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水声停了

他微微弯着腰,正专注地用花洒冲洗着浴缸里的一件衣服。

那件衣服,是她的。

一件真丝的带着蕾丝花边的睡裙。

嗡——!

龙雨晴的脑子,瞬间炸开,一片空白。

一股热流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张脸,不,是全身的皮肤,都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烧起来。

她猛地扭过身,后背死死贴住冰凉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像是濒死的鱼一样喘息。

心脏失控了。

它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擂鼓一般,要把她的肋骨都给撞断。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那么平静,那么自然地去碰一件……一件那样私密的衣物!

就在她的大脑,即将因为过度的羞耻和混乱,而第二次当机烧毁的瞬间。

身后的水声,停了。

紧接着,是布料被拧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龙雨晴的身体,瞬间绷成了一根钢筋。

她闭上眼睛,睫毛狂颤,像一个等待着铡刀落下的囚犯。

门开了。

陈凡走了出来。

他手里拎着那个空了的大盆。

他停在了她面前,她像一张壁画,死死贴在墙上。

他把手里的盆递到了她的面前。

龙雨晴的大脑,依旧是雪花屏。

她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盆。

然后,她听见他平淡的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下达了新的指令。

“晾起来。”

说完,他绕过她,走回院子,开始收拾那卷被她扔在地上的绿色水管。

龙雨晴抱着那个空盆,在原地罚站了足足半分钟,才终于把这两个字重新组合,输入了宕机的大脑。

晾起来。

她低头,看向卫生间里。

浴缸的边缘上,整整齐齐地搭着一排还在滴水的衣服。

有他的,有陈雪的,也有……她的。

它们被冲洗得很干净,拧得半干,像一排排等待发落的俘虏。

而她,是那个负责处置俘虏的典狱长。

一股难以形容的荒谬感,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挤满了她的胸膛。

她没再多想,抱着盆,冲进了卫生间。

院子里的晾衣绳很简单,两根木桩之间,拉着一根粗铁丝。

旁边的小篮子里,放着一捧五颜六色的塑料夹子。

这对龙雨晴来说,是又一个全新的完全陌生的战场。

她从盆里捞起一件陈雪的粉色小t恤。

学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将衣服搭在铁丝上。

然后,问题来了。

夹子,夹哪儿?

她试着夹住领口,风一吹,衣服的下摆立刻翻卷起来。

她又试着夹住下摆,整件衣服头重脚轻地坠着,上半身皱成一团。

她跟那件小小的t恤,彻底杠上了。

脸憋得通红。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她旁边伸了过来。

那只手拿走了她手里那件皱巴巴的t恤。

然后,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

“唰——!”

手腕一抖,那件衣服就在半空中被一股巧劲瞬间展平。

接着,他将衣服的两个肩膀对齐,稳稳地搭在铁丝上。

拿起两个夹子。

“啪嗒”,“啪嗒”。

精准地夹在了衣服与铁丝结合的最稳固的两个点上。

整套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那件粉色的小t恤,平平整整地挂在那里,没有一丝褶皱。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说话,退后了一步,将战场重新留给了她。

龙雨晴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那件被他“拯救”过的衣服,又看了看盆里剩下的那些“俘虏”。

她终于懂了。

在这个家里,任何一件在她看来无比复杂、充满挑战的事情。

在他那里,都只是一套最简单的最优化的标准流程。

而他,正在用这种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将这些他赖以生存的最底层的逻辑代码,一点一点地刻进她这台华丽却无用的超级计算机里。

她吸了口气,拿起一件自己的白色t恤,开始笨拙地模仿。

抖。

搭。

夹。

虽然依旧歪歪扭扭,但总算挂了上去。

她没有停下,又拿起了下一件。

那是他的黑色家居裤。

很沉。

她用尽力气,才将那条湿透了的沉重裤子甩到铁丝上。

因为惯性,裤腿扫过了她的脸颊。

一股冰凉的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湿意,拂过她的皮肤。

龙雨晴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的心脏,又一次不听话地漏跳了一拍。

院子里收拾水管的声音停了。

她能感觉到,他就在不远处。

那份存在感,平静,却无处不在。

她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手忙脚乱地用夹子将那条让她心慌意乱的裤子胡乱固定住。

当最后一件衣服也挂上晾衣绳时。

龙雨晴看着自己的“杰作”——一排高低不平,歪七扭八的衣服。

她非但没有丝毫的沮丧。

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从心底里喷涌而出。

她转过身。

陈凡已经收拾好了院子,正站在水池边,慢条斯理地洗着手。

阳光透过廊檐,落在他微微低垂的专注的侧脸上,将他分明的轮廓勾勒得柔和而清晰。

龙雨晴就那么站在那排五颜六色的还在滴着水的衣服前,看着他。

看着他的衣服,和她的衣服,并排挂在一起。

被同一阵风吹拂着。

被同一片阳光照耀着。

她那台反复重启,反复宕机的超级计算机,在这一刻,终于停止了所有混乱的警报。

屏幕上,缓缓地浮现出了一行全新的底层的核心指令。

【参数修正完毕。】

【“家”的定义:录入成功。】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灿烂,明媚。

就像此刻,院子里那正好得一塌糊涂的阳光。

她想,或许,就这样宕机,也挺好。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太阳升到了头顶,将湿漉漉的青石板烤出了一层温热的水汽。廊檐下的铁丝上,那排歪七扭八的衣服,正被风轻轻吹拂着,像一排刚刚打完一场糊涂仗,却莫名其妙获得了胜利的疲惫的士兵。

他的,她的,还有陈雪的。

它们挨得很近,衣角偶尔会碰到一起,然后被风分开。

龙雨晴站在那里,看着这幅景象,心里那片刚刚才被各种警报和乱码反复冲刷的废墟上,竟生出了一丝安宁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