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海上来客【4k】（修）
凌晨时分，大运河南侧，靠近入海口的大坝被昏黄路灯照亮。
海风裹挟着零零散散的雨丝轻击地面和那些不知什么人留下的垃圾上，发出细碎而绵长的轻响，像是在低声诉说遥远海面上的灾难一样。
雾霭像是自大坝尽头漆黑一片的海面喷薄而出那样，不知不觉间就笼罩了每一个角落，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惊悚的身影，撕开雾霭突兀的来到身旁，就像是南大街那一则传说中的怪谈一样。
传说中，在浓雾弥漫的深夜，会有带着狰狞鹈鹕面具，身穿黑色风衣的怪人，从雾中悄然出现，掳走深夜没有归家的路人，去往不知藏在何处的深渊。
然而，那名披着黑色露脐皮夹克，手中摇晃着啤酒瓶的红发少女和她身边的猫，却似乎全然不惧雾霭中暗藏的危机一样，背靠着护栏，倚坐在大坝上，眺望着大运河北岸，以及远处在夜色中汹涌的海洋。
与大运河南岸的昏黄、冰冷、破败倾颓、空荡无人……甚至有可能随机出现一具尸体的景象不同，大运河北岸，一片灯火辉煌，甚至还能隐约听见歌声与欢笑声飘来。
同一座城市内，相距不到三百米的两个街区，以大运河为界限，竟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样。
就像是天堂和地狱……薇薇安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如同深邃湖泊一样的碧绿眼瞳，突如其来的一阵黯淡，下一刻浩瑞斯尖细的声音，便扰乱了她的思绪。
“该死！大半夜的不睡觉，开那么亮的灯干嘛？浪费资源，浪费资源啊！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环保？环境就是被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破坏的！”
斜眼看了一下身旁张牙舞爪的大猫，薇薇安翻了翻白眼。”
很难想象，曾经穷凶极恶的恶魔种怪谈，现在竟然会把“环保”挂在嘴边。
不了解浩瑞斯的人听了这种话，说不定会把它当成是天竺教派的传说中描述的类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存在，可薇薇安知道，它在说这些话时，心理活动大概和【亚列尔集团】的股东们进行慈善活动时一样虚伪。^
浩瑞斯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因为权能衰落，被某些怪谈从城北赶了出来，不再拥有豪华的住宅，不再能够左拥右抱的出入避难地大剧场，不再能够呼风唤雨。
那种感觉就跟那些曾经事业有成，因为某些必然会发生的“意外”一朝破产，沦落街头，之后就变成为了看什么都不顺眼，却除了口头上挑刺，什么也做不了的暴躁老哥一样……`
在m国有着类似境遇的家伙，大有人在。.8*6-k.a,n~s-h*u*.′c\o.m¨
“浩瑞斯，你难道还想回城北去吗？”薇薇安突然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的味道，“要我说，你现在在城南不是过得挺好的吗？”_
“呃……”浩瑞斯迟疑了一下，嘟囔道，“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回去，你知道的，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这样啊？”薇薇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下次去【天使玫瑰】剧场的时候，把你带上好了。”~
“真的可以吗？”浩瑞斯眼前微微一亮。
它知道薇薇安总是去城北花园街的【天使玫瑰】剧场，跟那里的老板娘进行交易，但薇薇安总是独自前往，从来不带上它或社区里的任何一个同伴，它没想到今天薇薇安竟然会向它发出同行的邀请，不禁有些激动。.
它倒是对薇薇安跟【天使玫瑰】剧场那位神秘老板娘的交易不感兴趣，它只是去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到底是哪个狗娘养的，现在住在曾经属于它的大房子里。
“当然可以……”薇薇安轻轻地耸了一下肩，“如果你不害怕被那只眼睛发现的话。”_
闻言，浩瑞斯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弱弱地说道，“那，那还是算了吧，我就是说说而已，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去。”
薇薇安提到的那只“眼睛”，属于一位天使，视线几乎覆盖了整个城北，以及城南一半以上的区域。^
虽然它现在权能已经衰落到，再也无法对作恶了，但它从本质上来讲，依旧是恶魔种怪谈，暴露在那只“眼睛”的视线里，就是在找死……
毕竟狩猎一只恶魔种怪谈，哪怕是权能衰落的恶魔种怪谈，能让那些权能对应着传说中某位天使的灵能力者或怪谈引动一次正面的权能共鸣，对实力提升大有裨益。
“哦？终于来了。”
就在浩瑞斯因为那只“眼睛”的事情惴惴不安之际，薇薇安的嘴里突然蹦出了一句奇怪的话来。
闻声，它扭头向薇薇安看去，只见她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从大运河对岸的城北，转移到了漆黑深邃的海面上，原本迷离的醉眼，变得锐利如同鹰隼。
终于来了？什么东西来了？浩瑞斯想着，毛茸茸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正准备询问薇薇安，却发现她已经起了身，纵身一跃数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盈的落在了大坝之下的沙滩上，然后迈步朝海边走去。
驻足在海面与陆地交汇的地方，浑浊的海水鬼鬼祟祟地舔舐着她的鞋尖。
浩瑞斯来到她的身旁，好奇打量了一下她的侧脸，发现她远眺海面的眼眸里蕴着一股莫名的凝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特别的时刻来临那样。_s?j·k~s*a/p,p~.?c*o?m-
这一刻，它突然意识到，薇薇安来到海边或许不是临时起意做出的反常行径，而是又一次受到了那种神奇的能力指引，就好像是她每天早晨去大运河捞尸体时那样……
想到此处，它朝着薇薇安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像是察觉到了浩瑞斯的注视一样，薇薇安短暂地转身，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那副无奈表情仿佛在说，“你懂的，那份神奇的力量，又出现了！”
浩瑞斯，“……”又来了，又装傻！难道她不知道，她的演技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拙劣吗？
————
捞尸人在现如今的自由之城大运河上，是一种愿意从事的人不多，却并不罕见的工作，而绝大多数捞尸人的工作时间都在早晨六点到八点之间。
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时间段，天色还未亮起，白天要工作的人们还在温暖的床榻里，而绝大多数怪谈则结束了狩猎，回到了它们的藏身处……
在这个扭曲怪异与现实交汇的夹缝之中，肆虐了一整晚的罪恶，冷漠地将一个个倒霉鬼抛进大运河里，浑浊污秽的河水将带走有关他们死因的绝大部分痕迹，等待捞尸人们赶在白昼来临之前，将他们捞起。
这份工作的报酬，除去一部分来自于【亚列尔航运】的微薄工资外，还有一笔额外的收入，那就是尸体的随身物品……【亚列尔航运】只会拿走总价值20%东西，作为服务金。
虽然，这种事情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跟抽奖差不多，能获得多少额外收入全靠运气。
但是，为了这笔额外收入，捞尸人们总是会尽早赶去大运河，以便提前挑选那些看起来衣着光鲜的肥羊，或是没有彻底死亡，还可以取出器官转手卖给地下诊所的倒霉鬼。
然而在一众捞尸人当中，薇薇安却是一个十足的异类，她抵达大运河河畔的时间总是倒数，却又总是能有还算不错的收获。
她似乎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那是一种跟死亡有关的能力，靠着那种能力，她能够聆听到死者的声音，然后遵循它们的指引，去到它们的身旁。
不然也没法儿解释，薇薇安为什么每次都能找到一具能让她有不错收获的浮尸。
总不可能是因为奇迹或好运之类的玩意儿吧？
这年头，听说奇迹教团都要解散了……真的还有人相信奇迹？浩瑞斯想。
它一直知道薇薇安很特殊，跟自由之城活跃的其他低等级灵能力者完全不同，今日所见无非是稍微加深了一点它的这种想法而已。
但它不会去问，也不在意薇薇安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它这种早已经权能衰落的怪谈，想要在自由之城生存下去非常不容易，离开薇薇安，它很可能活不过今夜……
少知道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的，就算知道了也没用！
就好像是宠物猫，不会去问主人到底靠什么职业，赚来猫粮和小鱼干那样。
在这方面，浩瑞斯有着充分的自我认知……
片刻后，当浩瑞斯准备去到薇薇安身边，询问她到底感应到了什么的时候，它突然就僵在了那里。
它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浑身毛发像是在预警那样，不受控制地炸了起来。
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曾作为高等级恶魔种怪谈的直觉这样告诉浩瑞斯。
它忐忑地凝视着海面，感觉像是在凝视着一片深渊。
“薇薇安，那是……什么？”浩瑞斯压低了声音询问。
虽然深夜的海面上一片黑暗，但它确信黑暗中藏着某种可怕的存在。
像是没听见浩瑞斯的提问一样，薇薇安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继续凝望着海面，全神贯注，如同被传说中海中女妖，摄走魂魄的水手一样。
几秒钟后，天空中持续飘落了许久的雨丝，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似的，突然就停歇了下来，四周的温度悄然上升，阴冷潮湿的气息一扫而空。
雨停了？竟然还有一丝燥热……就像是在加州的荒漠一样。浩瑞斯腹诽着，紧跟着骤然放大的漆黑瞳孔，便完全占据了它的双眼。
极目远眺，漆黑深邃的海面上，仿佛是有什么可怕的海兽睁开猩红的独眼那样，一团赤光悄然浮现。
伴随着赤光浮现，不祥的灵能波动，以一种无法捕捉，却又难以忽视的姿态降临在了四周。
受到那股灵能波动的扰动，海水“沸腾”了起来，海浪咆哮，仿佛有无数自深渊中探出的触须，在海面下蠕动挥舞，兴风作浪。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由得让人觉得，那是某位沉睡在海底的大怪谈苏醒了过来，正率领着它的眷属们，以征服为名，向着大陆进发。
空气在震颤着，仿佛被波动的琴弦那样，演奏出一段常人无法听见的，灾难的乐章。
那是……权能描述的低语？
这次又是从什么地方逃亡而来的大家伙？浩瑞斯想。
在它跟随着爱尔兰人的舰船抵达这一片大陆后的近两百年时间里，它曾见证过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怪谈，登上这片大陆时的异象。
那是怪谈们出现在某一片地区时，外放的权能之力，与该地区的相性不符，遭到地脉气息的抵触，所引发的“碰撞”。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就跟人体对外来物质产生的排异反应类似，外来物质表现得越活跃，可能对人体带来的伤害可能就越大，排异反应就越发的强烈。
怪谈去往一片陌生的地区时，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自己的权能气息，尽量地隐匿起来，暗中散布有关自身的传说，招揽眷属和信徒，等一段时间过后，地脉气息适应了这一份权能的存在，再使用也不迟。
除非……完全不在乎地脉气息的抵触！
就好像是致命毒素进入人体的时候，排异反应对于保命而言，起不了太大作用一样，因为人家根本就是来要你小命的。
能做到这一点的，至少也得是最顶尖的a级怪谈，甚至是……天灾！
脑海中闪过“天灾”两个字的瞬间，浩瑞斯身子轻轻一颤，冲着薇薇安的背影喊道，“薇薇安，小心一点！那家伙……”
在提醒的话语脱口而出的时候，它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来自奥林匹斯的神灵登陆这片大陆时，天地变色、光芒炽烈，无数骑着天马的虚影仿佛军队出征那样，一齐自海面随巨浪涌来的恐怖景象。
然而，它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薇薇安背对着它摆了摆手，“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薇薇安的语气轻描淡写，从话语间听不出她又一丝一毫的紧张，仿佛她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尊高等级怪谈，而是一具顺着大运河的水流飘来的，死相凄惨的浮尸一样。
“……”浩瑞斯见状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接下来出现在它眼前的画面，却让它愣在了那里。
越来越近了。
当它看清楚了赤红光点的源头后，嘴角抽搐了一下，带着胡须抖动。
那是一块已经难以辨认来源的金属残骸，载着一名衣衫破碎，浑身沾满污渍、挂满海藻的“乘客”破浪而来。
跟海难遇难者一样，完全看不到高等级怪谈的影子。
不是吧？怎么看上去一副要死了的样子？这难道也在薇薇安的意料之中吗？
这次咱们可要发达了……就算是要支付给那些吸血鬼20%的服务金，那能剩下一笔巨额财富！
说不定能离开南城肮脏的老鼠窝，搬到北城去？浩瑞斯想。
完完整整的高等级怪谈固然很危险很可怕，但半死不活的高等级怪谈，就不一样了……只要操作得当，那将是一笔难以想象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