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生在乱世,身不由己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正就身中数刀。
最严重的一刀砍在手臂上,森森白骨清晰可见。
离得近的柳痞子提刀相救,离得远的柳羽搭相助。
两人却认准了里正,就是要里正陪葬。
任凭被柳羽用箭射中眉心,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带走里正。
癫狂程度,连其中一人好大颗头颅被柳痞子一刀砍下来了,剩下一人都不管不顾,就逮着里正砍。
眼瞅山匪四当家,就要一刀砍在里正脖颈上。
柳羽瞳孔剧震。
好在,楚敢一的身影及时出现。
一刀砍断四当家双手,一刀见血封了喉。
直到楚廿一收拾了残局,柳羽赶忙扯碎衣衫,上前给里正包扎止血。
里正一条手臂锤在地上,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柳痞子连忙跟剩下两个柳村汉子,带着里正回屋治疗。
柳羽跟楚廿一丝毫不敢走,生怕疯了的山匪折返回来。
留守战场的同时,柳一目光朝血泊中望去。
山匪二当家重伤,三当家四当家身死,还连带着多留下了五具尸体。
而自己这边,里正重伤,不知道救不救得过来。
柳村两个汉子被砍断了脖颈,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
柳羽蹲在两具柳村汉子的尸体前,两眼麻木无神。
整场丈打下来,柳羽用尽了浑身力气。
无论是斗智斗勇,保证了手无寸铁的老人小孩以及妇孺不受伤害。
还是战前的安排。
在柳羽看来,自己这边人数虽少,但有楚廿一这位高手在。
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眼看着都要完美胜利了,却怎么也没想到。
这群山匪为了保护他们的二当家,居然会不顾一切跟自己这边拼命。
“咳咳咳…”
柳羽望着两具尸体。
手捂住胸口,感觉内心一阵绞痛。
“接受不了?”
楚廿一眼神淡漠地站在柳羽身边:
“说实话,你已经做到极致了。”
“这事儿就算是换我来,也未必能做到你这个份上,杀人易,护人难,这是常有的事。”
柳羽眼眶通红。
知道楚廿一是在安慰自己。
但就是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山匪,不都应该是自私自利的亡命徒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愿意舍身救别人?”
一股冷风吹过柳村,楚廿一抬头望去。
太阳出来了。
斟酌许久,楚廿一才开口回应:
“因为,他们是人。”
“生在乱世,无论是为官为民,为兵为匪,世道如此,绝大多数人都没得选,好人坏人,都只是被世道裹挟的沧海一粟而已。”
“就像临县民变,能靠种地吃上饭,哪个为民的又愿意拿起刀上山当匪,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柳羽胸口一震。
感觉就像是被人拿锤子砸了一下似的。
抬头痴痴望着天边升起的日出。
许久之后,神情才逐渐坚定了起来:
“是我幼稚了,从一开始我就该考虑到,山匪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我知道,他们不顾一切攻击里正,是赌我们有人性,赌我们不可能不救人。”
“他们只有这样做,才能保证他们的二当家,能安全从我们手上逃出去。”
楚廿一眉头微皱。
已经能猜想到,柳羽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果然。
柳羽停顿数秒,望着两具尸体幽幽开口:
“如果我再努力点,他们,不会死。”
“荒谬!”楚廿一心生怒意:“柳羽,你这人责任心太重,愚善!”
“身处乱世,时也命也,你既然已经竭尽全力救人,就应当问心无愧!”
“这样下去,你迟早害死自己!”
柳羽轻声一笑。
俯下身,用手帮两名死不瞑目的柳村汉子,闭上了双眸。
起身后扭头看向楚廿一:
“我确实是愚善,天下有多乱我不管,我只想护住我在意的每一个人。”
“只是,如果我这是愚善的话,敬修灵汐两兄妹若因你保护不周而死,你不会愧疚?不会伤悲?”
“还是说,你嘲笑我愚善,其实自己也是个愚善之人呢?”
楚廿一眉头紧锁。
跟柳羽四目相对,针尖对麦芒。
片刻后,楚廿一大笑出声:
“好好好,我没话说了,咱都是愚善之人。”
“哎…都只是在这乱世中,为别人拼命的劳碌汉哟。”
自此以后,两人再没开过口。
楚廿一在村口挖了大坑,把几具山匪的尸体随意填埋。
两具柳村汉子的尸体,柳羽完全不知道怎么跟他们亲人交代。
只敢找了两块白布盖着,等安全后亲属过来认领。
一直守到下午,没见山匪再来攻村时。
柳羽才让柳痞子,把躲藏在地窖中的诸多村民,放了出来。
一群人围在村中心。
一个女人带着小孩,跪在一块白布前,哭得撕心裂肺。
还有个王老婆婆。
死的两名柳村汉子,其中一个叫李二麻的,便是王老婆婆的儿子。
中年得子,丈夫死得早,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小孩拉扯大。
都还没来得及找媒婆给儿子说媳妇,就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老婆婆腿脚不便,村里人给她找了个小板凳。
好让她能坐在儿子的尸体旁。
王老婆婆抹着眼泪,不消片刻就已经红肿了脸颊,迟迟不敢掀开白布认人。
看着她这可怜样,李玉娘跟村里不少重感情的女人,都偷偷跟着抹眼泪。
这场景,对柳羽来说,无疑义是一场酷刑。
只觉得心如刀绞。
站着王老婆婆跟前,手足无措。
犹豫半晌,柳羽才艰难开口:
“王婆婆,是我的错,我没保护好大家。”
王婆婆哭着摇头:
“不,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要不是你,村里人已经死绝了,你千万不要自责,要怪…呜呜呜,只能怪我儿子命不好。”
柳羽拳头紧紧攥在手心。
其实哪怕王婆婆怪他,他内心都会好受点。
偏偏的,失去独子的王婆婆,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柳羽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独自经过里正家时,正好看见柳痞子端着一盆被血染红的清水走出门倒掉。
“里正叔怎么样了?”
柳痞子摇头:
“右手伤口太大,恢复不过来了,得送县城赵大夫,截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