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经阁

    泪失控落在他的僧衣,慌忙去寻他的面容,又在看见一刹,慢慢静下来。


    潋滟的眸光纯净而澄澈,她终究什么也没说,指梢微颤着,隔空抚过他额间的戒痕。


    道:“好。”


    “这便来。”


    山径曲折,越往上,便越有怪石嶙峋,殿宇巍峨。


    殿间金芒隐现,层层向上,似护卫般,拱卫着最高之处。


    踏上汉白玉阶前,阿琼仰头,望着这座屹立于高山之巅的殿宇。


    当初山脚下遥望所见,应就是此处。


    世间僧侣朝拜圣地,无数虔诚叩首,皆是对着此处。却无一人,真正得以进入。


    唯有寥寥神秘的传说流传于世。


    有人道此处乃数代佛骨安息之地,昭煌寺环绕而建,受善业庇护方有如今地位。


    有人道此殿中藏尽天下经文,如有幸钻研,渡己渡人,终成佛陀。


    亦有人道,此处是一位景仰圣僧的信徒穷尽毕生所建。


    传说里信徒有男有女,流传最广的是女子,却因其些许红尘痴色,只作野史,鲜有人信。


    阿琼缓缓抬步,踏在阶上。


    此行,背负毕生唯二之愿。


    为成此愿,不惜以身为注,破釜沉舟,付出一切。


    近看,殿形全然不似寻常佛殿,天光之下,金顶琉璃瓦耀目到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晖芒,殿身雄浑,绘尽神佛与山海之兽,雕刻鬼斧神工,栩栩如生。


    难以想象,究竟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在这般险峻之处落下这样的巨物。


    阿琼垂眸,提裙,随僧人步入殿中。


    住持相释,等候已久。


    大殿朝圣,光映佛龛。


    迦蓝菩提自木窗弯入一枝,案边檀香缥缈幽荡,回旋在执盏者灵活的指间。


    相释比手,请她落座。


    阿琼:“不必了,住持有何话,说便是。”


    相释执意,意味深长:“此处,便是相曜亦从未来过。施主便不好奇,他究竟,为何救你吗?”


    ……


    钟声悠扬,霁月清风,入夜的山林格外静谧,密室藏经阁里,阿琼已整整被关了三个时辰。


    【……施主当真聪慧,知晓如何为贫僧那徒弟谋得一线生机,不愧是皇甫氏的后人。】


    从她说出“乞佛”二字质问之时,相曜,便不可能在那一日往生。


    【可惜,终究稚嫩了些。】


    【这些年,贫僧遍寻古今,踏越四海,方让他安然活到了弱冠之年。


    若非没有其它办法,贫僧也不会设阵,兵行险招取他性命。】


    佛子可为天下亡故,可为佛法亡故,唯独,不可因心魔陨灭。


    那阵法,几乎是灭除心魔的最后一个法子,他明知灭人欲除心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如此行动,为的,便是这一句话。


    相曜死在阵法之中,昭煌寺万千僧众见证,佛子为佛法修行而死,亦可道一句,舍己为佛,无上荣光。


    他便也不必整日悬心在此,不择手段,倒是让身边最亲的同门都离了心。


    可惜,终因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功亏一篑。


    然,峰回路转,说不准,她这一身皇甫氏的鲜血,天命箴语的命格,还能有些用处。


    【他既将菩提子给了你,那么皇甫施主,贫僧,便予你一日时光。


    若一日之后,还寻不到破解心魔、使佛子长生之法,那世上,便真的,再无佛子了……】


    淡然悲悯的话语在门外越来越远,口吻如神佛关爱世人,含义,却是彻骨冷然的无情凉薄。


    阿琼在门内,从始至终都未回头,更莫提与旁的被囚禁的人一般,无措地推门拍门,哭着喊着让放她出去。


    甚至,在他话音落下之前,便已抬步向前。


    是鄙夷,更,是恨。


    鄙夷他道貌岸然的行径,恨,他身为相曜的师,却从头到尾,都无一分对弟子应有的无私爱护。


    哪怕,她与他所求,说到头,皆为相曜之生。


    藏经阁位于金殿顶层,上无梁顶,只见层层叠叠透明的琉璃瓦。日光透入,炫目的七彩如九天降世,恍似仙境。


    各类经书典籍浩如烟海,每行几步,便有一座盘旋而上的扶梯专作取书之用。


    立在梯下,将脖颈仰到了底,才能勉强瞧见最上头。


    而这样的木质扶梯,阿琼逛了大半圈下来,瞧见的,少说有双十之数。


    天,渐渐暗了。


    阿琼穿梭在书山经海之中,想尽了所有能想的法子,也未寻得丝毫头绪。


    一日时光,面对浩如烟海的藏书,太短,也太无力。


    力竭之时,她在最高的那处木梯梯顶,扶着扶手,任疲累无力的身子缓缓矮下。


    双手抱膝,紧紧攥起衣衫。


    无论相释多么可恨,可出家人不打诳语,他道有法子,她信。


    与从不知晓相比,她更怕的,是救他的办法就在眼前,她却寻不到。


    藏经阁就在这里,为何,非要让她来,相释有那么多时间,就算一本一本翻,也不至于到今日都一无所获。


    血脉,菩提子……


    阿琼紧握住腕间,心沉沉跳着,拿下来,一下一下,一颗一颗地仔细看。


    指尖紧绷到,不过几下,细白的双手便满是红痕。


    可菩提子她早细看过千百遍,此刻再看,又哪里会发现什么线索。


    阿琼唇瓣几乎被咬出血来,气息急促,直到一刹,骤然崩溃,泪砸在衣衫,双手攥成拳,狠狠锤着自己的脑袋。


    许久,失力地倒下,攥着心口,无声大哭。


    意识模糊时她甚至在想,这会不会就是一场不惜代价的圈套,她坏了相释的事,他便要如此催心,将她折磨至死,满足他扭曲的欲望。


    他将相曜的命放在她手中,她最想他活,他便让他,因她的无能而死。


    就像殷莫,高高在上,她尚什么都不知,他便将对皇甫氏所有的恨,发泄在她身上。


    便,如狸奴将鼠吞吃入腹之前,肆意的玩弄。


    ……


    琉璃瓦顶,明月高悬。


    莹莹月华倾泻无私的柔意,淋漓世间,落于书阁中时,至美至幻,一缕,落在阿琼青紫遍布的掌心。


    手指微动、蜷起,妄图,握住这缕不似人间的光。


    这样低矮的姿势,好像,她抱着阿荼时,天水瓢泼,要她命的黑衣人围成绝境,血入残破的嫁衣,而她,引颈待戮。


    阿琼缓缓撑起身子,向前挪去,直到,指稍触及木梯栏杆之下低矮的雕纹。


    不,不是像,是一模一样。


    当日要杀她的黑衣人,衣摆下若隐若现的暗纹刺绣,与此,分明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蹿天灵,阿琼不自主发起抖来。


    这样的图案,究竟何意,为何,一模一样?


    她踉跄下木梯,过几排高耸的书架,又上木梯……不止木梯,所有的书架,书籍边角的印记,皆是。


    最大的那处,是,尽头的墙壁。


    那已不是刻纹,而是巨大立体的雕像,便如同殿外所绘神佛巨兽,举天一般,支撑起整座殿宇。


    弧度优美润泽,又有仰天之势,雕工繁复昂扬,纹路汇聚栩栩如翎羽,玄妙莫测。


    无法言喻的震撼,让脑海,几乎一片空白。


    阿琼立在墙底,掌心一寸寸抚过,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心中的感受熟悉又陌生,她有些不懂,就像不懂为何面颊拭过又湿,总也不尽。


    .


    窗外,雨淅淅沥沥。


    错乱的感官里,濡湿的印记失禁,缓缓漫过金丝楠千工拔步床,漫过轻柔绮靡的鲛绡锦缎,滴落在象牙白的台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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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绣玄翎纹的腰封落地,银丝蝉帐飘下,裹住婀娜的身躯,光影旖旎,若隐若现。


    帐内,暖香浓郁缭绕,雍华的衮服裙裾皴皱得不成样子,素白纤指失力地攥紧衣襟,颤抖、隐忍,汗湿层衫。


    她却挣扎着要起身,可,每一寸骨节皆空软,仿佛不是她没有力气,而是如崖边踏空,怎么也寻不到支撑之地。


    榻边小几很近很近,却足足半个时辰,才执起案边的墨石。


    镇纸歪斜,她一点一点,改着烫金宣纸上的笔画。


    所有皆凌乱不堪,唯这张纸,端正齐整,恍如新制。


    写完,她来不及回身,只勉力避开案几,便虚脱跌在榻边,衣衫露出的地方,又增一层青紫。


    痉挛如潮,毫不留情在身体里涨落不息,激得嫩肤如血,淋漓的汗一层一层,与眼角的泪一同,几乎要将生命流尽。


    望着帐顶,幻意如迎光飞舞的尘埃,牵起她的手,想让灵魂,短暂地脱离躯壳。


    她清晰地感受着,不挣扎,亦不迎合。


    轻飘如梦,也,确实是梦。


    佛子去后,国师皇甫琼,求而不得的梦。


    眼前,是他念着经文的唇,她轻轻地靠近,很近,却始终没有触碰。


    下颌滴落的泪,穿过了他的身,滴落华服。


    唤着他的名,低头,隔空牵起他的手。


    相曜,就快了。


    穷尽皇甫氏满族之能,制成的药方,就要改好了。


    唇边渐渐绽开笑容,脆弱、倾城。


    不知不觉间,怀抱着虚无的幻想,竟,已度过了,十载光阴。


    那么长,又那么短。


    你等等我,好不好……


    “好。”


    灼热的呼吸压抑着舔上耳郭,她一颤,是幻听吗……


    是与不是,她都不在乎了。


    每一回,每一回她都盼着能见他,能听见他的声音,哪怕只是模糊一瞬,也够她捱过许久的岁月。


    可这么久了……


    孩子般蜷起,薄薄的肩胛骨蝶翼般微颤,骨节分明的大掌由下而上,寸寸抚过,掌住,严丝合缝。


    阿琼……


    颤颤睁开眼,泪如净露,如晴空虹霓,浮起千千万万点碎光。


    相曜。


    唇齿颤着,险不成形。


    面颊轻贴,触感让她的心漫出颤栗的海,潋滟粼粼,狎昵缱绻。


    他好像说了许多许多话,又好像一言未发,肌肤融进心里,淌入魂骨,分不清,是他,还是她。


    细细的喘如溪,淙淙潺潺,绵延至每一处山涧,时而湍急,时而柔缓。


    余光里,他修长的大掌青筋浮起,几近粗暴地碾压过她无力软下去的纤臂,重重扣入颤巍巍的十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经脉鼓动。


    皇甫琼受不住地死死挺起身子,耳边嗡鸣一瞬高昂,如入天穹。


    颈骨仰到极致,一节节撑起薄薄的嫩肤,流畅纤秾里,有种残忍扭曲的美。


    不知多久。


    微黯的光泓划过空无的帐幔,近了,才看见一只香汗泞泞的臂,近乎弯折的柔软身躯,华服淋漓似离魂,和,那双失神的眼。


    气息轻而促,泪打湿了能打湿的一切,感知渐渐回来,皇甫琼艰难地半撑起身子,力竭地喘息许久。


    案几上玄翎纹烫金的宣纸平静祥和,一只还有些发颤的手小心翼翼移开镇纸,近乎虔诚地,捧起薄薄的纸张。


    不稳的步伐穿过殿内昏暗迷离的光影,穿过数道落地罩与琉璃珠帘,打开一道暗门,到了书房。


    纸张款款放在檀木书案上,舔好徽墨的玉笔落下,郑重地,上书三字:


    清碧丹。


    抬首,书案正对之处,巨大恢弘的浮雕静悄悄立在阴影之中。


    与梦境之外,阿琼在昭煌寺山巅金殿亲手抚过的那座,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