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潜伏期新鲜未到期

第70章 双重打压 再也不喝柠檬红茶。

第70章双重打压再也不喝柠檬红茶。

何阿姨打电话来,说要感谢汤倪。

两个多月前,何阿姨的丈夫带着他们17岁的儿子佑佑远赴法国参加国际围棋比赛。

为了能让父子俩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正常生活,何阿姨特意拜托曾在法国留学的汤倪,让她在日常起居各方面费心照应一下。

汤倪在法国居住多年,人脉自是不必说。

加上难得何阿姨主动有所求,她自然也是能帮则帮。

因此,从何阿姨家那爷俩踏入法国那一刻起,汤倪便动用自己的关系圈儿事无巨细地远程操控去照顾两人。

小到接机送机、吃穿用度,大到出行住宿甚至包括给佑佑聘请围棋家教,汤倪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无一不应。

佑佑比赛结束后,汤倪又派人带父子二人在欧洲游了大半圈。

之后两人回国,抵达佘城的航班就在今天。

父子二人上飞机前提出,一定要对汤倪进行一番正式的答谢宴。

于是也就有了何阿姨的那通电话。

夜幕倒灌,云山绵绵密密地漫卷似落潮,劫走冰透如瓷的弯月牙儿。

盏灯荧幽弥蒙,虚化升温拉罩起松涛的葳蕤阴影,零星再成片。

熠璨辉光敷在花岗碎石融鹅卵的小路上,仿若人造的梦幻黄昏,晃荡出万户千家里的烟火浓情味儿,乘风飘拂,迤渐唤醒整个「光河南苑」。

何阿姨家住621栋,精致的三层独栋小洋楼。

在佘城这种房地产业遍地开花的地方,「光河南苑」绝不是地理位置与软硬设施俱佳的住地首选。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姑且算得上雅致安静——

与何阿姨这人的习性正相符衬。

此前虽在麻将桌上多有交集,但应邀来到何阿姨家中拜访还是数年里的第一回。

不自觉扣紧手提包的皮革拎带,迫使指骨泛上些许青白。第一回嘛,难免会紧张。

近乎按动门铃的同时,门内传来何阿姨微微高扬的声线。

音调挑起,优雅而婉转,辨得出年轻时,也曾是一只嗓音甜美的云雀。

“老张啊,微信说刚下飞机,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到家啦,今天路上不堵啊?”

当她的声音渐渐飘近,她言语的内容,她欢欣的姿态,都让忐忑无措在汤倪的心里愈发落下重锤。

每一个字词都变得深涩。

里头人的欣喜雀跃,不断向伫立在门外的汤倪逼近:

“肯定饿坏了吧,我做了你跟佑佑最爱吃的糖醋——”

尚未落定的话音,在门锁扭转开启的那一瞬被截断。

门内人惊惶,门外人慌张。强作镇定对望一眼过后,话锋转而折为

客套的寒暄:

“原来是汤倪来了啊……瞧我老糊涂了哈哈,别介意。”

十月底的佘城早已披上寒衣。

背后的晚风里捎携着浅微的幽凉,室内却暖意绵融恍若人间夏。

汤倪被这般冷热温差夹在其中,不能进退。

离家许久的丈夫孩子今日归家,身为贤妻良母的女人满心满眼只有他们,汤倪当然没有资格介意。

没什么介意。

只是在被主人迎进门时,她不由自主顾虑起应该在门内脱鞋,还是门外比较合适;又后知后觉两手空空没带礼物,是否有失登门的礼数。

终究是多了几分无所适从。

“随便坐呀,像在自己家一样。”

何阿姨随意在围裙上擦擦手,待客的礼貌用语宣之于口,方才若有所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但话已出口。

出口的话语又让屋内二人都怔愣了半瞬。

“好。”并拢双腿端坐,汤倪自然接答。

随后各自收拢视线,移开视线,大家相安无事。

转身进了厨房后,以朴素玻璃杯盛出浅褐色茶汤,何阿姨将饮料端到汤倪面前。

中年女子微然笑道:“柠檬红茶多加蜜,家里最常备的就是这个了。”

一直垂眸的汤倪终于擡头。

掀起的眸眼泛绕波漪,像春水浸润着潮霭雾气,盈盈氤氲的,是细碎的、秘而不宣的、将要透露端倪的怀念。

指尖捏握住冰凉杯壁,她感到手心温度暖热。

心的温度亦是暖热。

原来她还记得啊。

在她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在从前她初为人母的时候。

她的孩子有什么喜好、口味,原来她一直都有保持纪念啊。

已至中年的何阿姨脸上没能耐得住风霜。

风霜的痕迹为她添上慈蔼,她就那样微笑着,温柔又和善地,望向眼前年轻的女孩儿。

然后再启齿,是何阿姨最深刻的回忆:

“佑佑随我,都爱这口甜的柠檬红茶,他爸却老说坏了茶水的原味儿,每次都自己另泡一壶。”

呼吸猝然有一秒种停滞。

一秒钟里,汤倪的眼神却变换了万次。

她仔细凝视着何阿姨。

眸底伏藏着名为“思念”的水波,骤然冻结至干涸,寸寸褪色。从惊愕,到存疑,到克制,到失落。

逐渐涣散,逐渐失焦。

耳边的话语远远近近,她还是听不明白。

她还是不想听明白。

“这次还要多亏了你,佑佑在法国的围棋比赛上得了奖,虽说也不是什么大奖,但做家长的已经很骄傲了。”

当玻璃杯结满水雾,将手掌徐徐湿濡,汤倪才恍然发觉掌心余温已被冰水渡冷。

心又何尝不是。

“佑佑成绩不是很好,只能说中等偏上,我跟他爸为了他升学的事情都愁坏了,不然也不会让他折腾老远去参加比赛。”

汤倪撩起眉睫,默不作声地茫然环顾。

客厅的墙壁上、电视柜、茶几、窗台……所有能摆能挂的地方,放置着各种三口之家的写真合照,笑容绚烂,幸福洋溢。

照片里,佑佑永远被保护在中间位置。

从幼弱男婴长到正茂少年,他的父母一刻都不曾缺席过,清楚分明。

“汤倪,你是大姐,升学这方面你是过来人,你说有没有什么途径能帮……”

徒然“铛”地一声。

妇女喋喋不休的后话,被对方落杯的轻叩声打断,重而有力,决然得彻底。

“够了。”

汤倪收紧湿漉漉的右手,指节蜷攥得发白,“已经可以了。”

细长指尖用力刺穿柔腻肌肤,扎入皮肉之下,掌心处的娇嫩不堪重负,旋即殷红的黏稠微微洇涌,染玷了她的指甲。

“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她眼尾有血丝覆缠,声音涩哑得不成样子。

何阿姨竟在那一刻不敢吭声。

然后听到女孩儿喊她:“妈妈。”

她们之间太久没有出现过的称呼,让本就疏离的两人更加陌生。

分明促膝并坐,我们却天各一方。

汤倪站起身,慢慢擡眼逼视着她,逼问她:

“能想象吗,有一天我与亲生母亲同在一个屋檐下,竟然只能以客人的身份自居。”

妇女的面容不出意外慌愣了。

她呆呆地望着这个从小让人省心的孩子,看着她此刻与往日牌桌相见时完全割裂的气场。

听着她,声色淡然到绝望地,道出种种从未袒露的伤心话。

“你为佑佑赢得围棋比赛而骄傲,担心他考不上大学,担心他在法国的两个月会不适应,你担心他所有的一切,却从不肯施舍给我一丝一毫的关怀。”

“佑佑是个好孩子,他没有任何错,可我真的嫉妒他,妈妈。”

直视着母亲一言不发地沉默,汤倪的眼底愈发充血,话音走调:

“他十七年来拥有你全部的爱,是因为我在七岁那年彻底失去了你的垂青。”

“你从来不会关心我的学习成绩,不知道我也在国际芭蕾舞比赛上拿过奖杯,不明白我孤身出国吃过多少亏,更不会懂我这些年独自奋战在职场上,遭受过怎样的煎熬,咽下过多少委屈。”

室内暖风的温度过高了,空气似乎无从回旋。

陈年里那些不可名状的伤痛,仿似换季时动物脱褪下溃腐的尸皮,萎靡枯瘪,翻出来会作呕,放回去又不甘心。

如果可以,汤倪宁愿让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恶臭事永远烂在心里。

但偏偏啊,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放过她。

“如果不是这次我还算有点用处,恐怕您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联系我吧?”她忽然这样问。

汤倪的语气很坦然。却如平地炸起的一声闷雷,惊得何瑛整个人乱了方寸。

她下意识走上前几步试图安抚,却又不知该从何安抚,唯有苍白而无力地解释一句:“不是这样的,当年我也是有苦衷……”

“我知道。”汤倪说。

“汤岱频繁出轨让你感受到背叛,让你痛苦不堪。于是你也无缝衔接在同一个月找到了你的‘张先生’,然后离婚、结婚、生子,到现在拥有美满幸福的家庭。”

“所以。”

她虚喘了下,没有留给何瑛接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续上下文:

“为了体谅你的苦衷,在你杳无音讯的这二十年里,我安静地像个死人一样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但是。”

尾音倏然被顿截了半寸,她缓缓走近,一字一步地抛出问题:

“我允许你不爱我,我叫你一声‘何阿姨’,你竟也就真的忘记了自己曾经生育过一个女儿,不觉得离谱,不觉得荒、唐、吗?!”

明明该是怨怼的责问,汤倪还是紧攥手心上的伤口,逼迫自己努力压制下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

她那样要强。

不能再那样狼狈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何瑛湿红着双眼连连摇头,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一把拉住女儿的手臂,满怀亏欠又愧疚的心情已经让她语无伦次。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你听妈妈解释……”

汤倪却有些麻木了,“好啊,那你解释。”

可是她该作何解释呢。

汤岱出轨的同一时间,现任丈夫趁虚而入,用温柔与体贴俘获何瑛的恋爱脑。

离婚以后,为了彻底摆脱前夫带来的伤痛和阴影,为了拥有更完美的婚姻和家庭,她狠心撇下年仅七岁的女儿,从始至终都不闻不问不探望,一心沉浸在三口之家的幸福里。

明明她知道,流连花丛的汤岱该是一位怎样不负责任的父亲,汤倪又会在怎样家不成家的环境中成长。

她还是自私地选择逃离。

因为,汤倪的存在就是她上一段婚姻里“不完美”的证据。

这一桩桩一件件,有哪一样不是事实。

这样的事实,她根本没脸解释。

“既然这样,我就问您一句话好了。”她半垂着眼,掌心间的刺痛灼烧得发烫。

“当初你选择主动放弃我的抚养权,是因为我身上留着汤岱的血让你感到厌恶,还是因为,我的存在会成为你组建新家庭的‘绊脚石’。”

她的眼神蓦然变得清明。

如今母女对立,女儿已然比母亲高出一头。

可气场却输下阵。□

眼角是洇泽的红色,汤倪紧紧注视着她,眸光澄澈,不断在对方的眼神里探索真相。

何瑛在回应前迟疑了一下。

“茜茜……”她唤出汤倪的乳名,只是唤她,目光闪躲地唤她。

但没有作答汤倪的问题。

那么答案昭然若揭的,是后者了。

汤倪终于在她的眼神中顿悟了一切。

自嘲般轻笑了声,点点头,喉咙微哽,平静地回了两个字:

“懂了。”

怪她。

怪她今天真的被汤怀峥气傻了,从懂事起就明白的道理,如今还要拿出来反复验证。

实在不必。

思绪回潮,弯腰拎起包,走至门口的脚步虚浮无力,手心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大概是她松手了吧。

这段可有可无的母子情分,该松手了吧。

“茜茜,我想过把你接来!”何瑛见到她要走,真的急了。

她想挽留,她知道汤倪这一走,再见就难了,但她始终是没理由。

可到最后的事实,也只是“想过”。

她不得不考虑带进一个孩子会对新家庭造成何种影响。

显然汤倪也深刻理解这一点。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对面的换衣镜,擡头的那一刻她看清了浮现在自己脸上的神情。

——是与白天汤怀峥,相差无几的愤慨和悲恸。

忽然间在某一刻,她完全明白了这种愤慨和悲恸的起源。

起源总是同病相怜。

“曾经我以为妈妈不是我一个人的,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我一个人没有妈妈。”

气息平稳的词句,让何瑛当即被震傻在原地。

“还有。”

离开之前,汤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口吻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你忘了我也很像你,柠檬红茶必须多加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