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国际电工委员会(IEC)的难题
国际电工委员会(ieC)总部的会议大楼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
tC2旋转电机技术委员会的紧急会议室,是一间装修风格沉稳、甚至有些古板的房间。厚重的胡桃木长条会议桌,能映出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墙上挂着历任委员会主席的肖像,他们严肃的目光,仿佛在审视着今天在座的每一个人。
会议桌的一侧,早已被来自西门子、ABB、通用电气、法雷奥、东芝等全球工业巨头的代表们占据。他们大多是五十岁上下的白人男性,身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彼此之间用熟稔的德语、法语或英语低声交谈,神态轻松,仿佛是在参加一场寻常的俱乐部聚会。这里是他们的主场,他们制定了过去一百年里这个行业的所有规则。
而在这群人目光的焦点处,会议桌的另一侧,红星集团的代表团则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团队的领队,是红星电机事业部的总工程师,李工。
这位一辈子都扑在电机研发上的华国工程师,穿着一套崭新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但紧握着笔记本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这是他第一次站上如此高级别的国际舞台,周围的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他年轻时只能在教科书和行业期刊上仰望的存在。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名叫皮埃尔·杜邦的法国人。
杜邦先生年近六十,头发花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他是秦奋通过猎头公司,以七位数欧元的年薪重金聘请来的欧洲顶级标准与合规专家,曾在ieC的多个技术委员会担任过顾问。他的任务,就是在这场规则的战争中,为红星充当“导航员”和“翻译官”。
即便有杜邦先生坐镇,他们两个人组成的团队,在这间坐满了行业巨头的会议室里,依然像一群误入旧贵族宴会的闯入者。
西门子的代表,一位名叫克劳斯·施密特的德国人,端着咖啡,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李工和杜邦,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程式化的微笑。
“早上好,杜邦先生,”他用德语说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红星集团一定付出了一个相当可观的价钱。”
杜邦扶了扶眼镜,用同样流利的德语回应:“早上好,施密特先生。为一项能改变行业的技术服务,对我而言,价值远超过金钱。”
简短的交锋,宣告了会议和谐气氛的终结。
上午九点整,委员会主席,一位名叫鲍曼的瑞士工程师准时步入会场。他表情严肃,环视全场后,用沉稳的语调宣布会议开始。
“各位,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讨论一项新技术——轴向磁通电机,或者按照西门子公司的提议,称之为‘盘式电机’——的标准制定问题。这是一项挑战,也是一个机会。现在,我邀请西门子公司的代表,施密特先生,来阐述你们的提案。”
……
克劳斯·施密特优雅地站起身,向主席微微颔首,随即打开了他面前的投影仪。
一份制作精良、图文并茂的ppt出现在大屏幕上,标题是——《盘式旋转电机国际安全与性能测试标准草案v1.0》。
“先生们,”施密特的声音自信而富有磁性,“我们西门子,联合了ABB、法雷奥等多家欧洲同行,经过严谨的讨论和初步的实验验证,共同起草了这份草案。我们的目标,是为这项新兴技术建立一个负责任的、安全的、能够被全球供应链广泛接受的行业标准。”
他一边说,一边分发手中厚达上百页的草案文件。
李工和杜邦也拿到了一份。
李工几乎是立刻就翻到了最核心的测试规程部分,他的眉头瞬间紧紧锁了起来。
施密特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反应,故意放慢了语速,重点介绍着草案中的几个关键条款。
“首先,关于电机的可靠性与耐久性。我们建议,引入ieC60068-2-78标准中最为严苛的测试条件。即,将电机置于温度85摄氏度、相对湿度85%的恒温恒湿箱中,进行长达5000小时的连续无故障运行老化测试。”
杜邦先生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在李工的耳边低声用英语说道:“这是个陷阱。这个测试是为那些安装在热带户外、或重化工环境里的大型传统电机设计的。它们的定子巨大,散热路径长,有足够的物理空间来做绝缘和防护。而你们的轴向磁通电机结构紧凑,散热路径短,这种极端的、与实际应用场景不符的长时间高温高湿测试,会极大地放大你们结构上的劣势。”
李工没有说话,只是用笔在“5000小时”这个数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施密特继续说道:“其次,关于电气安全,特别是绝缘性能。我们认为,应当沿用现有径向磁通电机的耐压测试模型,并重点考察绕组在浸漆固化后的层间绝缘强度。我们有一套成熟的、经过几十年验证的测试方法……”
李工的笔尖再次停下。红星的“天狼星”电机,为了追求极致的功率密度,采用了全新的扁平绕组技术和封装工艺,其绝缘体系和传统的浸漆绕组完全不同。用对方的标准来测,无异于削足适履。
最让李工感到愤怒的是,施密特滔滔不绝地讲了近二十分钟,ppt上展示了各种严苛的、偏门的测试条款,但对于轴向磁通电机最核心、最革命性的优势——例如,远超传统电机的功率重量比、扭矩密度、以及动态响应速度——整个草案中,竟然只字未提!
这已经不是偏见了。
这是一份精心设计的、充满技术陷阱的“毒丸”提案。
它的目的不是为了建立一个公平的标准,而是为了通过制定规则,合法地将一个颠覆性的竞争对手,扼杀在摇篮里。
施密特介绍完毕,自信地坐下,会议室里,西门子和ABB的代表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气氛,对红星而言,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
委员会主席鲍曼先生扶了扶眼镜,目光转向了会议桌的另一端。
“感谢施密特先生的详细介绍。现在,我想听听来自红星集团代表的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李工和杜邦的身上。
杜邦先生正准备开口,用他那圆滑老练的外交辞令来应对。但李工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自己站了起来。
这位来自华国的工程师,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英语口音很重,词汇量也远不如这些在国际场合游刃有余的欧洲精英。但他更知道,技术的问题,最终还是要靠技术来回答。
“mr.Chaira,getle…”
李工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但很清晰。
“i...ihavereadthisdraft.ihavequestios.”
他没有去看施密特,而是直视着主席鲍曼。
“first,the5000hourstest.85degree,85percethuidity.”他举起那份草案,指着那一页,“why?forlicatiosceario?thisotor,ourotor,isforelectricvehicles,forrobotics,fordroes.notforauclearpowerpt'soligpupithejugle.”
他的用词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糙,但意思却一针见血。
“thetestditiotatchtherealworld.thistest...isotsciece.itis...prejudice.”
施密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华国工程师,言辞会如此犀利。
李工没有停下,他翻到下一页。
“sed,theisutiotest.yourthodisforoldotors,forradialfxotors.ourotor,theaxialfxotor,hasatotallydifferetstructure.theheatpathisdifferet.thehotspotsaredifferet.usigyourthodtotestourotor…”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下文。
“it’slike…igthestadardsforahorse-drawcarriagetoasureaoderautoobile.”
石破天惊!
这句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杜邦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深的赞赏。他知道,这句朴素却力道千钧的比喻,比他说一百句专业术语都管用。
李工继续用他那带着口音的英语,一字一句地说道:“youdo'ttestacarbycheckigthequalityofthehayiteats.youtestitsspeed,itsfuelefficiecy,itssafety.thisdraft...itolytalksabouthay.itdoesottiospeedatall.whereispower-to-weightratio?whereistorquedesity?thesearetheostiportatparatersforthisewtechology.Butiyouroe-hudred-pagedraft,”他举起那份文件,轻轻晃了晃,“notasigleword.”
“thisisotastadard.thisisawall.Awallbuilttoblockaewtechologyyoucaotpetewith.”
说完,李工坐了下来。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但他看着施密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退缩。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施密特脸色铁青。他引以为傲的、充满技术辞令的专业提案,被对方用最简单的逻辑,剥得体无完肤。
……
僵局。
彻彻底底的僵局。
ABB的代表试图为施密特辩护,称这些测试是出于“最高等级的安全考量”,但他的话在李工“用马车标准衡量汽车”的比喻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会议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尴尬。
委员会主席鲍曼先生清了清嗓子,他知道,自己必须出来收拾局面了。作为主席,他的首要任务是维持委员会的运转和程序的公正,而不是裁决哪一方的技术更优越。
“先生们,请冷静。”他沉声说道,“很显然,我们对于如何评估这项新技术,存在着根本性的分歧。这在ieC的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当一项颠覆性技术出现时,标准的制定总是伴随着激烈的争论。”
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了一副中立、权威的姿态。
“为了推进工作,也为了保证程序的公平性,我在此提出一个折中方案。”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提议,给予所有相关方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准备期。”
“在这三个月内,由西门子及其合作伙伴,以及红星集团,各自独立准备一份完整的新标准草案。请注意,是完整的草案。”
鲍曼加重了语气:“并且,你们提交的每一条标准、每一个测试方法、每一个参数限值,都必须附上详尽、完整、可供核查的实验数据作为支撑。没有数据支撑的条款,将不被委员会接受。”
“三个月后,tC2技术委员会将再次召开会议,对两份(或多份)提案进行公开评审,然后,我们将以投票的方式,来决定未来标准的基础框架。”
这个方案一出,施密特和ABB的代表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他们原本紧绷的嘴角,出现了一丝松动。
公平吗?
表面上看起来,无比公平。给了双方同等的时间,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但李工和杜邦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看似公平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不公平。
比拼附带完整实验数据的标准草案,这比的是什么?
比的不是一两项技术突破,而是整个公司的研发体系、实验中心的规模、工程师团队的人数、以及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庞大的数据库。
换句话说,这是在比“家底”。
西门子、ABB,这些百年工业巨头,拥有遍布全球的顶级实验室,数以万计的工程师,以及积累了如同海洋般浩瀚的电机测试数据。对他们而言,三个月内拿出一份数据翔实的草案,即便有难度,也完全在能力范围之内。
而红星呢?
他们有天才的设计,有领先的产品,但他们的实验室建成才多久?他们的测试工程师有多少人?他们的数据积累,与这些巨头相比,可能连一个零头都不到。
这是一场大卫与歌利亚的赛跑,而裁判只给了双方同样的时间。
会议结束了。
在收拾文件离开时,李工清晰地听到施密特用德语对身旁的ABB代表轻声说:“三个月,让我们看看那个来自华国的作坊能拿出什么。也许是一份漂亮的ppt演示文稿吧。”
那轻蔑的语气,像一根针,深深刺痛了李工的自尊心。
走出会议大楼,日内瓦的阳光有些刺眼。杜邦拍了拍李工的肩膀,低声说:“别在意他们。比赛才刚刚开始。”
李工没有说话,他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立刻拨通了远在沪市的秦奋的电话。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会议的情况,尤其是鲍曼主席的“公平”提案,向秦奋做了汇报。电话那头,秦奋一直安静地听着。
当李工用沉重的语气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秦总,这是一场硬仗。他们这是要跟我们比拼家底厚度。我们的实验室,我们的数据积累……”
电话那头,传来了秦奋平静而沉稳的声音,那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带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李工,不要担心实验室,也不要担心数据。”
“他们想比家底?很好。”
“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红星的家底,到底有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