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盲人按摩(一)

    “十大阴将…那是什么?”岑白问。


    厉兑道:“简单来说,就是在月见冥王的时代,有十只能力最出众的鬼被月见封了阴将。其中就有翦聿的主人聿灵芝,还有此刻她座下的三面冥旗,石见穿,分心木和月下红。”


    “那还有六个呢?”


    “剩下六个,其中四个在冥界镇守四方,而今并称四罗刹,东方锦灯笼,西方威灵仙,北方寻骨风,南方木蝴蝶。还有两个……”


    厉兑话音一顿,看向314。


    314默然片刻,才接道:“还有两个是引魂幡,叫莪术和山奈。”


    “已经陨灭了。”


    “聿灵芝之前也是引魂幡,最善识鬼用鬼,冶炼法器,现在我们用的很多法器的原型都是出自她手,翦聿不是她培养得最好的一只鬼,但却是最像她的。”


    厉兑沉声道:“自打翦聿成了冥王后,行事作风上多少有点月见的影子,恐怕心里也暗自跟那个初代冥王较着劲吧。”


    自打书灵消散后,太渊的表情比从前更加肃穆威严,让人不敢接近,只有他腕上那串佛珠总还泛着柔光。


    从通灵界离开,314和岑白就要去人间接着完成任务,而厉兑和太渊便要回到地府。


    分别时,厉兑问道:“离终点不远了吧?”


    岑白愣了愣,答道:“很快了,应该只剩下一两个鬼域了吧。”


    太渊看向314,面容依旧冷峻,“只剩下一个也不要掉以轻心,如果我们在地府迟迟收不到你的信号,也还是会赶过来的。”


    “对,大不了就是和你一样受个雷劫或是雨劫,我才不怕。”厉兑道。


    314神色平静,可岑白知道他心里一定已经感动的要死,只是面上难以表露。


    于是岑白便默默绕至他身后,在他后面狠狠踹了一脚。


    314没有防备地往前一扑,正好被厉兑和太渊各伸出的一只手接住,他顿了顿,顺势将两人抱住。


    厉兑瞬间滞在原地,舌头打结,“你……”


    太渊的瞳孔也睁大了一圈,暂时失声。


    314的反射弧在身上绕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才道:“我知道你们要我保重,同样的,你们也要。”


    厉兑更加震惊地说不出话,314向来是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什么时候会说这样的漂亮话。


    三只鬼各自颅内风暴了半晌,厉兑先开口道:“行了行了,怪肉麻的,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出了?”


    “搞得好像你之后都不回地府了一样。”


    314笑着放开他们,太渊神色也难得柔和了一瞬。


    岑白站到314身边,笑着跟他们招手,“再会了。”


    再一转身,便是人间低垂的夜幕,314坐上考试车,打算先带着岑白把考试车送回去。


    岑白扣上安全带,就见314凑过来盯着她看,“刚刚为什么踹我一脚?”


    岑白装作心虚的样子,趁314放松警惕,顺势捏住他的下颌,亲了亲他的唇角,嘴角噙着尝到甜头的笑意。


    “我只是觉得,有些话应该在分别的说出来,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重逢是什么时候。”


    “拥抱不止在缺乏精气的时候才需要,在分别和重逢的时候也同样需要。”


    314看着岑白的眼睛,忍不住蹭了蹭她的鼻尖。


    “多谢岑大师不吝赐教。”


    岑白哈哈大笑,揽过他的后颈,深深地吻上去,“不客气,应该的。”


    又是一轮日升月落,岑白再次来到考场,她脑子里装着不知道多少次考试的经历坐到驾驶座上。


    前面一切顺利,直到岑白已经可以看到这趟线路的终点时,眼前的道路忽然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岑白下意识眨了眨眼,再睁开时周遭景物已然不同。


    314打开屏蔽器,凝眉道:“到通灵界了。”


    岑白也预感到,与他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蹊跷”两个字。


    眼前的建筑仍然是模糊不清,好像是眼前生了一层翳膜,亦或是两个人突然就近视了几百度,总之连两侧的植被都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伫立在最前端的建筑,大概有快十层楼的样子,颜色深而灰,毫无生气,像个烂尾楼,顶上仿佛还有棵树。


    由于视物不清,所以对周围的声音就会尤其敏感,岑白听到风声不绝于耳,两侧的树木都跟着晃动,可楼顶的那棵树却没有。


    她很快意识到,那不是树。


    那是个人!


    “呦,上面怎么有人哇!”


    “要不要报警啊?”


    逐渐有人群聚过来,岑白和314被团团围住,他们说的话音在耳畔立体环绕。


    在岑白印象里,这里从前有个钢厂,有不少从南方举家迁过来工人,导致这里的人鱼龙混杂,挨家挨户都操着各自的方言,许多年过去仍然保持着独特性,后来厂子也黄了,但这些人却在这扎了根。


    “呀,就是那个女人哦,好不要脸!”


    “听说她啊,还大着肚子就跟别的男人乱搞,还不止一个男人呢,这跟站台有什么区别啦?!”


    “就是仗着长得漂亮喽,真是不要面孔!现在估计是被老公发现啦,现在知道过不下去要跳楼啦,真是活该!”


    岑白觉得这些话像匕首、像刀刃、像利剑、喧嚣着要刺透她的耳膜,接着“砰”地一声,打断了所有飞过来的刀光剑影。


    那道树一般的人影就那样笔直地落下来,被楼下面不知道是车棚还是什么的屋檐接了一下,血花霎时飞溅。


    314先一步被声响吸引,冲了过去,岑白愣了几秒,再想过去,却已经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


    如那些闲言碎语所言,那是个长得极美的女人,万物都模糊不堪,只有那张脸分外清晰,即使冰冷的死亡悄然占据她的身体,那张凝固的面容依旧风华绝代。


    只是那双眼睛,看上去毫无神韵,像是美杜莎的眼睛,被她看一眼就能立即石化。


    汩汩深红的鲜血被她吐出来,宛如开得最艳丽的玫瑰,朝四周蔓延开来。


    直觉告诉314,这个女人一定是域主,就仿佛这女人也猜到了这是来接她的鬼差一样。


    314察觉她有话要说,过去捧住她的头,看见花蕊般的嘴唇颤动,她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攥住314的衣领,攀上他冷冰冰的颈侧,凑近那只陌生的耳朵。


    岑白好不容易从嘈杂的人群中挤出来,看见314走回来,颈侧领口满是鲜血,苍白的脸色也染上殷红的血珠。


    她知道那不是他的血,可还是下意识皱眉,迎上去帮他擦拭。


    警戒线很快在他身后拉起来。


    314的目光有些失焦,许久,岑白才听到他道:“我听到她的遗言了。”


    “她说什么?”


    “她说,想见她的孩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域主这样直白而清晰地说出夙念。


    314话音未落,道路两侧模糊成一团的树叶忽而簌簌而落,仿佛极速掉下来的绿色墙皮,残影像时间般飞逝。


    眼前那栋烂尾楼也在刹那间变成一堆废墟,与鲜血和尸体一齐消逝。


    人群飞快地倒退,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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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白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她转身看见另一个不起眼的门面。


    仍旧是看不清,只依稀分辨得出那是玻璃门,有个背影正在门上贴什么。


    一个女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径直走到那门面前。


    纵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314也能一眼认出,那就是方才坠下楼的女人。


    两人跟上几步,看见女人肚子微微隆起,手里还拿着盲杖,在台阶上敲敲打打。


    “这是……”岑白怔愣着,手上红线缠上来,她听见314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是鬼域中的时间倒流。”


    “域主视力有问题,所以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岑白默认眼前的女人就是域主,说道:“但是…我们能看清她的脸。”


    “说明她的眼睛不是先天就坏了,至少在视力减退之前照过镜子。”


    岑白和314站在不远处,只见那玻璃门前的背影回过身来,脸果真是模糊的。


    只是看轮廓,年纪应该不大,大约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孕妇不能推拿。”声音还有些说不出的木讷。


    女人拽了拽衣服,冷静自若道:“我不是来推拿的,我找你们老板,我要应聘推拿师。”


    老板从里面走出来,是个步伐沉重的男人,身材轮廓高大,即使是糊了一层马赛克,也能感觉得到五官的立体,他先是侧着耳朵过来,听那少年跟他复述了一遍情况,随即道:“我们这不招人,你赶紧回家养身子吧,这都显怀了,还出来折腾什么?”


    女人赶紧拦住他,动作不免有些紧张,双手哆哆嗦嗦地从斜挎布袋里拿出一摞东西。


    “老板、老板,你听我说,我打听过了,这附近的盲人按摩馆就只有你这一家,所以我才过来的。”


    “我是柏舟中医学院针灸推拿专业毕业的,证书什么的我都有的。”


    “呦,还是科班出身。”


    老板只粗略地摸了摸那些证书,有些漫不经心,“你这是眼睛好的时候学的,这看见的时候给人按和看不见了再按,那可是天差地别啊,你现在…是能看见一点?”


    女人说:“我这是黄斑病,得了快五年了,是治不好了,眼睛只会越来越坏,没多久估计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等了半晌,也没听到话音,有些着急道:“老板,我也不瞒你,我男人欠了一屁股饥荒,我要是再不出来讨生活,我恐怕我连肚子里的孩子都生不下来。我求求你,行行好,我穿厚一点的衣服,再吃的胖一点,你放心吧,就算我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赖到你头上,你看这样行不?”


    老板闻言默了一瞬,将证书还到女人手里,“我们不看这个,干我们这行最要紧的是手艺。”


    女人摸索着,攥住老板的手腕,使足了推拿由浅至深的力道,“那、你总要先看看我的手艺再说。”


    老板身形一顿,却还是说:“只是我们这店小,一天也来不上几个客人,实在不想招人。”


    老板已经明晃晃地拒绝了,门口的少年看上去是个健全人,他直愣愣地格挡在两人中间,朝女人道:“你走吧,我们老伴说了,不用你。”


    女人似乎正要挪动步子,却敏锐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立即竖起耳朵。


    听见一阵清晰的女声,“老板,我们要推拿,一次多少钱?”


    岑白走上前,才看清那少年之前在玻璃门前捣鼓些什么,原是在用红胶带往玻璃上粘,再用刀片划出字形,最后一个字已经稍见雏形。


    314将脑袋左右歪了好几下,才看清上面划出来的是什么字。


    盲人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