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我的阿勒泰3

赛马会上的沙尘暴

赛马会当天清晨,姜雨晴被毡房外的喧闹声吵醒。她揉揉眼睛,看到阿依努尔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往一个木箱里装衣物。

"快起床!"阿依努尔看到她醒了,兴奋地说,"我们要早点出发才能占到好位置!"

姜雨晴迅速爬起来,换上阿依肯的母亲为她准备的节日服装——一件深蓝色绣金线的长袍,配着红色腰带和镶嵌银饰的头巾。这套衣服比平时的劳作服装精致许多,布料柔软,刺绣精美。

"转一圈我看看。"阿依努尔用哈萨克语说。

姜雨晴顺从地转了个圈,阿依努尔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帮她调整头巾的角度:"这样更漂亮。今天会有很多人看你,因为你是唯一参加赛马会的汉族姑娘。"

这句话让姜雨晴的胃部一阵紧缩。她已经习惯了阿依肯一家的存在,但要面对整个部落的目光,还是让她感到不安。

走出毡房,外面的景象让她瞪大了眼睛。整个营地仿佛活了过来,人们穿着鲜艳的节日盛装,忙着将各种物品装上马车。阿依肯和赛力克正在检查马鞍,他们今天也穿着正式的服装——绣花长袍、皮靴和装饰性的腰带,阿依肯还戴了一顶镶嵌银饰的帽子,显得格外英俊挺拔。

"睡得好吗?"阿依肯看到她,走过来问道。他的气色已经恢复了很多,只是偶尔还会轻咳几声。

姜雨晴点点头,突然有些不敢直视他闪亮的装束和深邃的眼睛:"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阿依肯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就跟在我们家一样,做你自己就好。"

他的鼓励让姜雨晴稍微放松了些。她帮忙将最后一些物品装上马车——奶酪、肉干、毯子,还有古丽巴依精心准备的各类食物。

出发时,姜雨晴获得了骑马的许可——这是她练习两周后第一次正式独自骑马出行。雪莲温顺地跟在大队伍后面,让她能够专注于保持平衡而不必担心速度。

草原在晨光中展现出惊人的美丽。野花点缀在绿色的地毯上,远处雪山巍峨,天空湛蓝如洗。队伍中的哈萨克人开始唱歌,悠扬的旋律在旷野中回荡。姜雨晴虽然听不懂歌词,但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喜悦和对草原的热爱。

两小时后,他们到达了赛马会的场地——一片开阔的谷地,周围环绕着低矮的山丘。已经有十几个家族的毡房搭建起来,形成一个小型的临时村落。彩旗在微风中飘扬,孩子们的欢笑声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阿依肯一家选好位置,迅速搭建起临时毡房。姜雨晴帮忙固定绳索、铺设地毯,动作已经比初来时熟练许多。她注意到不时有人向他们的方向投来好奇的目光,尤其是看到她这个汉族女子时,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探究。

"别在意,"阿依肯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他们只是好奇。草原上很少有外人,尤其是参加我们传统活动的汉人。"

正说着,一个身材魁梧、留着浓密胡子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热情地拍打阿依肯的肩膀,用哈萨克语快速交谈着,不时瞥向姜雨晴。

"这是我舅舅巴特尔,"阿依肯向她介绍,"他想知道你是谁。"

姜雨晴学着哈萨克人的礼节,右手抚胸微微鞠躬:"我叫姜雨晴,是阿依肯家的客人。"

巴特尔挑了挑眉,说了几句话,阿依肯翻译道:"他说你哈萨克语发音不错,但语法一塌糊涂。"

姜雨晴忍不住笑了:"请告诉他,我正在努力学习。"

这段小插曲似乎打破了某种隔阂,接下来陆续有亲戚朋友过来打招呼,姜雨晴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有人好奇地询问她的来历,阿依肯简单地解释说她是从远方来的客人,暂时住在他们家。

赛马会的开幕式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前举行。几位部落长老发表了简短的讲话,然后宣布活动开始。第一项是传统的"叼羊"比赛,骑手们要在飞奔的马背上争夺一只羊羔,展现骑术和勇气。

姜雨晴站在围观的人群中,被激烈的比赛所震撼。骑手们呼喝着,马匹奔腾,尘土飞扬。阿依肯也参加了比赛,他骑在那匹黑马上,身手矫健,几次差点抢到羊羔,最终获得第三名。

"阿依肯本来能拿第一的,"阿依努尔在她耳边小声说,"但他的伤还没完全好。"

姜雨晴看着领奖台上阿依肯略显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阵愧疚。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不会淋雨生病,也不会影响比赛表现。

接下来的活动更加丰富多彩——摔跤、射箭、民歌比赛,还有各种手工艺展示。姜雨晴被阿依努尔拉着参加了女子组的挤奶比赛,结果自然是倒数,但她的参与赢得了不少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中午时分,各家摆出食物,开始盛大的野餐。姜雨晴帮忙分发古丽巴依制作的奶酪和肉饼,学着用哈萨克式的热情招呼客人。就在她忙碌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就是那个住在阿依肯家的汉族女人?"

姜雨晴转身,看到三个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穿着不同于阿依肯部落的服饰,表情中带着几分轻蔑。说话的是中间那个高个子,眼睛细长,下巴上有一道疤痕。

"是的,我叫姜雨晴。"她保持着礼貌,但警惕地后退了半步。

"听说你救了阿依肯的命?"疤痕男子凑近一步,"用了什么汉人的妖术吗?"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几个附近的妇女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姜雨晴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但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只是普通的草药知识,没什么神秘的。"

"我们草原上不需要汉人的东西,"男子冷笑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带来了厄运。"

他伸手似乎要抓姜雨晴的手臂,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插入了他们之间。

"贾恩,离她远点。"阿依肯的声音冷得像冰。

姜雨晴从阿依肯背后看到他绷紧的肩膀线条,那是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名叫贾恩的男子撇了撇嘴:"怎么,阿依肯,这个汉人女子是你的财产吗?"

"她是我的客人,"阿依肯一字一句地说,"侮辱她就是侮辱我和我的家族。如果你想挑战,我们可以按传统方式解决。"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低语。贾恩的表情变了变,显然没预料到阿依肯会如此强硬。最终他后退一步,举起双手:"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认真?"说完,他带着同伴悻悻离去。

阿依肯转身面对姜雨晴,眼中的寒意瞬间融化:"你没事吧?"

姜雨晴摇摇头,心跳仍然很快:"谢谢你。那个人是谁?"

"贾恩,来自北边的部落,"阿依肯低声解释,"他们家族和我们有些旧怨。别担心,有我在,他不会再来骚扰你。"

他的保护让姜雨晴感到一阵温暖,但同时也有些不安:"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不是你的错,"阿依肯坚定地说,"贾恩一向喜欢挑衅,尤其是看到弱者时。"

"弱者"这个词刺痛了姜雨晴。在现代社会,她是独立自主的职业女性,从不需要别人保护。但在这里,她的确像个无助的孩子,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需要依赖他人。

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阿依肯补充道:"我不是说你弱小。你在草原上表现出的勇气,比贾恩那种虚张声势强多了。"

姜雨晴抬头看他,发现阿依肯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真诚。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哈萨克男人已经能够读懂她的情绪,这是两周前刚见面时无法想象的。

下午的活动继续进行,姜雨晴努力抛开不愉快的插曲,投入到欢乐的氛围中。她尝试了哈萨克传统乐器"冬不拉",虽然弹得不成调子;参加了编织比赛,结果织出了一团乱麻;还学着跳哈萨克舞蹈,笨拙的舞步引来阵阵善意的笑声。

夕阳西下时,姜雨晴坐在一处小山坡上休息,看着远处嬉戏的孩子们。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牧民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眯着眼睛打量她。

"姑娘,你不是这里的人。"老人用流利的汉语说,这让她大吃一惊。

"您会说汉语?"姜雨晴惊讶地问。

老人笑了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年轻时去过乌鲁木齐,学过一些。"他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她,"但我说你不是这里的人,不只是指民族。"

姜雨晴的心跳加速:"什么意思?"

"你的灵魂...不属于这个时代。"老人的话让她浑身一颤,"我在梦里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带着不同的知识和记忆。"

姜雨晴的呼吸几乎停滞。这是第一个似乎看穿她来历的人。"您...您还知道什么?"

老人神秘地笑了笑:"风会带来远方的消息,也会带走迷路的灵魂。当白桦树叶变黄时,记得去山北的老树下看看。"说完,他站起身,拄着拐杖慢慢离去,留下满腹疑问的姜雨晴。

她正想追上去问个明白,突然感到一阵强风袭来,差点吹飞她的头巾。抬头看天,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黄褐色的云,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模糊的灰线。

"沙尘暴!"有人大喊,"沙尘暴来了!"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人们呼喊着收拾物品,牵住受惊的马匹,孩子们被匆忙召集到一起。姜雨晴跑下山坡,寻找阿依肯一家。

她曾在新闻上看过沙尘暴的报道,但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那道灰线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天空迅速变暗,仿佛黄昏提前降临。

"姜雨晴!这边!"阿依肯的声音从嘈杂中传来。她循声望去,看到他正牵着马向她奔来。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阿依肯抓住她的手,"沙尘暴来得太快,来不及拆毡房了。附近有个山洞可以避难。"

他们匆匆与古丽巴依等人会合,简单收拾了必需品,便骑马向山丘方向奔去。其他家族的人也纷纷撤离,有的向不同方向的避难所跑去。

风越来越大,卷起的沙石开始拍打在脸上,生疼。姜雨晴眯着眼睛,紧跟着阿依肯的马匹。远处的沙尘墙已经近在咫尺,像一头巨兽般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快到了!"阿依肯回头喊道,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

就在这时,姜雨晴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她转头看去,一个小女孩站在不远处,似乎与家人走散了,正无助地哭泣。沙尘暴的前锋已经到达,女孩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有个孩子!"姜雨晴大喊,不等阿依肯回应,她已经调转马头向女孩奔去。

"姜雨晴!回来!"阿依肯的喊声从背后传来,但她已经冲进了逐渐浓密的沙尘中。

能见度迅速降低,姜雨晴下马摸索着前进,用头巾捂住口鼻。女孩的哭声引导她找到了目标——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蜷缩在地上,满脸泪水。

"没事了,我带你走。"姜雨晴抱起女孩,艰难地辨认着方向。但沙尘已经遮蔽了一切,她完全迷失了。

恐惧开始蔓延。呼吸变得困难,沙粒无孔不入,眼睛火辣辣地疼。姜雨晴紧紧抱住女孩,试图用身体为她遮挡风沙,但不知道该如何脱险。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一个模糊的身影穿透沙幕走来。

"姜雨晴!"是阿依肯的声音。

她从未如此欣喜地听到这个声音。"在这里!"她用尽全力喊道。

阿依肯的身影逐渐清晰,他的脸上裹着布,只露出一双焦急的眼睛。看到她们安全,那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跟我来!"他接过女孩,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姜雨晴的手臂,"山洞就在前面!"

他们跌跌撞撞地前行,终于看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古丽巴依和其他人已经在里面了,看到他们进来,立刻迎上来接过小女孩。

"这是谁家的孩子?"古丽巴依问道。

"不知道,她走散了。"姜雨晴咳嗽着说,她的喉咙里全是沙子。

阿依肯递给她一袋水,她感激地漱了漱口,然后检查小女孩的情况。除了惊吓和轻微擦伤,孩子基本没事。

"你太冒险了,"阿依肯低声说,声音里既有责备又有钦佩,"沙尘暴里走失很危险。"

"我不能丢下她,"姜雨晴回答,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怎么确定方向找到我们的?"

阿依肯指了指耳朵:"我听风声。沙尘暴的风在不同地形会有微妙的变化,经验丰富的牧羊人能分辨出来。"他顿了顿,"不过也多亏了你留下的痕迹。"

"痕迹?"

"你的头巾,"阿依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蓝色的布料,"它挂在灌木上,给我指明了方向。"

姜雨晴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巾不知何时丢失了。阿依肯递给她一条备用的,她感激地接过,两人的手指在黑暗中短暂相触,带来一阵微妙的触电感。

洞外,沙尘暴的怒吼达到顶峰,洞内却相对安静。人们点起了几盏油灯,围坐在一起分享食物和水。小女孩很快被她的家人认领——是附近另一个部落的孩子,她的父母感激地向姜雨晴连连道谢。

"你救了那个孩子,"阿依肯轻声说,"就像救我一样。"

姜雨晴摇摇头:"我只是做了任何人都会做的事。"

"不,不是所有人都会冒险救一个陌生人,"阿依肯的目光深邃,"你有特别勇敢的心。"

油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勾勒出坚毅的线条。姜雨晴突然很想伸手触碰他的脸,但克制住了这个冲动。

夜深了,沙尘暴仍在继续,大家决定在洞里过夜。人们三三两两地依偎在一起休息。姜雨晴和阿依肯靠在同一块岩壁上,肩膀几乎相贴。

"小时候,"阿依肯突然低声开口,"我父亲就是在这样的沙尘暴中失踪的。"

姜雨晴转头看他,阿依肯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深邃的琥珀。

"那时我十岁,赛力克才六岁,"他继续道,"父亲出去寻找走散的羊群,再也没回来。三天后,我们找到了他的马,但人...永远找不到了。"

姜雨晴的心揪成一团:"我很抱歉..."

"草原给予我们生命,有时也会夺走生命,"阿依肯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沉重,"这是每个哈萨克孩子都要学习的道理。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必须迅速长大。"

姜雨晴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与阿依肯的经历形成鲜明对比。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他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他肩负着整个家庭的重担,从十岁起就失去了任性的权利。

"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她轻声说,"你把家庭照顾得很好,而且...你救了我两次。"

阿依肯转头看她,两人的脸在黑暗中靠得很近。姜雨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淡淡的奶茶香气。

"也许吧,"他最终只是这样回答,但目光中的温度让姜雨晴的心跳加速。

洞外,沙尘暴的呼啸渐渐减弱,但两人谁都没有移动,就这样肩并肩坐着,在沉默中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直到疲惫将他们带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