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袭击

    坦白说,夏荇没觉得这场交易吃亏在哪。


    用一个迟早要解决掉的表面身份,换许竹影接着尽职尽责当牛做马。


    不仅能挡下来他偷偷作妖,甚至还能俩头的零碎活都派给他干。


    简直血赚。


    “许公子倒是不必如何处心积虑当好面首,”夏荇淡淡地偏过头,对上与许竹影的视线,“只要在西南时,帮忙做些事情就够了。”


    袖口的玛瑙珠串系着长长的坠子,水滴形的红玉垂在空中,随着她的走动一摇一摆。


    “等到西南情形稳定下来。”


    夏荇擦过许竹影的右肩,丢下最后一句话:“我们就来聊聊长公主的事情。”


    保证什么漏洞百出的方案都能顺利进行。


    夏荇的身影转入屏风,素色逐渐消失在木雕的镂空之后。


    许竹影站在原位,脑中不断地回味着夏荇方才所作出的承诺。


    这件事居然如此没有难度吗?能叫她不假思索就答应。


    是不是亏了?


    玉兰花树上的月亮被远方飘来的云彻底遮住,孩童哭声隐约响在一片晦暗的小城。


    向东流去的江水卷走渔家还未熄灭的几点星火,芦苇卷起汹涌的浪。


    夜风还在不住地撞着窗户。


    ……


    “那风可着实给我吓了一跳,”喜言拿着比她脸还大的蒲扇,边给药炉送风边与空云抱怨道,“草叶间突然传出这么一阵动静,我还以为是蛇来了!”


    难闻的药味与浓烟一同猛然扩散出来,熏得她咳嗽俩下,双眼红红地看着靠在一边树下的‘长公主’。


    现下是他们赶路的第四月,她家公主本就脆弱的身体到了苗疆的群山高原,一天折腾三回还打不住。


    许竹影提着新从溪边提来的一桶水,搁在夏荇腿边。


    雾月捞出一勺,仔细浸透手上夏荇刚换下来的丝帕。


    “殿下,”她摸摸膝上人滚烫的额头,问道,“好些了吗?再等一刻钟就又要启程了,现在想不想喝药?”


    这地界离主城还有一大段的路,又地形开阔格外容易被南安人盯上,万万不可停留过久。


    贺闲风行军公事公办,集合号到点就吹,一旦落在后面谁也说不好会不会被盯上。


    夏荇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弱弱地“嗯”出个短音,抓着雾月冰凉的手不让她拿开。


    许竹影往下拉了拉头上的斗笠,不去看面前的两人,牙莫名有点发酸。


    喜言瞄到雾月的手势,麻溜地将壶中刚好小半碗的药汤倒出,几个碗来回地倒腾降温。


    那几种草药混在一起的威力实在太过骇人,夏荇远远嗅见,挣扎着从雾月腿上坐起。


    她转而靠在杉木树干上,低头合眼一动不动。


    空云翻箱倒柜找出的几只轻便发饰被光影一晃,碎宝石闪成蝴蝶的形状。


    不想喝不想喝不想喝不想喝……


    夏荇蜷缩得更明显了一些。


    “殿下,”雾月接过喜言手中的药盘,好笑道,“不苦的。”


    许竹影从袖中掏出走时芦娘强行塞的一包干梅脯,也递到夏荇面前。


    看大小,估计里面内容物也所剩无几。


    叫一个不爱吃药的现代人喝中药是否太强人所难了点。


    夏荇扶额,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喉咙里便似乎又有了被腥气与酸苦灌满的感觉。


    更别提还是这么难喝的。


    ''长公主''对着那碗药扭过脸去。


    “放那儿吧,”声音格外得郁闷,“本宫过会儿就喝。”


    先把胃中昨晚喝的消下去再说。


    合抱就得来三四个人都不止的杉木树荫尺幅惊人,微风吹过去,给夏荇迷糊的脑子注入一丝清凉。


    肩头恰好被只胆大的鸟挑中落点,她转回来端起碗,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地开始吞药。


    “说来也是奇怪,”雾月接着忙活那俩块丝帕,随口道,“殿下之前喝药好像没这么大反应的,就江南回来之后是能不碰就不碰。”


    她当时也就是听在春居院前头伺候的姐姐妹妹们提了一嘴,什么殿下小时候明明是个药罐子,喝起来别说现在熬的这点,再来三贴也能面不改色咽下去。


    从她指尖淌下的水珠落入岩石缝中的旺盛苔藓,夏荇喝药的动作一顿,差点没被那口水呛死。


    雾月没想那么多,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可能是落水的缘由吧,话本里不都这么写?鬼门关走了一遭就性情大变,殿下这都还算好的。”


    ‘长公主’喝完汤药,苦得连教训雾月的力气都没有,含着梅干瞪她俩眼。


    “那殿下对驸马爷的态度倒是始终如一。”许竹影玩笑道。


    他泼干净桶中剩下的水,抓着提边的手背爬满凸出的青筋。


    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不及。


    许竹影隔着半个河谷,遥遥冲营帐门口的将领对去视线,颇有示威意义地摇摇手中的器物。


    别看了,再看也不可能叫你来干。


    对面握紧拳头,鼻尖一动,似乎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开始叫人提前去吹集合号。


    这算啥。


    打不赢小白脸就耍赖?


    唯一发现并目睹这场无形对峙的夏荇站起身,隐晦地偷偷瞥了一眼许面首。


    许竹影其实光比身量不输从小习武的贺闲风,若要以高挑而论,也许还能胜之。


    就是脸实在太过于有欺骗性,怎么过分欺负人,第一眼打过去都能让人下意识觉得他才是无辜的那个。


    简直不讲道理。


    她还在出神发呆,许竹影已经抱着长公主繁重的‘排场’,刻意走远几步从夏荇眼前走过。


    如桃花流水的脸骤然贴近,许竹影的眼垂着,隐隐可以瞧见还没消下去的趣味。


    “如果是殿下想看的话,”温柔气息打在夏荇裸露在外的脖颈,“可以将许某叫过来。”


    声音飘忽又饱含笑意。


    “看多久都行。”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话。


    这人之前在书院真的有好好读书吗,怎么这都能发现。


    “走吧,”夏荇撑开方才随便丢在灌木丛中的伞,假装听不懂许竹影在说什么,“时辰差不多了。”


    “没关系的,”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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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影被她快步抛在身后,默默地长叹出一口气,“许某自知也并无几分姿色,若殿下不想看,说一声便可。”


    夏荇:“……”


    要不是知道许竹影的扮深情是为了救他哥。


    雾月听着许竹影那“胡言乱语”,神色都变得不太对劲了起来,耳朵后红得活像抹满整盒玫瑰胭脂。


    四周草木遮天,护送长公主的车马停在波荡不停的光斑中,唢呐尾端的红丝带卷出弧度。


    绿影深处的黑色间闪过鸟类彩羽才有的绚丽颜色。


    喜言爬上车架,坐在车厢里不解地歪头问道:“殿下?不上来吗?”


    明明马上就要出发了啊?


    “不对劲。”夏荇将伞往旁边移了移。


    日光下的衫木林平静如常,只是一股莫名的预感让她停了下来,鬼使神差地朝西南方再望去一眼。


    垂在藤蔓上的小孩浑身涂着古怪的纹路,咧到耳际的嘴里掉了俩颗牙,俩条腿交叠在一起,松松地插住一根比他人还高的棍子。


    冷汗一瞬间就从头顶冒到全身,夏荇全凭本能地向后一抓,意外攥住片溪水打湿的袖子。


    “敌袭!”许竹影率先反应过来,大声朝着贺闲风那部分的营地吼去。


    护在长公主周围的侍卫求稳,率先举起快要生锈的轻盾。


    这大概是夏荇穿越后,封建社会迎头第二次给她的当头一棒。


    藏在密林的异族人嘴中咕哝点听不懂的鬼叫,齐刷刷地从树上冒出来时,密集程度让她联想到之间在科普频道里看到的蝗灾。


    吹集合号的小兵变了调子,搬运一路都没掀开过的战鼓发出节奏密集的鼓声。


    他们大多耳后别着白羽,流淌着山神血液的古铜色拉起自己亲手制作的弓箭。


    一时间,俩方的箭雨合在一起,似乎能将天都遮住。


    贺闲风知晓这些人无法跟大恒的正规军拼补给,羽箭用光便只能暂时撤退,大喝一声下令道:“找掩体!”


    他带来的这群人数量不多,是死一个少一个,要是都折在入城前他也别打仗了。


    夏荇在侍卫和许竹影的护送下进了马车。


    情急之下,许竹影这个唯一一个身份合适的‘面首’只得接过马车里一直备着的盾。


    他“冒犯”地守在车厢最前头,除了为‘长公主’殿下挡一挡可能随时出现的箭矢,还将那点鬼话也听出少许。


    “他们应该是大恒的人,”马车里的四个人全都收敛了呼吸,方便他仔细分辨,“就是和南安的勾搭在一起,见咱们车马人多就想抢劫。”


    毕竟生生世世都生活在密林里的人,哪来的渠道听说这个皇帝那个公主的。


    外头的情况变得更加混乱,羽箭的破空声划过长空,却不是冲着夏荇头顶的马车盖。


    □□落地的重声与女人的火气颇足的骂语结合在一起。


    “殿下,这句杂了大恒官话,好理解一些。”


    动静逐渐变轻,估摸有另一方的势力进场,许竹影放心地松开盾牌。


    他认真翻译:“应该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动姑奶奶要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