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不以己罪祸及他人

人,无论高低贵贱,都是有尊严的,而小陈姬,却把那所谓的“尊严”看的很重,很重。

那时,院子里每天都能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拿着一根树枝,去比划书中的剑法。

书,是买不起的,只能趁着夫子讲课的时候,用余光偷偷瞟两眼同桌的书籍,若不是过目不忘,陈姬怕是什么也学不会。

每当这时,便会有人朝那哑巴少年扔石头,扔些手头能扔的东西。若是石头,陈姬就会躲开,若是吃的,哪怕他们扔的力气再大,陈姬也会接下来。

慢慢的,石头少了,吃食就多了,那些富家公子不在乎什么浪费粮食,他们只是想看看那哑巴会不会喊痛,会不会哭罢了。

“你说,这些人该死吗?”红离收回视线,不忍再看,只能用喝酒来掩盖心中那份悲苦。

许羡君默不作声,翻开下一页,在火神随手而成的“话本”中,这一章的名字,叫恶蛟抬头。

书中的故事中,两个月过去,陈姬的悲惨终于引来了那些山上神仙的关注,那些老神仙要的是陈姬的“感恩戴德”,不是什么“痛恨万分”,便合理性的为这些所谓的“修道天才”发放一些俸禄。

当然,他们也需要付出相应的劳动,也许是跟着道长驱鬼,也许是帮那些达官贵人送东西,又或者是进宫,给皇帝当“童子”。

陈姬的“劳动”简单粗暴,没有任何破境的可能—开凿运河。

离家两个月没给家里写过信,少年拿到的第一笔俸禄就是要给家里写信,短短的两句话:

“娘亲,我很好,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成了神仙,爹就不敢打你了。”

与之寄去的,还有这两个月的“俸禄”,对于家里来说就是一笔巨款,两颗香火钱。足够娘亲一辈子不愁吃喝,还能给红离姐姐卖身漂亮衣服。

或许是报喜不报忧,少年受得委屈,一点也没提,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混着发给那些徭役的糙面馒头,吃进嘴里,锁在心里。

而那些山上神仙,不过是因为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匮乏其身”,便将一个七岁大的孩童,扔去开凿运河。

陈姬也很快收到母亲的回信,信上说娘亲要来看他,这把陈姬吓得惊慌失措。

只身在外,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娘亲是唯一关心自己的人,可陈姬更不想让娘亲伤心、失望。

温央来到郡城的那天,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衫,或许是因为太想儿子,已是满头灰白。

被晒的黢黑的少年穿上院子里发放的衣服,高高挺起胸膛,想告诉母亲:

“娘,儿子有出息了,以后你就能享福了。”

“我不是灾星,我一定能给家里带来富贵。”

许羡君声音听不出喜乐,轻声读着。一旁的红离早已是泪流满面,闭上眼睛,不愿去看这处满是少年回忆的宅子。

但母亲探望儿子,多么平常的一件事情,可做那些富贵子弟看来,是那双肮脏的脚,踩踏了院子里这神圣的土地。

他们把一锭金子,塞进温央所带的行囊里,哪里,放着母亲为儿子烙的上好的白面饼。

“好多年,好像从你出生,就没吃过这些东西,托儿子的福,家里能吃上白面了。你爹也不用赊账喝酒了,也不打娘了。你放心,娘身体好着呢,娘等你回来。回来的时候,给娘带个漂亮儿媳妇回来。”

张辅精血还在陈姬体内,二人神识串联,张辅脑中所想,也是陈姬脑中所想。

赵、篆边境,倒在雨水中的白头青年早已是泪流满面,这一生不知哭了多少次,次次是因为对母亲的愧疚,和对这世道的愤懑。

眼泪哭干了,就只能哭血。

那年六月,腾龙郡酷热难耐,那些不过十岁的孩子,所谓的贵族子弟将温央以“偷窃”的罪名,要将其处死。

那是那个穷哑巴第一次主动放下自己那可怜的尊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小小年纪的他知道,他没钱、没权、没势,在这里斗不过他们,更比不过他们背后的那一个个庞然大物。

穷哑巴只能渴求,这些未来的山上神仙只是开个玩笑,能大发慈悲,放过娘亲。

他相信,娘没有去偷那一锭金子,

但他只能说:“是我偷的,是我财迷心窍,和我娘没关系,我娘是冤枉的。”

可上天不会去眷顾一个穷乡僻壤里跑出来的孩子,山上神仙也不会去可怜一个没钱没权的“杂种”。

那年,六月飞雪,重伤濒死的陈姬和他那被打断四肢的母亲,被“贵人”们扔出院子,在大街上自生自灭。

临走前还不忘告诉所有人:“这是个贼。”

短短的一句话,只因为他是某位公府的公子,就被万人相信,不断有鸡蛋、石头、菜叶,砸在哪对母子身上,谩骂声如潮水般袭来,和那些“贵人”肆无忌惮的嘲笑,将穷哑巴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彻底淹没。

还是个孩子的陈姬只能在心里问他们,问这方天地:“你们都是人呐,你们怎么能这样?”

人群散去,被打断两条腿的孩童抱着母亲,跪行在雪中,拖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人生至此,陈姬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灾星,天生命不好,就该天生被世人唾弃。

可是在院子里听哪位佛门高僧讲课,那位高僧也曾说过,“不以己罪祸他人”。

少年跪行在雪地中,眼中有迷茫、恐惧、愤怒、不甘,但更多的,还是痛恨自己的懦弱。

他的痛恨,最后也只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一道细微声响,不会被人听到,也不会被人在乎。

感受着怀中母亲那微弱的体温,少年只能用在院子里学来的渡气方法,为母亲治伤,为母亲续命。

从晌午到黎明,少年抱着母亲,跪着走出腾龙郡城那繁华的城门;爬着来到一座破庙。

这里,反而成了自己唯一的安身之所。这一路从来,少年心中愤怒如滔滔江水,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