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皎皎篇(十一)

花皎沉沉地闭上眼,嘴角还残留着苦涩的笑容。她残破的身躯最后被飞扑而上的皎皎搂入怀中,他的泪水如奔涌无边的江河,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只是执拗地追寻大海的方向。甚至将花皎身上血红绽放的伤口,稀释成了哀愁淡淡的粉红。

卡在他喉咙还没有说完的话,已经永远失去了可以诉说的对象。

是你把那天找不到方向的我捡回家的。你要负责。

他本来想这么说的。

对于孤儿经年来说,以往的每个佳节,都会让她无比感慨自己早逝的亲人。然而从没有一个新年比今年过的更为惨淡,花皎的死仿佛压在心上沉重无比的担子,让她生不起一丝欢乐的情绪。

皎皎留在部族,同月皎一起收拾残局,主持大局。鲛人族内部的事经年她们不宜插手,又失去了过节的心情,大年三十那天,老板便带着经年一伙人先行告退了。

“经年,”绝美的少年送他们到溶洞外,他的嗓子微微沙哑,一向干净清澈的蔚蓝色眼睛浮肿不堪:“请帮我花花的骨灰埋在竹息河的河岸边,这是我母亲捡到她的地方。”

“这也是她的心愿。”重伤的鲛人少女固执地抗拒了皎皎不要命般的治疗输出,灵魂将要消散之际,她附耳对他说:“送我到我来的地方吧。”

这样的话,好像我们就能重新开始

经年连连点头:“你放心。”

“皎皎,”她欲言又止:“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在鲛人族受到欺负的鲛人少年,在当初选择了逃避。当年,某只游荡的陛犴到鲛人族做客后,兴起了想拐走一只发家致富的念头,他用花言巧语骗走了皎皎小少年的一颗赤诚丹心,游说他同自己一起离开族群生活。月皎在深思熟虑后默许了这件事,皎皎便以“出外见世面和历练”的缘由,正式离开了族群。

现在他已成长为一个想要承担责任的男人,他又回来了。

那这是否意味着,这将是他们......最后的道别。

皎皎伸手轻轻揽住了经年:“我们都有各自要走的路,但我总觉得,我们会再见面的。阿年,你要记住,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在你失去信心的时候,勇气消失的时候,垂头丧气擡眼迷茫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份陪伴和爱,从来都不曾消失。

经年觉得眼眶发热,她只能更用力地回抱他:“你也要记住,我也是,无论何时,永远在你身边。”

画舫劈开清波,一往无前地驶向归程。经年立在船头,鲛人少女青涩的容颜还鲜明地浮现在眼前,命运无常,不过数天,转眼便物是人非,经年深深地叹了口。

“你同情她?”身旁的红羽突然问她。

“不,”经年低落地摇摇头:“花皎即使有值得同情的地方,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也是因为她的私欲。”

“我同情的是皎皎。”经年轻轻说。

她还没同其他人提起过,来鲛人族的路上,经年知道花皎的身世后,看着眉眼弯弯的皎皎,忍不住八卦地问了句:“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随风飘散的,是他幸福和期待的眉眼,和那句坦诚的告白。

“是啊,我本来接任族长后就娶她为妻。”

他就迟了一步,便来不及了。

“红羽,我有点害怕。”经年迎着夜风,把被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嗯?”红羽挑眉看她:“害怕什么?”

“如果我有天发现,我终身所求,是命运不愿予我的,”经年撑着脸:“我怕我会同花皎一样,变得疯狂。”

“你不会的,”红羽轻轻笑了:“你比她勇敢,也比她善良。”

“再说,”他把手轻轻搭在她的头发上,一向冷峻严厉的语调带着难以发现的温柔:“还有我。”

“什么还有你还有我的?”穷奇突然从他们背后钻出来,眼神盯着红羽的那只手,似乎要射出镭射光线来:“你们在说什么?”

“臭鸟,你知不知道,人类之间是有安全距离的。”穷奇双手叉腰,仰头冷哼:“1米2是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除非是特别信任、熟悉或者亲近的人,否则无论是说话还是其他的交往,逾越了这个距离,都会让人类产生不安全的感觉。”

经年和红羽面面相觑,红羽擡眉,眼神中光彩炽烈:“是吗?经年,原来我是你特别信任、熟悉和亲近的存在?”

“我是让你离她远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少年炸毛:“把你的那只爪子给本大爷移开!”

“对了,穷奇,”经年突然出声:“谢谢那颗夜明珠,原来是你特地为我要的啊。”

“才......才没有!是她拼命要塞给我,我才勉为其难地收下的!”少年瞬间面红耳赤,忘了计较红羽的爪子。

“对了,”他面色一肃:“不要透过锦囊接触那颗夜明珠,它还残有彼岸花的汁液。”

他的眼神迅速在经年的腰间溜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包熟悉的锦囊:“你......怎么处理它了?”

“当然扔了啊。”经年睁大眼,理所当然的说。

穷奇那刻似乎愤怒地要跺脚跳起来,但竖起的兽毛还未威风一会,便在看到经年从口袋中掏出的一颗小巧晶莹的夜明珠后,被水浇熄似得蔫下来。

“什么啊?”他自己绝对没发现他语气中的期待和开心:“这是......新的吗?”

“我让皎皎帮我处理过了,”经年邀功似地说:“现在可以随身带着了,怎么样,还满意吗?”

“谁......谁.在乎你怎么对待它了?”穷奇扭头冷哼:“不过你要是敢扔掉的话,本大爷绝对不饶你。”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明明很诚实。”红羽突然面无表情地说。

“臭鸟!”穷奇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决一死战吧!”

不远处,龙算盘倚在柱子上,对抱胸笑看着经年他们的老板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老板渐渐收敛了笑容,慢悠悠地说:“即使存活了这么多年,我们是不是仍背负着自己的命运在活,活在一个个既定的轨道里,打不破也逃不出去。”

“即使神死了?”算盘看了眼他。

“即使神死了,”老板长吁:“债却依然在。”

“我倒觉得,你想的太沉重了。”算盘沉默了会,擡头看向经年他们:“我倒觉得我们,都在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这可是,连既定剧本也不能预料到的。”

“但愿如此吧,”老板轻笑一声带过:“我大概只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优秀的赚钱工......哦不,医生,而为前路感到悲伤吧。”

但很快老板就发现,前方或许有更悲伤的事在等他。

一路吵吵闹闹,临近宠物院,经年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还记得我出来前说过,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吗?”远远地,经年面色发白地看着宠物园门口叉腰立着的娇蛮少女的身影:“我现在知道了!过年过节的!我们好像把你干女儿给忘了!”

老板的脸色瞬息万变:“秀秀?她怎么会来找我过年?这不科学!”

“喂喂喂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很不科学的事了!”

“我建议趁她还没发现赶紧逃跑。”龙算盘言简意赅。

“附议。”打得正欢的穷奇和红羽身形一顿,默契地同声说到。

“那......那我也,糟糕!”经年低促地疾呼:“她看过来了!发现我们了!.......哎,你们带上我再跑!”

被提拉在红羽和穷奇间,双脚离地,眼前的事物飞速地倒退,被拉成颜色条。身后还有气势汹汹追杀的少女,经年一行人在半路便失散了,见貔貅少女似乎脚不停地毫不犹豫地往老板的方向追杀而去

了,三人都毫无同情心地松了口气。

这座城市有名的跨江大桥有着拱形的桥梁,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正巧在拱形的最顶点。两岸皆是霓虹的光灯,倒印在漆黑的江面上,显得更加流光溢彩。偶尔被波动的江面揉成缤纷的色块,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天边,也倒在江心。夜风凉凉地亲吻着裸露的脖颈,身下是川流不息的车群,经年仿佛置身于一条神奇的交界线,一边是喧闹有人气的城市,一边是如梦如幻的世外桃源。

经年看看左边抱胸擦汗的红羽,再扭头看看右边弯腰喘气的穷奇,突然笑出声来。迎着两人不解的目光,经年觉得自己大概是不正常了,才会在那刻,生出家人团聚的奇怪情绪来。

那情绪那么真实和温柔,才会如迎面而来的江潮,将她淹没。