隔,妹妹常来坐坐吧。”
绍桢同样谢过。
几个才人位分低,而且情分太浅,若是也来敬酒会显得冒失,于是得体又恭敬地同绍桢轻声交谈。
一顿席面尽善尽美地用完,太子妃放下碗勺,其余人也陆续放下。
“近来天儿越发凉了,让侍候哥儿姐儿的养娘嬷嬷都留心添衣裳,午睡也要仔细,别让孩子们着凉了。”太子妃温声嘱咐了几句。
几个妃妾都答应着,知情识趣地要领着孩子们告退,吕侧妃更是再次挽住绍桢的手:“我同妹妹一起回去。”
太子妃垂眸喝了口茶,她身边的嬷嬷笑道:“吕主子要捞个空儿了。咱们娘娘也喜欢张主子,宴前还特意让我们翻出收藏的上好小龙团,正等着这会儿招待。”
吕侧妃有些惊讶:“哟!那可是宋时的茶中极品,我都没尝过几口,妹妹怎么这么会招人喜欢?”
太子妃淡笑道:“你那里还少得了好东西,真要眼馋,我便送几两给你。”
吕侧妃笑着连声说不敢,对绍桢道:“那我改日找妹妹说话。”便带着三皇孙走了。
太子妃起身去了西次间,绍桢心里微微发沉,跟上去。
暖阁临窗摆着一张矮榻,地下几张脚凳,茶几上摆着羡阳砂养的米兰。
太子妃往榻上坐了。
一旁侍候的宫人给绍桢递来一只美人锤,恭敬地笑着:“张主子,咱们娘娘常日管理东宫内务,劳累得很,午后要让人锤锤腿才得松快。张主子刚进宫,服侍主母也是应当应分之事,您意下如何呢?”
这是摆明了要借机折辱她,绍桢轻声道:“恐怕我手艺不周,伤了娘娘玉体。”
“不打紧,”太子妃轻飘飘道,“若服侍得不好,便是经验太少了。让奴才试试你的手艺,再加以指点便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绍桢咬了咬牙,接过小锤。
太子妃穿着家常藕荷色松鹤纹薄绸偏襟褙子,杏子红透纱绣牡丹闪缎长裙,歪靠在榻上小憩,绍桢盯着长裙上那一片栩栩如生、雍容华贵的牡丹轻轻捶打,察觉到满屋下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不看都能知道那些目光中饱含的耻笑和不屑。
她被赶出张家时,都没有今日这般颜面尽失过。
从未体验过的羞辱,让她难堪得像当众挨了一记耳光,心里似有文火煎熬,恨不能立刻逃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