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未央殿的铜钟“哐当”撞响,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飘在殿前的青砖上。

刘妧刚把《宗室守法册》合上,指尖还沾着农户联名信的墨痕,就见卫子夫捧着“推恩大成锦册”进来。锦册上的金线在光下流转,晃得人眼晕。

“你看胶东这块。”刘妧指着染坊纹样,金线陷进指腹,“刘寄去年还愁‘扩张缺人手’,现在王伯村三十户在他那儿当染匠,月钱能攒下买头牛。这才是推恩的真意思,不是削谁的权,是让大伙都有活路。”

陈阿娇摸了摸锦册边缘的流苏,穗子上沾着点染坊的红浆,像刚摘的红果:“前儿刘寄他娘来,揣着当年跟淮南王争湿地的地契,说‘那时候为半亩地,差点动了刀’。哪想过现在染坊能养活半个村?她还熔了自己的金钗,添了口新染缸,说‘这缸染出的红,得比当年争的湿地还鲜亮’。”

殿外传来粗声笑,刘寄捧着卷锦缎大步进来。缎面的“大一统纹”里,龙鳞闪着红锦光,凤羽透着木坊的棕。“陛下您摸!俺们‘胶东红’混着淮南的防腐漆,泡在水里三个月不褪色!”

他把锦缎往锦册上比,纹路严丝合缝:“王伯的闺女绣这龙眼睛时,扎破了三次手都不肯歇。我劝她歇会儿,她还说‘给大汉绣的,针脚得扎实,不能偷懒’。”

藩王贡锦殿里,鲁直正用麻绳捆账册,绳结打得紧实,勒得纸页发皱。淮南木坊的炭账册最厚,纸边沾着黑炭,像块沉甸甸的砖。

“公孙大人您掂掂!”他把账册塞过去,手劲大得晃了晃,“这炭供着北方二十个官署过冬,还炼了造犁的钢,抵得十万田赋——比当年为半亩湿地争得脸红脖子粗,实在多了!”

公孙越抱着账册,指腹蹭过“王伯村学堂用炭三十担”的小字,忽然红了眼眶,泪珠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黑:“老夫当宗正三十年,见够了藩王们为‘封地多一尺’拔剑相向。哪见过如今……”

他指着账册上的红手印,印泥还没干透:“这是刘迁的弟弟按的,说‘哥犯了法,俺们木坊得多出炭赎罪’。上个月硬是多烧了五千担,炭窑的匠人熬得眼睛都红了,没敢歇一天。”

桑小娥蹲在账册堆里,数着胶东染坊的外销账,手指点得纸页发颤,像在数自家的谷粒:“王伯的二小子跟着驼队送锦缎,回来带了包胡麻籽,说‘西域人见了这红锦,把最好的种子都换给咱’。现在村里试种的半亩,苗长得比春草还旺。王伯说‘明年能多种三亩,到时候给染坊的人做胡麻饼’。”

官署维新殿的案上,黄月英把各地收成账按“工坊关联度”排开,最上头那本画着个胖娃娃,抱着犁笑,眉眼像王伯的小孙子。

“骆越你看,刘康改良的犁,按你们越人‘破土器’改了弧度。”她把账册推过去,纸页在桌上滑出轻响,“上个月送了百架去,你阿爹来信说‘硬土也能耕出花’。这泥手印是他按的,说‘托推恩的福,山坳里也能种出好粮’,不用再靠打猎过日子。”

骆越摸着账上的犁图,指甲缝里还嵌着山泥,蹭得纸页发灰:“俺阿爹让俺带了袋新收的小米,用刘康的犁种的,比旧犁多收两成。”他把小米往黄月英面前推了推,米粒滚出来,圆滚滚的,“您尝尝,比去年的甜,俺阿娘说‘这是托了朝廷的福’。”

鲁直正往梁上挂铜钟,钟身的纹路里藏着犁铧的弧、染坊的纹,像把揉碎的好日子。“这钟用各工坊的边角料铸的,胶东的钢渣、淮南的铁屑,融在一块儿。”他敲了敲钟,“咚”的一声,震得案上的账册抖了抖,“声儿能传到王伯村,上回试敲,他那小孙子吓得往怀里钻,嘴里还喊‘好听!比年兽叫得顺耳’,后来天天来问,啥时候再敲一次。”

藩王归心坊的泥地上,铺着张牛皮地图,边角被踩得发毛,沾着点草屑。刘寄用朱砂圈染坊分号,红圈越画越密,像撒了把红豆;刘康拿石笔描木坊新址,绿线缠在红圈外,像刚抽的藤。笔尖碰在一块儿,两人都笑了,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你看这路。”刘康用石笔划了道从淮南到胶东的线,笔痕陷进牛皮,深得能藏住蚂蚁,“从俺们木坊运犁架,到胶东染坊配锦套,再送到京兆官署,比当年走封地界碑快三天。”

他往农户聚居的方向偏了偏头,声音放轻:“王伯的侄子赶车送过一趟,说‘路两边的农户见了车,都往车上塞饼子、送水,说谢谢咱送新犁,能多打粮食’。这比争地界舒坦多了。”

刘寄往地图外画了个圈,朱砂滴在地上,像朵刚落的红锦花:“俺们打算往陇西开分坊,王伯说‘那边的羊毛好,能织红锦褥子,暖和’。他闺女要跟去当师傅,说‘教陇西人染锦,比守着家里那点地体面,还能挣工钱’。”

他忽然拍了下大腿,震得石墩晃了晃:“前儿淮南王跟俺喝酒,说‘当年为半亩湿地,咱俩差点打起来’。哪想过现在咱两家工坊能合伙赚银子?他还把自己的玉扳指当了,给俺们添了台新织机。你看这碎片,我捡了几块,打算镶在新织机上,当个念想。”

暮色漫上来时,王翁带着染匠们坐在归心坊的石墩上。石墩被磨得光溜溜的,沾着点染坊的红浆。他们手里的纺锤转得飞快,线穗子越缠越肥,像刚灌浆的麦穗。

“红锦连千里哟,钢犁破万荒……”王翁的嗓子哑得像破锣,却唱得字字清楚,唾沫星子溅在纺锤上,“推恩不用兵哟,百姓福满堂……”

刘寄跟着哼了两句,忽然拍了下大腿,震得石墩又晃了晃:“王翁您这调,比上回藩王们为争地敲的鼓乐好听多了!明儿让石匠把这词刻在‘推恩大成碑’上,让后人都知道,咱大汉的一统,是靠大伙一块儿织出来的,不是靠打仗打出来的。”

王翁停下纺锤,线穗子垂在胸前,晃悠得像个钟摆。他抹了把脸,袖口蹭出黑灰,却笑得皱纹都堆了起来:“俺那死老头子要是能看见,得哭。当年为了躲藩王争地,他带着俺们逃了三回,住过山洞,啃过树皮,就怕被抓去当壮丁。现在倒好,染坊开在家门口,孙子还能去学堂念书,用的是淮南王木坊烧的炭,暖烘烘的,不用再冻手冻脚。”

掌灯时,卫子夫捧着《推恩大成册》进来,册页里夹着片红锦、半块钢屑,还有粒胡麻籽,像藏着个小春天:“刘康的犁坊这个月出了两千架,王伯村领了五十架,说‘用这犁,今年麦收能多打十石,够吃一整年’。”

她指着册上王伯的签名,字歪歪扭扭的,有几处还描了两遍:“你看这‘伯’字,他描了三回才满意,说‘给朝廷回话,得写周正了,不能马虎’。”

刘妧把锦册铺在案上,与《宗室守法册》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