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青鸟篇(十二)
“熟悉的方式,整理资料,分门别类。”经年默念,脑袋快要痛得爆炸了,她却不敢有一丝松懈,她不确定地对着占据脑海的信息们说:“画面以网页在线视频框为标准大小,以个体为单位排成行列分开站,不要交叉重叠。”
波动的画面颤抖着飞舞起来,有的拆开重组,有的找到组织般迅速集合起来。无意义的线条和色块终于找对了正确的位置,填补上空白,修补掉错乱。呈现出清晰可辨识的真实画面来。
像摄影师在暗房里夹起一排排的照片,经年的脑海里夹起的则是正在播放的视频,每个视频框都像是等待被阅兵的战士,分毫不差的长宽框架,整齐划一的队伍行列,以个体为单位,尽心尽责地实时放映着城市的全貌。
经年仍然无法同时处理太多的信息,她下了第二个命令:“全体停止放映,都定格在此刻的画面。”
于是每个视频框又颤抖着执行了命令,他们在同时间停下动作,白色的圆形加三角形标志出现在屏幕上,赫然就是经年再熟悉不过的视频暂停键。
“现在,”经年得救般地长呼一口气,她环视四周:“按照所视的区域划分成不同的小组,再把内容合并成一个视频,自动去掉视野中重叠的部分。”
按照行政区划,画面静止的方块们飞速地分类聚拢。小块被吞噬、合并、重组,数量骤减,取而代之的是能反馈全貌的大视频。
暴动的场面终于被镇压下来,精神上的压力骤然放松。重新聚拢的意识也开始能重新察觉到外界的情况,经年缓缓睁开了眼。
红羽早已停止往内输送画面了,意识接触的那刻他就知道坏事了。尽管他已经小心翼翼控制了力量,经年的意识在碰到他的试探时,依旧如窗纸般脆弱,瞬间便被捅破了。他立刻截断了链接,但承担了第一波冲击的经年显然受不住,她面色通红嘴唇发紫,打着冷战却汗如雨下,紧紧闭着眼睛,对外
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红羽被吓的不清,却又无法唤醒她回到现实。红羽在内心把白泽反复骂了千百遍,要把经年抱回去找白泽时,经年的情况又好转起来。
尽管她还在止不住的冒汗,呼吸却平稳了下来。抽搐逐渐停止了,脸上也重新有了血色,红羽胆战心惊地紧盯着她,直到她长睫轻颤,湿漉漉的眼睛重新睁开。
高悬在空中的心瞬间落回原地,他没忍住一把搂住了她,像搂住失而复得的宝物。
“红羽,”经年的气息还有些紊乱,她含糊的声音传来:“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红羽连忙放开她,又不放心地伸开五指递到她面前:“这是几?”
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才是大事。
“我还没傻呢,”经年虚眼:“这是五根手指头。”
她继续说,有点眉飞色舞的模样:“我想我找到方法了。”
画潮汹涌而来,经年却再也不排斥他们的侵入了。她敞开了她精神的大门,却在门口设置了门槛和安保,只有按照她标准整理好着装的有用画面才能排队进入她识海的广场。她在这场入侵中,终于掌握住了主场的主动权。
她是飞翔在天空中的群鸟,既占据了高地,又拥有了广阔的视野。她还有成千上万的伙伴,它们的羽翼能够覆盖城市整片的天空。
她不仅有了视野,她还有了它们的眼睛。
红线像张天网般展开,每只站立或翺翔的鸟都是一个节点,它们目之所及,代表勃勃生命的红线便现出原形。这个城市的钢筋水泥无法阻挡跳动的生机,经年迅速搜寻着目标对象,真相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高强度的精神力消耗环境里,经年汗如雨下:“从城市外围开始,逐步缩小圈层。”
“西华区成记超市面前有一个,戴红色围巾穿枪灰色衣服的。”她很快找到了第一个目标,灰色黯淡的雾正侵蚀着红线:“他也背着双肩包。”
红羽的命令通过微信迅速传达了出去,等候待命的鸟族异禽霍然张开翅膀,顺着气流飞掠而来。
id小鸟依人:“找到目标了,锁定背包,现在开始抢夺。”
穿枪灰色衣服的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南方入冬本就晚,他却像不胜冷般戴着围巾,全身蜷缩在大衣中瑟瑟发抖。然而他的害怕并没有持续很久,背后便突然一凉,寒风乍起。他愕然转头,只见到一只色彩缤纷的大鸟,衔着他的“任务”直上云霄,很快便看不见了。
id小鸟依人:“任务圆满完成!现在送往白泽处。”
“东区的松平街道有目标,在华晨幼儿园的树荫下。”
id鸟枪换炮:“收到,正在赶往目标处。”
“科城科学院里,第三栋大厦西门门前楼梯上坐着的年轻女孩。”
id精功之鸟:“已经找到目标,目标把包搂在怀里,需要支援。”
id鸟为食亡:“了解,支援已出发。”
“西区的呈品书店门外,倚在邮箱旁的老人。”
令人欣喜的反馈纷至沓来:收到消息、发现目标、准备进攻、成功抢夺、正在送往城外白泽处。那天,城市不同角落的人都会疑惑而惊异于那些突然出现的大鸟们,他们精准地降落,尖锐的利爪割断人们的背包,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就携着风扶摇而上,如转瞬即逝的闪电般隐去了身影。
“还有些死角看不清。”经年皱眉,此刻换她捧住了红羽的脸颊。她睁眼对上红羽在夜幕中灿金的眸子,就像闪耀的小太阳,永远炽烈而温暖地照射着她。经年稳了稳心神,在脑海里命令说:“调整下位置,保证每片区域东南西北四方向都有视野。”
她在这么说的同时,画面按照她的指令和设想,迅速地移动变化起来。她看不见的现实中,飞翔在空中迁徙的雁群改变了阵型,燕子反常地低飞。麻雀单脚落在电线杆上,歪着头打量着行人。资源重新被洗牌打散,但同时以更高的效率组合起来。
人类没有发现,这些再寻常普通不过的鸟儿,正在以他们的方式,监视着这座暗藏危机的城市。
经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她伸手抚了抚脸颊,一滴水珠滚落在她的指尖。红羽伸出双手,双臂
幻化为火红的羽翼,像那个藏着暧昧心思的雨夜般,他在他们的头顶展开双翼,把经年强势又温柔地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龙算盘撒杀虫剂了,”红羽低声在经年耳旁说,低声炮夹着轻微的沙哑:“别被他分了心。”
经年“嗯”了声,重合上眼,她在繁错的街道中翺翔,高矮楼划过她的身边。她的眼睛无惧钢铁水泥的阻碍,找寻着被虫折磨而光线暗淡的人。蓦然间经年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她在小区十楼的楼层里,怀里似乎还抱着个小生命。
这个时间点,或许她在唱着晚安曲哄他睡觉吧,毕竟过了约定的时间点后,没有预期的明天会是怎样?能做的只有百般珍惜当下的拥有吧。
“诚园小区十楼408住户,”红羽帮经年拨通了电话:“是雨淋不到的室内。”
“知道了。”老板的声音从话筒对面传来:“我马上去处理。”
十人,二十人,三十人…还剩三十人,二十人,十人….
“最后一个人,在宠物院的后庭,泳池的篱笆墙外。”经年有些撑不住了,她靠在红羽肩上,身体摇摇欲坠,她还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时间定格在七点五十分:“是那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子。”
红羽解除了精神力连接,俯身抱起她来。经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睛里冒着雪花屏和晃眼的星星。她的脑袋像是突然瞬间清空内存的硬盘,放松的同时,空荡荡的让人很不习惯。
高强度的脑力工作简直要抽空她,经年缓了五分钟才觉得没那么难受想吐。红羽的情况也不算好,他的羽翼变回了线条硬挺的手臂,神力荡然无存,此时的他与常人无异。
他把经年放下来,俯身贴近她。灿金色变成了普通人的黑眼珠,经年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只觉得他似乎轻吻了下她的前额和头发。
“干得漂亮,”他发自内心地说:“就像女神一样。”
经年稍愣,轻红了脸,红羽平时就喜欢揉她的头发或者轻弹她的额头,经年只恍惚觉得这动作太过亲昵了些。但这种别扭很快就被担忧给代替了:“希望真的如鸰所说的,只有一百个人被放置了炸弹。”
“即使他说了假话,也逃不过你的眼睛。”红羽带她站到大厦边缘,点亮的城市夜景尽收眼底:“你不是还检查过了吗?”
与此同时,白泽的短信进来了,经年打开:“一百颗炸弹已尽数拆除。”
离约定好的“烟火盛典”,离八点还有两分钟。
经年紧张地深呼吸,下过雨的城市夜风呼啸,红羽站在她身旁,流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他眺望着城市边缘,又侧头看了眼经年,伸手握住了她。
秒针合上分针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就像这个城市惯常的八点钟,世界依然转动,交通如常准点却拥挤。生活公式化又无聊,循着惯有的轨迹向前,仿佛不可能出现偏差。
经年却在这刻由衷地爱上了这种循规蹈矩,爱上了这份懒散的、一成不变的安宁。
秒针错过分针,继续一股劲地倔强地绕圈向前,没有人能让生活停下。
眼眶无预兆地湿润,幸福感从身体里涌上来,经年从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爱这座生活的城市,或者关心这座城市里对她而言的陌生人。可真当那份“同理心”真实不可忽视地在她胸腔里跃动时,她突然意识到她是多么地眷念而依赖这里的生活,喜欢生活在这里的人。
“世界没有那么美好,但值得我们为它奋斗。”
经年咧嘴笑开,朦胧的泪眼里,她抱住了红羽蓦然僵硬的身体,开心地蹭了两下。她踏上楼顶边缘的矮墙,俯身向下看,夜景如镜花水月般美得虚幻,但经年知道这些灯光霓虹如此真实。
可以实实在在触摸到的,她所守护的世界。
经年在风中拢起散乱的长发,反应过来的红羽护着她从矮墙上跳下来,牵着红羽的那瞬间,经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几乎搜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却没有找到鸰和消失的鸟族。
他们已经走了吗?还是?
经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着脚下踩踏着的水泥地面:“红羽,你说,鸰这种个性,既然设下了局,会不会想要在现场观察好戏呢?”
还有什么比这座城市中心的最高地标,更适合观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