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白鹭归巢,电光藏锋

夜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长江口的风往人衣领里钻。"白鹭号"的汽笛被雾闷得发哑,船底擦过崇明南岸暗滩时,甲板上的水手骂骂咧咧裹紧外套,谁也没注意到船舷边翻上来几道黑影——是青鸟带的接应小组,帽檐压得低低的,鞋底裹着破布,连脚步声都浸在雾里。

青鸟摸到底舱暗格时,掌心沁出薄汗。

三天前顾承砚在劝工场说"活茧会裂",他当时没懂,此刻盯着暗格里那枚裂开丝绵的银翅白鹭标本,突然明白——丝绵吸了江雾潮气,自然绽开,像蚕茧破壳。

他戴上棉手套,指尖轻轻托住标本腹部,金属支架发出极轻的"咔嗒",微缩胶片滑进掌心。

"走。"他低喝一声,小组人立刻隐入雾中。

等水手发现底舱锁有撬动痕迹时,他们早坐着舢板划进了芦苇荡,标本稳妥搁在顾宅密室的檀木案上。

顾承砚盯着案上的白鹭,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三天前在劝工场顶楼,苏若雪把雪纹茧碎片拢在他手心时,指尖还沾着蚕房的桑叶香。

此刻标本腹内的胶片被温水软化,他用镊子夹起,借煤油灯投影在白墙上——纵横交错的线路图像张网,七座无线电站的位置亮得刺眼。

"这里。"他突然倾身,指尖点在第三座和第五座之间的细线上,"共用支线。"投影里那根线细得像雪纹茧抽出的丝,却串着三个枢纽站。

他摸出钢笔,在图侧批注:"电如血脉,断其一寸,瘫其全身。"墨迹未干,密室门被敲响。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裹着墨香飘进来,她手里攥着叠电报单,袖口还沾着算盘珠的铜锈味,"法租界公用事业局这个月给东洋织造增了用电额度。"她把单子摊开,红笔圈出"战备生产优先保障"八个字,"我比对了供电图,他们增配的线路,正是这三个枢纽站的负载通道。"

顾承砚的手指在图上划过那根细线,突然笑了:"若雪,你这是要借洋人的手清道夫。"苏若雪把拟好的《异常用电稽查建议》推过去,纸角还带着她惯用的茉莉香墨:"洋人最怕租界电网被外力操控,工商稽查处的人,最信数据。"她指尖点了点电报单上的用电量增幅,"上个月东洋织造的纱锭数只增两成,用电量却涨了五成——这账,他们算不清?"

密室里的煤油灯跳了跳,顾承砚把建议信折成方方正正的角,收进铜匣。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他转头对候在门口的青鸟道:"联系盐帮老舵,调两个'电杆猴'来。"青鸟点头:"已经派船去苏北了,明早能到。"

"别急着动手。"顾承砚抽出张南市变电站的结构图,用红笔标了三个圈,"让他们先混进检修队,连记三天换班表,拍门锁型号。"他指节敲了敲图上的"换班室","变电站的巡更钟慢三分钟,值班员总比表早十分钟离岗——"他目光突然冷下来,"松本那老狐狸,最会玩'自然故障'的戏码,我们要比他更真。"

青鸟领命退下时,窗外的雾散了些,月光漏进来照在供电图上。

苏若雪整理着电报单,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汽车鸣笛——是工商稽查处的别克车,车灯扫过院墙上的"顾氏绸庄"牌匾,在地上投下一片晃动的光。

与此同时,黄浦江另一头,松本株式会社的顶楼办公室里,松本正雄捏着份电报,指节捏得发白。

电报是崇明暗滩的眼线发来的:"白鹭号底舱暗格被撬,标本失踪。"他望向窗外的灯火,嘴角扯出冷笑:"顾承砚,你以为拿到线路图就能断我命脉?"他按下桌下的暗铃,"去查公用事业局最近的稽查动向——"话音未落,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在深夜里格外尖锐。

黄浦江的夜雾还未散尽,松本正雄办公室的电话已响得刺耳。

他攥着听筒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听着那头技术官的汇报:"三座无线电站同时断讯,检修队查了线路——说是民用过载跳闸,公用局的维修记录写着昨夜有雷雨。"

"雷雨?"松本喉间滚出冷笑,指节重重叩在供电图上,"昨夜租界连星子都没见着!"他猛地扯断领结,西装下摆扫落案头的青瓷茶盏,碎片在地上溅开暗黄水渍。

窗外传来报童的吆喝:"看《申报》嘞!

顾承砚新文章说电网安危——"他抄起报纸的手突然顿住,头版标题刺得眼睛发疼:《论工业血脉之安危》。

同一时刻,顾家密室的煤油灯结了灯花。

顾承砚放下毛笔,墨迹在"灯亮处未必有光"的尾注上洇开小片晕染。

苏若雪捧着新到的《实业周刊》,指尖抚过他的署名,算盘珠在袖中撞出细碎声响:"今早报童在弄堂口喊,法租界的洋行经理围在报摊前看。"她翻开第二版,用红笔圈出"欧美城市因电力垄断致通讯瘫痪"的案例,"我让人往工部局信箱塞了十份,公用事业局的秘书今早来问,说局长把报纸压在镇纸下看了三遍。"

顾承砚将毛笔搁进瓷笔洗,水声清冽:"松本要的是战时供电特权,洋人要的是租界掌控权。"他屈指敲了敲报纸,"我不过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让洋人明白,给东洋织造增额度,是在自己脖子上套绳。"

第七日深夜,吴淞口变电站的探照灯在围墙上划出银白弧光。

两个黑影像壁虎般贴着电线杆往上攀,胶鞋底的防滑纹咬进水泥杆缝。

为首的"电杆猴"阿九摸出腰间的绝缘钳,钳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顾承砚找德商定制的,钳身裹着顾氏绸庄的雪纺,既绝缘又轻便。

"合闸器在第三个瓷瓶后。"阿九的声音混着风钻进耳麦,脚扣在杆上卡出"咔"的轻响。

他的徒弟阿四举着望远镜,镜筒里变电站换班室的挂钟正指向十一点五十分——比顾承砚标注的"巡更钟慢三分钟"分毫不差。

"动手。"阿九的钳口精准咬住熔断片,手腕轻转。

金属断裂声比秋虫振翅还轻,他借着杆身弧度滑下,落地时脚边的野菊被带得歪了歪。

整个过程不过两分十七秒,等换班的巡丁叼着烟晃出来时,只看见电线杆在风里摇晃,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次日凌晨,松本株式会社的无线电室炸了锅。

报务员抱着耳机直跺脚:"1800千周的备用台也乱了!

刚才收到段杂音,像...像蚕吃桑叶似的。"松本扯过耳机贴在耳边,电流杂音里果然混着细碎的"沙沙"声,像极了顾氏绸庄蚕房里,万千蚕宝宝啃食桑叶的动静。

"查!"他掀翻椅子,"查所有监听记录!"

此时顾宅密室里,青鸟正将一张染了茶渍的纸条推到顾承砚面前。

纸条上是线人用密语写的:"武官处启用1800,杂音异常。"顾承砚翻开一本旧账册,纸页间滑落张泛黄的监听记录——那是三年前,他还是"纨绔少东家"时,借着收丝的由头,从码头工人那里换得的伪满特务频段清单。

"1800千周。"他指尖划过清单上的批注,"伪满特务网的备用频段,平时只用来传密信。"苏若雪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所以他们现在用这个,是怕我们监听主频段?"

"但他们没想到,"顾承砚抓起钢笔在纸上疾书,"备用频段的杂音频率,和顾氏蚕房的蚕鸣共振。"他写下"蚕音逆频"四个字,墨迹在"逆"字上顿了顿,"我们用蚕鸣当掩护,反向监听他们的密电。"

青鸟接过写满频段的清单,指腹擦过"夜半三更,听茧"的备注,突然笑了:"顾先生这是要拿蚕宝宝当探子。"

苏州河畔的"听风楼"里,说书人老周的醒木"啪"地拍下:"那岳武穆直捣黄龙——"他的折扇"刷"地展开,扇面是《精忠报国》的彩绘。

台下茶客正听得入神,没人注意他趁倒茶时,用舌尖舔湿扇骨背面——茶水洇开,显出一行小字:"1800,夜半三更,听茧。"

顾承砚合上账册时,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他抬头对青鸟道:"去请若雪来密室。"又补了句,"带两盏新煤油灯——明晚要商量的,是张更大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